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在这期间,风雪的呼呼声又响了起来,在她不知时,绥帝又在不远处陪伴了她一刻钟,见她睡得安稳才起身离去。
侍女隔段时辰进来察看一次,慢慢的,一盏鎏金灯被悬于榻前,微弱的光照亮南音脸侧,雪般莹白,眉眼般般入画,浓淡皆是美景。
天幕沉沉,周遭一片阒寂。
南音醒来时发现天色大暗,软枕也略有湿意,像是梦中经历了甚么伤心事。
可具体是甚么,睁眼的刹那就记不清了。
“娘子醒了。”紫檀时刻注意内室动静,她睁眼没几息就入内,边挑起床帘边道:“咱们更衣梳洗罢,陛下那边儿请娘子过去用膳。”
她笑说:“好像是今日殿试结束,陛下心情大好,要摆小宴请太后娘娘和娘子用膳。”
中午那顿难道不算小宴?南音纳罕之际,任侍女们服侍更换衣裙,穿上梅染色的褙子,侍女还令给她稍稍点妆,再抹了些唇脂。
如此郑重么。受这些影响,南音行走间也不由缓了许多。
一路四望,风灯照亮的道路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广明宫外比以往静了许多,再往里走,却是愈发得幽暗。
暗到南音脚步犹豫之际,出声唤人,才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全散了,一个都没留在身边。
刚顿足,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南音,过来。”
是先生。南音依循着隐约的光影,朝前方踏去。
灯光渐盛,一排长青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式样各不相同,绥帝就站在树下等候。
及至她的身影近了,他一步过来,示意地伸出手。
这是在南音双目未好前常有的动作,让她牵着他的袖口前行。
南音望了一眼,抬手牵去,被绥帝带着走了条细窄的甬路,两旁也都摆满了照明的小灯。
她的思绪被前方的身影牵引,完全不知到了何处,忽然有细细的流水声响起,前方的宫墙下竟有一条被牵引入内的溪流。
知晓南音的疑惑,绥帝言简意赅解释,“从五坊引出的支流。”
那儿有些动物需临水而栖,故有一条特意挖出的深深渠沟,而后又被绥帝引到了这儿。
宫墙下小溪缓缓流淌,在幽深的夜仍旧清澈见底,因从它的上游,有花灯正源源不绝随流水淌来,直将水面照成了星河。
有些花灯构思精巧,远处尚是花苞,飘扬而来的路途缓缓舒展,及至南音面前便正好绽开花蕊,露出系着小烛的蕊心。
红墙绿瓦下,一朵朵花灯随着流水绽放,璀璨闪烁。没有女孩儿能不喜爱这样的美景,南音亦是如此。
她入迷地看了许久,而后又看向绥帝,“先生怎么想到放花灯?”
即使做出这样明显不符性格的事,绥帝依旧是从容淡然的,不紧不慢解释,“前阵子上元节,你正在病中,错过了。”
所以便给她补上吗?
南音想起自己曾和太后说过一事。
从前在慕家的时候,她因眼疾不便,即便溜出去玩儿也大都是在附近的街市,太远太热闹的地方是不敢去的,怕走散,怕回不去。所以每逢佳节最为欢乐的时候,她出去了都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如放花灯这样的事,更是从未做过。
那会儿只是和太后的闲聊之言,想来是先生不知怎么知道,才有此一举。
南音感觉胸口闷闷的,可是又有点儿想笑,好半晌说出话来,“所以,原本这里并无溪流,是先生在这段时间,让人修挖了出来?”
绥帝颔首,还以较为勉强的语气道:“只能道差强人意。”
这可真是……南音忽然想到,英宗曾经为讨月氏欢心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行宫,行宫内栽满了她喜爱的月桂树。
先生此举……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词似乎也不是这么用的。
如果全英和林锡在此,定有许多话想和南音说。正月里挖渠的工人难寻,他们便从内卫和内侍省里拨了不少人帮忙,忙完分内之事还要到这儿来监工,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
尤其是林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陛下会有这等像极了讨宠妃欢心的昏君之举。
往往是前一刻他还在因绥帝的连番明策而敬畏不已,下一刻看到这条等待他们修建的长渠就又变换了心情,反反复复。
绥帝倒是很坦然,不觉得这有甚么特别的,或者说只要是为南音所做的事,在他这儿都有不同的标准。
“不喜欢吗?”他问。
“很喜欢。”南音面上是发自真心的笑,绥帝见了,亦是悦然。
她接着道:“只是让先生费心了。”
“不算费心。”
想想也知道,费心的确实不能说是他,他只需下令即可。
南音眸中含笑,不就那些事发表太多看法,有的时候,她也只想放松地享受他人的好。
在绥帝带领下,南音亲手放了一盏小鹿花灯,据称原型正是呦呦。
她还从两旁常青树的枝丫上发现了不少东西,是绥帝给她备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很合她心意。
南音的脚步都变成了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从这棵树跃到了那棵,每一次都有惊喜。
等到她累得走不动时,绥帝告诉她,那些礼物仍未寻尽。
“难不成先生一路上都着人放了东西吗?”南音随口这么说了句,没想到竟得绥帝颔首。
“……还是先生厉害。”
她着实是找不动了,依旧很倔强地告诉绥帝,把这些东西继续放着,等到她来日有空,定会回来全部找齐。
绥帝颔首,“不急,日后自有大把时间来寻。”
好像确实如此,南音暂想不到太远,今夜她得到的惊喜太多,多到即便回了永延轩,眼眸仍止不住地完成了月牙。
壶中茶水咕噜噜地冒起,侍女执壶为绥帝倾上热茶,自觉告退。
“这个时辰先生再喝茶,夜里许要睡不着了。”南音提醒道。
绥帝一顿,持杯的手停住了,嗯一声没有再喝,手指搭在杯沿,似在沉思某事。
南音其实不怎么困,她只是累而已,此时见绥帝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坐在一边轻轻点了点拆下的一只锦缎制的小兔。
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久久再无其他声音。
终于,在灯影愈发暗淡之际,绥帝开口道:“在扬州至多待两月,我便派人接你回长安。”
两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南音不明所以,说了声好。
绥帝又顿了下,道:“你可喜欢椒房?”
“……先生?”南音握住小锦兔,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掖庭椒房,后妃之室,但绥帝的意思,定不是简单把她迎进后宫为妃。
真正将话开了个口,剩下的就没那么犹豫了,绥帝定定看着南音,“封后的旨意,我已拟好,礼部那边亦已在准备,只待你回扬州。”
“你若有喜欢的布置,先和全英说好。”
他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温和细语,但在南音耳畔,每一个字都如擂鼓。很茫然地眨了几下眼,仍没反应过来。
她是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可那也不是这样的准备啊。
等绥帝连唤了好几声,南音才回过神,“先生……是不是太快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鲁莽。
绥帝却道不快,这件事,从南音随慕家人回去过年的那时起,他就在准备了。
南音有很多想问,譬如先生为何会喜爱她、怎会封她为后、他要如何服众之类,到最后,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绥帝知道这话对南音而言也许有些突然,但于他而言,已是他能等待的最长时间。
再长他也等不了。
所以对于南音沉默许久磕磕绊绊问出的“已定了吗?”,给予的也是不容置喙的颔首。
南音早知他行事强势,但放在她身上几乎是头一遭,还有些适应不了,此刻连寻常小娘子会有的羞涩都没来得及。
已是深夜,对于绥帝说的那些椒房、布置之言,她只能别开眼,轻声回:“请容南音想想。”
作者有话说:
可恶啊,他要精心准备告白让我抓掉了不少头发!
呜呜呜呜女鹅拒绝他,狠狠拒绝他,让他吃够爱情的苦!【bushi
第46章
说是想, 其实不过是给自己多些独处的时辰来适应。封后的旨意都已经拟好,似乎也容不得她有甚么反悔之言。
南音感觉自己在戒药瘾期间应是说过些话,做过些事, 可回忆时仍甚么都想不起。
琥珀正快乐地收拾行李, 对回温家一事极为期待,紫檀走到她身侧,提壶添茶,“娘子怎的一副愁思模样, 舍不得离开吗?”
她笑着问出这话,见南音静静倚在引枕上出神, 故有此一问。
“前些日子我在断瘾时,是否说过甚么话儿?”
紫檀被问住了, 轻声说:“娘子每每不适,只留陛下在身侧, 婢和琥珀她们从来不允侍奉。”
南音记得,她清楚自己发作时的失态,不想伤到她们,看来问不出甚么。
她点了点头, 多思无益,徒添心乱罢了,干脆起身和她们一起收拾,边说:“你们的衣物也要多收些,听说扬州那边儿已经暖和许多了,已经换上了春衫……”
临别前的五日时光,便如此缓缓淌过。
在这期间, 又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绥帝从江南道派往岭南赈灾的粮车在途中被劫了一半, 据称是走到半路遇到岭南那边的劫匪, 数众且凶悍至极,押运官未经风浪,竟被吓得落荒而逃。
他的逃窜让押运粮草的官兵溃散了一半,若非粮草督运极力稳住军心,所有的粮食都要被劫走了。
仔细一问,那押运官年纪轻轻,并无武职,是因亲族在江南道的明州任长官,才得了这件差事。因地处江南道,绥朝又许久都没有甚么匪徒敢劫官粮,他们才敢大胆地在其中运作。
没想到只这一次就出了事。
绥帝怒不可遏,在朝堂上接连发作了好些户部的官员,有些人看起来完全是无端被迁怒,让向来站在绥帝这边的御史台都忍不住出声谏言,请他息怒。
南音得知这些消息,还是因全英偷偷着人来请她去御书房。
“陛下已经连着两日未歇息了。”全英压低声音边走边道,面上有无法抑制的担忧,“膳食也只用了两顿,其余的时候都在召见各位大人们,颁布诏令,根本不把龙体当回事。”
南音听他飞快解释了近日的事,亦是惊讶,“大绥竟还有如此猖狂的匪徒……”
若她是先生,怕是也要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