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不用,我家就在眼前,你还是回去送他罢。”
男子像是早就料到了她这回答,转身从马车中取出两把伞,“主子说慕娘子若不要马车,就请一定收下伞,雪天路滑,小心为上。”
看着琥珀接过伞,他微微一笑,对南音恭声作别,重新驾上马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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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碍的,除却夜市行人,还有午时去慕府参宴,亥时才回上平侯府的韩临。
他饮了不少酒,不至于醺醺然,多少也有点上头,准备回房时被自家阿娘叫住,不由露出意外之色,“阿娘,这么晚了还没睡。”
“夜里食多了,睡不着起来走走。”惠宁大长公主慢步走来,“我可是有多日未见过我儿了,若是早知如此就能多见两面,娘就不睡了。”
软刀子割人还是亲娘擅长,韩临自知有错,主动认了不是,这才叫大长公主露出笑容,吩咐人给他上醒酒汤。
“你爹整日里忙于公务应酬不着家,你倒好,不是出征大半年,就是跟着没个人影。”大长公主问他,“今日又是去了哪儿?这么晚才回。”
韩临简单说了遍去处,令大长公主挑眉,“区区一个户部郎中之母的寿辰,竟能劳动我们世子大驾?往日世子不是轻易瞧不上人的么?”
“官场上的事,阿娘不懂。”韩临想含糊过去。
“是么?”大长公主悠悠拉长声调,“官场?怕不是闺阁。难道不是冲着人家家中的小娘子去的?”
这话一出,就是有七分的酒意也要散尽,韩临皱眉道:“谁叫阿娘知道的?”
无需回答,他自个儿就接上了,“定是连青说的,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回头我定要狠狠罚他。”
“喔,阿娘竟成外人了。”大长公主仍旧不紧不慢,“你整日里不回来,我想见一面都难,找连青问两句话又如何?你罚他,怎么不连连阿娘一起罚呢!”
能够和上平侯成婚多年而恩爱依旧,大长公主绝不是只会用权势压人的女子,单看她前阵子用一桩好亲事让一位意图接近上平侯的女子自觉退出的手段就知,她善柔而非刚。这会儿连怒带嗔的几句话,顿时把韩临的火气全打消了,“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私事不喜他人打听。”
他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小霸王性子,大长公主见好就收,“阿娘知道的,只是问他你最近都去了哪儿,其余的,全凭猜测罢了。”
是不是猜测彼此心里明白,韩临不欲追究,“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连青那儿也只知一二。夜深了,阿娘先去歇息,等改日得了空我再和您细说。”
难得有和他这样说话的机会,大长公主不想轻易结束,眼眸一转,“其实也不全是猜测,你在意的人,阿娘就忍不住着人打听了下。”
她道:“这位娘子自幼失母,外祖是个商户,如今在府里只有一个同胞兄长扶持,是也不是?”
韩临回首看来,眼里透出的光竟让大长公主眼皮猛跳了下,心道儿子这趟出征归来,当真多了些城府和气势。
可这点气势,于她而言还是不够用的,“这般身世的小娘子,又不得父亲疼爱,确实可怜,便是我也要心生怜惜。”
韩临好似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又好像没听出,直觉道:“我心悦她,并非出于怜惜。纵然生来多难,无父母护佑,但她的心智之坚足以令所有人敬佩。”
大长公主当真有些意外了,没想到韩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知子莫若母,看来他对慕家这位小娘子不仅仅是皮相上的迷恋。
可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之女,自幼失母,还是个瞎子,无论如何都进不了侯府的大门。
按照大长公主的本意,她在说这件事时定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儿子知道他这想法的不实际,也会告诉他,如果实在怜惜那小娘子,她可以帮人择一门好亲事。
可惜韩临突然的几句话,让她之前准备的话儿变得完全无用,劝人的阵脚还被打乱了。
这一乱不打紧,关键是说的话不再缜密,些许字眼间,很容易就让韩临察觉到了母亲的真实想法。
她并不喜欢南音,甚至多有鄙夷。
“她不是瞎子。”听到母亲话里话外的暗示,韩临压抑怒火反驳,“她的眼疾不是天生就有,我会给她治好。再者,阿娘从前和我说看人不能仅凭门第高低,当初你下嫁给爹,也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和品性。如今才多少年,阿娘就已变了吗?”
大长公主愣住,“这……男女不同,怎能混为一谈。”
那位小娘子也许的确有些姿色,有些值得敬佩的品性,可这种自幼缺了长辈教养的女孩儿,多半怯懦无知,难堪大用,如何担得起世子夫人之位?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对方有意引韩临入瓮。
大长公主苦口婆心,可惜韩临从小就不是任由长辈摆布的人。在彻底明白母亲的意思后,他直接起身道:“您不应也没用,一旦我下定决心,自可去请陛下赐婚。”
他有军功,的确可为自己请求赐婚。
大长公主一震,“你敢!”
韩临不再看她,平静道:“且看我敢不敢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咱们休息一天!muamuamua
第11章
上平侯归府已是夜深,府里仅剩三两灯火,微光照着如絮般飘落的大雪。
他心底已经做好去书房过夜的准备,仍旧习惯性地往主院走了趟,意外发现惠宁大长公主竟还未入睡,脚步一转,推门而入。
倚在榻上出神的大长公主愣了下,趿鞋下榻,瞬间被抱了个满怀,叫心思重重的她不由露出笑容。
“夤夜而归,仍能得公主秉烛相待,下官倍感荣幸。”上平侯三言两句总能让大长公主开心起来,知道他又看出了自己心底的不痛快,似怒似嗔地扫去一眼,“你也是,大郎也是,都这么晚归家,官场就缺不了你们二人是不是?只我清闲,等你们等到这个时辰,不过多问了几句话,就要惹得人不高兴地甩脸色。”
上平侯顿时明白,夫人和儿子闹不快了。惊讶之余颇为新奇,大长公主最是温柔耐心,待他是,待下人是,待子女更是,甚少有和人闹龃龉的时候,何况是她疼爱甚深的大郎。
“大郎做了何事?”他解开腰带,大长公主顺手接过,回身又帮他宽衣。
十年如一日,夫妻俩都是这般像寻常夫妇一样相处,大长公主从没有因身份而不屑做这等小事。只是她看得很清楚,当初自己肯下嫁出身寒门的上平侯,能够屈尊做这些小事,不仅是她知道不能仅凭出身看人,更是了解上平侯的品性才华。
他是胸有丘壑之人,即便不尚公主,也迟早能自己挣得如今的位置,再者他知恩图报,绝非是一朝得势就过河拆桥的小人。
事实证明,她看得非常准,是以大长公主一直骄傲于自己的相人之术。可那慕家二娘子,一非男子能够凭借才华建功立业,二无声名叫人知晓她的品德,拿甚么来和上平侯相比?
她把今夜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道:“大郎性傲,自幼就不像其他人家的小郎君喜欢在脂粉堆里打滚,对寻常女子都不屑一顾。如今他难得看上一个小娘子,我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但这位慕二娘子境况你方才也听了,着实有些叫人为难。若是迎回府里当个妾就罢了,可观棋立志学你,早说了只娶心爱之人,绝不纳二色,这叫我如何松口?”
“我知道三言两语打消不了他的念想,万没想到才几句话,就叫他为旁人和我闹起来。到底是儿大不由娘,便是规劝也听不得。”
她这边忧愁,上平侯却听得笑起来,惹来大长公主不悦又疑惑的眼神,“我是想到公主选驸马的情形,金枝玉叶瞧上了下品寒门,当初的陛下和娘娘,也多有不解罢?”
父子俩的说法很有些相似,大长公主再一次被堵住,那些自个儿的小心思又不好言明,只能道:“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依我看,大郎在这方面十足十像公主。”
大长公主无言,双眸流露不虞,又叫上平侯低笑,兀自道:“慕怀林任黔中道巡察使有功,如今户部郎中的位置是定了的,年底前便会到任。他还年轻,官场上颇为老练,日后的位置定不止于此。再过不久,外放为官的慕家老大也快归京了,届时官位也不会低到哪儿去,这门楣算不上低了。至于原配继室之事,我曾耳闻一二,他那继室云氏是云达颇为疼爱的的孙女,当初肯自降身份为妾,对慕怀林的确情深义重。这样的境况,慕二娘子受些冷待是不可避免的。”
分明是在说儿子的事,谁叫他认认真真剖析人家家世去了,大长公主又气又好笑,“你还真想结这门亲家不成?”
“只是说给公主听,让公主知晓而已。我看你先前的想法就很好,给那位慕二娘子另择人家,定个好亲事。届时名花有主,大郎再惦记也无用。”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大长公主道,“先前人家有婚约就罢了,大郎师出无名,不好横插一脚,就这样还能生出心思来。如今他好不容易柳暗花明,知道我这边有意做媒,凭他小霸王的性子,便是交换庚帖前一刻都能被他搅黄了,还能等到真正定亲?”
上平侯摇头,“长安城中这么多人家,并非我们一家独大,不是谁,他都有本事掺一脚。”
话一出,大长公主顿时恍然,若有所思地想说甚么,却被上平侯止住,“我只抛砖引玉,具体的,公主以后再细想。”
他换好里衣上榻,这会儿仍无睡意,不想继续先前的话儿,便转道:“说起来,公主可知今夜我在九街遇见了何人?”
“何人?”大长公主顺着他的意思换话题,随口道,“总不能是陛下罢?”
她开个玩笑,没想到竟真得了上平侯点头,顿时惊诧,“陛下不在宫里,不在清乐宫,竟来夜市游玩?”
“不仅如此。”上平侯意味深长,“遇见陛下时,他正与一位小娘子同行。”
即使陛下淡然自若,但在场哪一个看不出那位小娘子对陛下而言意义非凡?可惜人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也不知出自哪家。
大长公主意外之余,也表示理解,“陛下这个年纪是该选妃了,也省得太后为此整日忧愁。”
她以为那是太后撮合的哪家娘子,上平侯却不认为如此。
他觉得,那位小娘子的身份恐怕连太后都不知晓,甚至有可能出乎长安城所有人的意料。
这种无凭无据的直觉不好道出口,上平侯只说了声希望如此。
天子守孝以日易月,当初先帝骤然离世,陛下守孝最多三月足以,毕竟以他的年纪,寻常人都已儿女绕膝。
可陛下不仅不急,还硬生生又拖了三年,惹得朝堂上下暗自焦灼。
如今终于得见曙光,他也希望可以顺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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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的时节不便外出,南音就宅在院子里和两个婢女一起制香。买现成的香固然方便,但这种女孩儿们一起制作的乐趣也不可多得。
几人将香料蒸炒过后,再一起研磨,瑟瑟冬日硬是忙得额间冒汗,炭火都被撤去了一盆。
好容易搓了几颗香丸,紫檀拿起轻嗅,微微皱眉后很快舒展,作惊喜状道:“这两种苦香合在一起竟是意想不到的效用,我方才还犯困,闻了它顿时就清醒了,好似有提神醒脑之效。”
琥珀狐疑,“上次制的香丸你还说能够驱蚊虫鼠蚁,我夏日里用了险些没被叮得一身包,你莫不是又在骗人?”
“怎会,那次是各人体质有异,我用着就没事呢。不信,这次你让娘子再闻闻。”
南音果真拿起嗅了下,若无其事地放下,“紫檀说得不错。”
琥珀顿时信了,毫无防备地将香丸凑到鼻间,猛吸了口,瞬间被一股极其辛辣的臭味夺去了嗅觉,味道从鼻内呛至喉间,让她脸色扭曲了下,作出要呕的神色,忙冲到窗边呼吸外间的清爽气息。
而后不忘泪汪汪控诉,“你们又骗我!”
紫檀忍笑,“难道不够提神醒脑?”
琥珀无言,紫檀就算了,她们俩时常会互相捉弄,只没想到娘子也学坏了,还会一本正经地骗人。
欢声笑语之际,主院那边有人来禀,说是温家遣人提前送年货来了,请二娘子出去见一见。
温家即南音的外祖家,从前是扬州一个寻常卖布料的商户,后来和慕家结亲,得慕老太爷相助,一跃成了给天家供应布料的皇商,说起来和从前也是大不相同。
南音只隐约记得在年幼时见过其中一位舅舅,那会儿阿娘尚在人世,偶尔会有联络。等阿娘离世后,府里变成云氏执掌中馈,以她厌恶温家的性子,必不会给他们好脸色,所以温家人渐渐就不怎么来了,只因着慕致远和南音的存在,依旧逢年节就遣仆从送礼来。
这次能让南音出院相见,定是那边有亲人来了。
她意外之余,当即应下。
作者有话说:
我短小吗?不,是错觉
第12章
外边不比院里自在,南音换了衣裳发髻,才同两个婢女一道去前厅。
如今雪是停了,回廊仍有刺冷凌凌的风穿堂而过,路径的仆婢们许是扬着笑脸,许是恭恭敬敬,又许是暗地打量,在南音眼里皆是模糊一片。
她的心境好比近乡情怯,终究有丝迟疑,步子比平时缓许多。
论亲疏,虽然在慕家住了十余年,但她心底是更亲近温家的。只太久不见温家的人,连阿娘的容貌都在心底渐渐记不清,更别说那两位舅舅。
她知道阿娘是温家的小女儿,上有两位哥哥一位姐姐,再多余的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