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45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慕清晏道:“不是花娘,是宋时俊的两个儿子,宋秀之,宋茂之。”

  蔡昭冷笑:“他俩修为不弱,恐怕不好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你少废话,我都两个月没出来狩猎了,难得老韩在林中发现了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我要扒下皮来给父亲做件袍子,你别啰里啰嗦的拦着我。”宋茂之满脸不耐烦站在郊外林侧的一座猎屋中。

  两名伴当在一旁帮他准备马鞍,弓箭等狩猎物事,贴身随从为宋茂之整理穿戴皮革甲胄,还有一个年轻猎户缩在屋角给自己绑腿带。

  宋秀之笼着双手,嗫嚅着:“可是父亲说要我们好好看家,不许出来胡闹。”

  宋茂之回头骂道:“定是那群老东西又说我坏话了!哼,他们仗着辈分高资格老,这不许那不行,管头管脚的,看着吧,待我继了位,头一件便是撵走那群老东西!”

  “茂之。”宋秀之无奈,“宋家自己人怎可阋墙,何况他们都是叔伯长辈。”

  “不用你来教我,到时我找郁之帮忙。嗯,说不定那时候他也执掌青阙宗了,到时我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谁还敢看轻本公子!”宋茂之转过头问那年轻猎户,“喂,老韩怎么还不回来?”

  年轻猎户似乎十分胆小畏缩,绑了半天腿带也没绑好,回话时还结巴了:“叔,叔父说不可可可坏了公子兴致,就提前领领领着…人去林中,将那白豹赶出来。”

  宋茂之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嫌弃道:“老韩多伶俐的人,你怎么话都说不清。”

  “我这大侄子若不是太笨拙了,大哥早将他带到公子面前领赏了!”随着一阵笑声,一名老猎户带着一高一矮两名猎户进入猎屋。

  三猎户一齐向宋家兄弟行礼后,老猎户站在原地,另两人绕到宋家兄弟后方,去给年轻猎户绑腿带。

  宋茂之笑道:“几年不见,你韩老二倒是口舌溜滑了。怎么着,这趟回来还出去么。”

  韩老二道:“天底下哪儿都没咱们广天门的地界好,这趟回来老奴就不走了,只盼公子抬抬手,赏小老儿一口饭吃,别嫌弃我没我家大哥好使!”

  宋茂之哈哈大笑:“你们韩家世代受广天门的庇护,这有何难。行,你以后也跟着我吧,好好伺候着,金银美眷少不了你的!”

  正听他俩一吹一捧,后方的宋秀之闻到一阵极其浓烈怪异的气息,不等他发硬,就觉得自己背后数处大穴被什么刺中,随即全身麻痹,倒地不起。

  从勉强撑开的眼缝中,宋秀之看见那名略矮的猎户抽出匕首,身法鬼魅,旋风般一刀一个,顷刻间将三名伴当抹了脖子。同时动手的还有那高大魁伟的猎户,只见他双拳虎虎生风的向宋茂之扑去。

  宋茂之修为不差,奈何长剑不在身边,又是猝不及防,当下就被高大猎户砰砰两拳打在胸口,不支的踉跄后退时,刚好被身法灵巧的矮瘦猎户在背心大穴上刺入两根乱魄针,于是也瘫软在地。

  矮瘦猎户哈哈笑道:“神拳太保柳江峰,果然威名不减当年。说什么广天门的宋茂之大公子是如今北宸六派中的佼佼者,也挨不住柳大哥两拳啊!”

  这时,外头的侍卫听见猎屋内有动静,赶忙敲门询问。

  宋秀之心中一松,心想这几人再厉害,也顶不过外头近百名广天门高手吧。

  谁知那名年轻的结巴猎户忽然站到门边,高声道:“能有什么事,本公子今日兴致好,你们别跟老妈子似的围那么紧,都给我滚开些,收拾好了本公子自会出来!”

  宋秀之心中大骇,这赫然就是宋茂之的声音!

  停了一息,结巴猎户再度开口,这次是宋秀之那斯文客气的声音,“茂之,好了,他们也是恪尽职守,你若有个好歹,大家可怎么交代啊。”

  最后又是‘宋茂之’烦躁的嘟囔声,“一个个烦死人了,看我以后……”

  ——这结巴猎户居然是个擅口技者,将两兄弟的声音语气模仿的分毫不差。

  纤瘦矮个的猎户走到宋秀之跟前,蹲下微笑道:“看够了么,那就睡会儿罢。”

  又一根乱魄针下去,宋秀之彻底人事不知。

  韩老二讨好的走过去,“游坛主,这个……”

  游观月回头笑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回去就将金子给你装上,天涯海角你走远些,自去快活吧。”

  韩老二大修过望,连连鞠躬道谢。

  这时猎屋顶梁的瓦片被揭开数片,放下绳梯。

  原来这间猎屋是依山而建,头顶是一棵巨大无比的百年老松,枝繁叶茂的冠盖直将整片屋顶都遮住了,而后方的山泥石壁早已被凿开一条通道。

  当下游观月与柳江峰一人一个挟起宋家兄弟,悄无声息的爬出屋顶,在茂密的冠盖遮掩下,从山壁通道离去了。】

  “好,好厉害!”蔡昭淡淡道,“还有别人落网么。”

  慕清晏道:“照计划,还有尹素莲和王元敬的家人,游观月说加上落英谷的老镇长和宁老夫人更好,否则令尊令堂会受人侧目。”

  蔡昭气到冷笑:“慕教主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佩服。”

  慕清晏道:“也是六派安逸太久了,疏于防范。当年聂恒城在时,大家时时枕戈待旦,防备怎会如此松懈,漏洞百出。”

  他自嘲道:“不过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两百年来第一个被北宸六派生擒的教主,真是将祖宗的脸也丢尽了。”

  蔡昭沉默一息,“……你没想到我们真能找到石氏兄弟,进而推断出王元敬的恶行,更没想到会引出我姑姑与慕正扬的陈年恩怨,最后一步步到了这个田地。”

  她一顿,又问:“游观月奉命去做戏了,上官浩男他们呢?你是不是令他埋伏在什么地方,一伺有人异动,即行反攻平叛?”

  “不中亦不远矣。”慕清晏啪的掰碎一块巨大的木块,丢入火堆。

  【瀚海山脉外围一处隐蔽坞堡中。

  “大侄子,吕长老他们真的反了吗!”一名中年汉子气喘吁吁的拍马赶来,身后是一长串疾驰的部下。

  上官浩男正在点齐人马,闻言道:“教主料的一点也不错,吕逢春那老乌龟果然不是个东西,这会儿正在极乐宫大肆摆谱呢!八里叔,咱们这就打回去,掀了那老乌龟的壳子!”

  中年汉子大声称是。

  旁边另一名中年文士却慢悠悠道:“游观月呢?平时只见他跟在教主后头,寸步不离,此刻怎么不见他?!”

  上官浩男烦躁道:“教主失手落入北宸那群龟孙子手里,游观月正忙着救人呢!教主本来就是吩咐我看好总坛,我和他各司其职,各干各的。秋桐叔父你赶紧去召集人马罢!”

  吴秋桐身后的部众依旧纹丝不动,更是劝道:“浩男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托大说一句,就凭咱们这些人,未必能反杀吕逢春啊。”

  上官浩男大怒:“当初咱们说好了投效慕教主,秋桐叔父你现在说这些是做什么?!”

  吴秋桐:“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本是开阳瑶光两系的旧部,而两位长老在世时可是效忠聂教主的。慕清晏未必真能信任咱们吧?”

  秦八里怒吼:“当初开阳瑶光两位长老见慕氏扶不起来,便决意投效聂恒城,此后忠心不二,这有什么错?!之前反攻聂喆时,我们也起誓投效慕教主,自然也该此后忠心不二!吴秋桐你现在想要如何?!”

  吴秋桐冷笑:“可我们投效的慕教主却落入北宸六派手中,可见也是个扶不起的。”

  上官浩男冷静下来:“吴叔父,你就说想怎样吧。”】

  “上官浩男他们若肯奉命反杀吕逢春,那就是忠诚于你的;反之,不是本就暗存反心,就是墙头草,弃之亦不可惜。”蔡昭道,“是这样吧。”

  “知我者,昭昭也。”慕清晏缓缓起身。

  他身上穿的只是蔡昭随手在街头买来的粗布长袍,然而眉宇清艳,目光敏锐明澈,颀长高大的身形一站起来,山洞便似小了不少,一股压迫气息油然而生。

  蔡昭:“你打算瞒我多久?”

  慕清晏神情淡然:“这些腌臜污秽的事,昭昭不知道更好。”——言下之意,他根本没打算让蔡昭知道。

  日光从山石缝隙处透入,隔着几重转折,微漾如波。

  蔡昭点点头,“好,那你好好歇息,我这就回去了。”说着,她转身。

  “你既然要离弃我,之前又何必救我!”身后的男子发出急促的呵斥。

  蔡昭缓缓转身:“你们的陷阱是早就设计好的,各派的内贼也是之前就买通的,只等你一‘失踪’,游观月就会假做慌乱的向北宸六派发难,顺势向各派家眷出手。谁知你却真的出了事,这一下弄假成真,打乱了整个计划。吕逢春固然被诱发了叛乱,游观月等人也是阵脚大乱。”

  “他们现在向各派家眷动手,是在听到你被擒的消息之后。中间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月。等他们拿到人质,再飞奔赶来救你,已经来不及了。三日前,各派追兵逐渐减少,我猜是游观月他们终于赶到溯川了。”

  【直道上骏马飞驰,黄沙滚滚。

  北宸诸派正向溯川东岸赶去,忽听对面另有数骑人马奔来,并在众人面前急急勒马止步,马蹄高高扬起,黄沙散去,数骑之中当头的是一名俊俏的笑脸青年。

  笑脸青年二话不说,扬手扔过去一个布袋。一名弟子远远的用剑鞘挑开布袋,只见里头是几件环佩长剑之类的物事,验明并无陷阱后,弟子将布袋捧到诸位掌门面前。

  “这这这……”杨鹤影首先惊叫起来,他已经认出布袋中有他独生爱子的金锁金镯,还有爱妾的金凤钗。

  周致娴手中拿着两只式样不一的玉耳环,脸色大变:“我娘?还有大伯母?”

  宋时俊立刻意识到情形不妙,当他也看向布袋时,一阵晕眩——那两柄长剑不是自己两个儿子的贴身佩剑,又是谁的?

  “宋门主,杨门主,周女侠,还有李道长,小可这厢有礼了。时值夏日炎炎,汗出如浆,诸位大侠何必劳累,不如回去歇息吧。”笑脸青年十分客气,“若是诸位掌门大侠还是不信,回头我再给大家捎些别的来,手指,脚趾,鼻子耳朵,都行。”

  杨鹤影正要痛骂,被宋时俊一把扯住:“我有三个儿子,没了两个还有一个。你有几个儿子?”又压低声音道,“几年前你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来了吧。”

  杨鹤影羞恼的不肯说话。

  宋时俊转头:“致娴妹子,你怎么说。”

  周致娴手足无措:“家母,我娘,她,她身体虚弱,经不起颠簸…这这…”她父亲早亡,与纤弱的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母女之情重逾性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宋时俊烦躁的用力摆手,“咱们这就撤回去,与太初观躲清闲的那几个从长计议,现在不追了!”】

  “不错,倘若不是你相救,便是游观月赶到,我也已被废了。”慕清晏神情淡漠,“没办法,戚云柯指责的罪名着实太卑劣了,事关家父清誉,我当时是真的乱了方寸,一时心急才会中了圈套……”

  蔡昭想了想,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于是扭头又走了回去;看见慕清晏衣襟露出来的胸膛绷带结散开了,她忍不住走近了去系。

  慕清晏低头,看见女孩发髻柔软的头顶,一时心头浮沉若失。

  “令尊被孙夫人毒害,你硬是忍了三年才向聂喆发难……”蔡昭挑出绷带一端,绕了个圈,“不,你不是因为令尊清誉受损,才心急中计的。”

  她抬起头,“你是为了找我,你想尽快与我分说清楚,告诉我你爹不是那样卑劣的人,这才失手被擒的。”

  女孩的目光干净清澈,宛如未受侵扰的平静湖水,慕清晏展开双臂环住她,臂膀用力,修长的肌肉束微微贲张鼓起。他用唇去贴合女孩纤细的颈项,最后埋入细腻温柔的颈窝。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们不能分开。”他喃喃着,“说好了以后相依为命,你明明点头答应了的……”

  蔡昭心中酸痛难当,还是强撑着将他推开几寸,“我只想问你两件事。第一,胡凤歌对你到底有没有二心?说实话好吗。”

  慕清晏眸子一暗,脸上的温情缓缓冷去,“不,她看待路成南如父如兄,因此恨聂恒城入骨,又鄙薄聂喆的为人,对我忠诚,并无二心。”

  女孩干净的眼中发出疑问。

  “但是她对于惠因用情太深了。”慕清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曾数次旁敲侧击,然而她对于惠因深信不疑。吕逢春长了十七八个心眼,我不能叫胡凤歌坏了大计,于是只字未提。”

  说完这句,他便等着蔡昭的指责,然而女孩却点点头,又问,“第二,倘若上官浩男奋死平叛,他,还有和他一样忠诚于你的部众,他们孤军奋战,最后会死多少人?”

  慕清晏放开环抱女孩的双臂,神情高傲残酷:“可是唯有这样生死一线,才能剔清黑白,分出忠奸,极乐宫,我才住的安生。”

  “聂氏叔侄在教中经营了四五十年,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清教务易,清人心难,天知道哪日跳出个惦记聂氏恩情的逆贼来暗算我。卧榻之侧岂容鬼祟,然而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大肆屠戮业已臣服的教众……”

  他咬牙,腮颊微微鼓起,“胡凤歌自己瞎了眼,喜欢上个伪君子;上官浩男过不了这关,也是他自己本事差劲,我有什么错!”

  蔡昭静静的望着他:“所以,他们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中?”

  慕清晏目光阴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昭昭,我希望你明白,王座是白骨铸成的,权柄乃鲜血浇筑,天下哪有花团锦簇的太平。”

  “我姑姑说有的。”蔡昭微微侧头,仿佛回忆,“她差一步就成功了。”

  “最终还是没成,先人身埋黄土,凌云壮志俱成云烟,而这世道,还是一般无二。”慕清晏神情冷漠,“昭昭,你亲眼看着你姑姑一日日凋零,应该明白我的做法。”

  蔡昭心中凄凉:“是呀,我曾多少次的为姑姑不值,可是不值归不值,我并不觉得姑姑做错了。当时在极乐宫地下,若非胡凤歌倒戈一击,我们早就死在韩一粟的陷阱中了。慕清晏,你不是没有办法支开胡凤歌,你只是不想有半分打草惊蛇之险罢了。”

  “可是,为了一个救过你命的人冒些风险,是值得的。我姑姑也喜欢了一个坏人,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胡凤歌也是这样。还有上官浩男,还有那些忠于誓言的部众……你不该这样轻慢人命,太暴戾残忍了。”

  慕清晏激愤的冷笑:“轻慢人命?暴戾残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的人已经很久了,你难道如今才知道?!哼哼,看来还是让戚云柯他们将我废了的好,免得日后成为祸患——何必救我!”

  蔡昭走近他,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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