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太后自己当然清楚这事和她没甚么关系,她那几句劝根本没有被绥帝听进去,如果会听她的,绥帝也不会至今后宫空空。
真正有用的话,恐怕还要算……
她暗暗看向南音,见人已经安安静静地重新站在了后方,心中忽的闪过甚么。
如果世上当真还有人能劝得住陛下,恐怕,也只这么一人了。
……
清晨这么一场惊魂,让南音心潮起伏不定,目送绥帝去早朝,太后离去后,她回到永延轩就先吞了颗药丸。
这种药丸是江盛特意为她所制,在后期轻微药瘾发作时可以含服,极酸极涩,被它调动感官,就顾不上药瘾带来的那点折磨了。
口中含了会儿,饶是南音也被它酸得眉尖直蹙,紫檀忙给她倒水来。
“娘子胆子真是大,就不怕陛下迁怒么。”紫檀心有余悸,上次她见绥帝发怒,还是在自家娘子染上药瘾的时候。
南音说自是怕的,“但如果惧怕的事都不去做,只会有无尽遗憾。”
她的话引起琥珀赞同,直说起自己曾经怕水,后来强迫自己下河最后学会凫水之事,让南音和紫檀听得津津有味。
此时离出宫去往扬州,已经只剩下一日了。
相如端那边托人带话,说是连回去给温家长辈的礼物他都备好了,让南音只需带自己的行李即可。
他体贴至此,南音却不能不懂事,特意请青姨用她们铺子里赚的银子给长辈们买了好些礼物,打听到家中还有小辈,还赶在这几日学了点绣活儿,做了几个布老虎。
闲聊一阵子,南音看东西差不多都已准备好,于是继续同紫檀学刺绣。
她想学得再精细些,给太后和绥帝各送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
一日匆匆,放下针线时,她发现外边儿又暗了下来。
“娘子,陛下来用晚膳。”紫檀对她挤眉弄眼笑了下,十分自觉地离开。
离别在即,她们这些人又不是傻子,看得出绥帝对南音的心意,自然知晓要多让他们独处。
一顿简单宁静的晚膳,南音没有问起,绥帝也主动说了早朝上那件事的后续,说他已经改了旨意。
南音不觉有甚么朝令夕改之嫌,反而为他奉茶道:“先生贵为天子,却仍能承认有错,且及时去改,南音觉得已胜过了世上大多数人。”
“你当真这么想?”
南音觉得绥帝的语气颇为微妙,不知为何,但还是深深点头,引用名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听见绥帝似笑了下,这声笑太轻太快,让她疑似自己听错了,刚想抬眸望去,偏首就发现绥帝已经到了身前。
一声下意识的惊呼,南音被绥帝抱了起来,坐在高几上,与他平视。
“朕已经开始不舍了。”他看着她,“如何是好?”
这个姿势太亲昵了,南音脸色通红地别开眼,又不好说把她放开,含糊道:“两月很快就过去的。”
两月……绥帝琢磨这个字眼,深觉自己当初定的时间太长了。
但再急,礼部那边准备起来其实也需要这么些时日。
他轻轻道:“南音,朕想做一事。”
“嗯,甚……”么?
后面的话,被覆身而来的绥帝直接堵在了口中,他以她从未想象过的姿态,深深地吻了过来。
想要挣扎的双手被他按在桌上,双腿徒劳地蹬了几下,最后也只能无力地悬在空中。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47章
从长安城往扬州, 路程约计二千七百余里,水陆交替赶路,最快也需要半月左右的时间, 来回也就一月了。
所以两月时日, 对于去一趟扬州,当真不算长,南音至多只能在那儿待二十多日。
此行去扬州,一因相如端高中状元, 二因南音探亲。这些时日相如端一直借住郑府,与郑璎结下情谊, 她又和南音关系匪浅,便想一同往扬州去, 全作游玩。
不巧正碰上她母亲抱病,郑璎忧心地在榻前侍疾, 于是商议到最后,竟变成了赵敛冬和南音一起南下。
赵家人对子女约束少,对此没甚么反对的,南音自然也乐见其成, 事情就此约定。
相如端一早便派了三架马车在宫门前等候,远远瞧见送南音出来的人影,虽然对绥帝喜爱自家表妹有了一定认知,但仍旧被惊住,忙下马车,快步前去行礼。
“朕只顺路走走。”绥帝如此道。
其实哪儿有路能顺到宫门口,相如端心知肚明, 笑着应是, 说马车上有人正在等待南音, 请她先去。
见南音看了眼绥帝,没有道别的意思就往马车去,相如端愣了下,感觉气氛有些微妙,随即察觉陛下有话要叮嘱自己,立刻把那些抛开,心领神会地走至一旁。
“此行,朕另有一事交予你。”
相如端内心激动,俯首听令,便听绥帝道:“明州一事,背后或另有牵扯,扬明二州相近,你持此令,与明州监察一同调查。”
“陛下的意思是,我亦前往明州……”
“无需,就在扬州。”绥帝在扬州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相如端瞬间明白甚么,陛下是怀疑此事和扬州的官员有关。
扬州身处漕运中心,凡有粮草物资,大都以扬州为中转,从中转运,这次明州的粮食最初也是从扬州调去的。若说押运的路线,扬州应也有人知晓。
相如端迅速想清楚了其中利弊,将令牌拢入袖中,郑重应是。
他的官职尚未定,相如端深觉,这应当是陛下给他的第一道考验,看他是否能够完成所托,因此打起了十二分的认真。
他已在思索归家后要寻哪些人去了解此事,又听绥帝道:“另一事,于公于私,朕都要嘱托你。”
“陛下请说。”
“务必护好朕的皇后。”
相如端一震,目露惊愕,抬首对上的是绥帝平静的神色,丝毫不像玩笑。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深深俯首,“行止,谨记。”
……
按照相如端的安排,此行需先走三日陆路,再转水路,途径洛阳、汴州、泗州等地。临近运河都是繁华之地,若他们不赶路,其实沿途都可以游玩好一阵。
为避免张扬,绥帝只派了两名内卫跟随,加上相如端和赵敛冬各自的随从,也有十余人了,陆路上又添了辆马车。
相如端与江盛在前,南音与赵敛冬则被护在中间。
路途上闺友二人闲聊,赵敛冬先把郑璎的话儿传达了遍,而后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道:“你知道前阵子诚王府发生了何事吗?”
“嗯,皇祖嘉太妃与人勾结谋害陛下,被罚去守皇陵了?”南音抱住喧喧,以免太活泼的它跳到车外去。
“不止如此,诚王去为他那母亲求情,被陛下驳了,他便请命亲自送嘉太妃去皇陵,结果你猜怎么?”赵敛冬先自己笑得乐不可支,根本不想卖关子,“他被嘉太妃一瓶药药倒,关在了那儿,直到三日后才被人发现救了出来。嘉太妃说是随军凶险、刀剑无眼,不忍他去澜州,要他陪自己一起守皇陵!真是笑死人了。”
南音听罢亦觉不可思议,嘉太妃作为母亲对诚王有保护欲是肯定的,但这个……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思及初次见面嘉太妃被踩了痛脚后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南音深觉可能是如此。
赵敛冬续道:“整座长安城都知道了这件笑话,诚王倒是脸皮厚,依旧回了城,如今已经随军往澜州去了。”
“我未曾见过诚王。”南音道,“倒是不了解他的为人行事。”
“没见过也好,这种人,见了都污眼。”赵敛冬说完这句沉默下去,像是被南音的话勾起某些回忆,指尖拂过腰间长鞭。柄上熟悉的刻纹,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那是在她幼时,诚王和长姐一起给她描绘的图案。
仍是儒雅青年的诚王对她道:“凡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标志,凝凝将来想当女将军,这便是你的象征。”
转眼又变成长姐红着眼眶的倔强神色,“他既说要和离,那便和离罢!”
赵敛冬曾经也是很敬重这个姐夫的,尤其喜欢他和姐姐夫妇和睦的模样。
“人心易变。”赵敛冬忽然道出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告诉南音,“无论当初如何钟爱,一旦变起来,也是非常快的,尤其是这等没有担当之人。”
虽没头没尾,但南音猜得出,大致是因为诚王和赵横秋之事,对后面那句没担当的话并不了解,但对于她所说的人心易变,亦深有体会。
兄长慕致远就是最好的的例子。
先生那样行事坚决的人,也会变吗?
两个小姑娘在马车里各有各的心思,倒是齐齐惆怅了会儿,连喧喧摇着尾巴的讨好也不管用。等到用午食时,才被相如端的话移开了心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作为商贾云集、奇珍汇聚的宝地,某种程度而言,扬州远比长安城热闹繁华得多。据相如端所言,扬州金银器、玉雕等物的制作工艺在大绥都数一数二,其他地方远不可比。
江盛在旁笑眯眯附和,“状元郎此言不虚,在下每次给父母大人挑他们喜爱的玉雕,都要托人从扬州带。”
相如端补充道:“布料也是,时下流行的各种布料也大都是温家所制。”
这点江盛再度表示赞同,“温家如今可是扬州第一皇商,富可敌国,此言不虚,不虚。”
俩人一唱一和,把扬州城说得如仙境般,南音和赵敛冬都是甚少出远门的小姑娘,听了哪有不被吸引的,登时也想不起其他了,一路上就靠这二人变着花样的描述来想象。
及至转水路,能看到沿途的风景更多了。往南去气候渐暖,靠岸采买物资时,便有绿柳丝绦垂岸,水波荡漾,码头边人来人往,处处一派祥和气息。
赵敛冬道:“不愧是江南一带,鱼米之乡,比其他地方都富足得多,也少有灾情。”
她是因听说了其他地方的雪灾,才有此感慨。
江盛摇头,“赵娘子是不见每年的汛期,若是再逢梅雨季节,为了保住这些临岸的郡县,往往要将洪水泄到附近的地方,有些村落不得不被淹。也幸好这边不会缺粮,不至让他们流离失所后又饿死。”
也有泄洪不及时的时候,先帝时期,有一次扬州城都被水冲了大半,导致盐场、粮仓都被淹没,损失已不可计,赈灾粮还要紧急从其他地方运,然而亦有不足。
江盛从长辈口中听说的此事,道那时河面每日都有无数浮尸,险些闹起了瘟疫,他们江家全家都出动了,到处为人看诊施药,就怕引起这最严重的后果。
太医院院正会破格选他入太医院,其中也有听说过他家这一善举的缘由。
南音听了沉默,太平盛世的表面之下的确不是全无波澜,人祸犹可控,天灾却是最不可预料的,先生要管好、治好整个大绥,着实不容易。
顺水而下,江风拂来的春日气息愈发浓了,每日客船停岸时,相如端都会着人给南音和赵敛冬二人带花。
每日簪花,不同种类、大小换了十二次后,南音倚在窗畔遥望北边的方向,忽听外面有人高喊一声,“到了——”
扬州城,到了。
琥珀第一个抱起喧喧,蹦跶到南音身旁,“娘子,娘子,温家已派人在码头上接我们了。”
青姨轻斥她,“稳重些,别让人看了娘子笑话。”
话这么说,她自己也有些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别近二十年,青姨跟随南音的母亲从扬州去长安,就再没回来过。
重回故土,最易令人热泪盈眶。
南音握了握青姨的手以示安抚,走到房外同赵敛冬汇合,依着相如端的指引,果然远远就看见了立在岸边等候的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