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鼠醉鱼
想叫她闭嘴,这话却终究没说出来。
跟饿肚子时的垂头丧气相比,这会儿的南香就跟一只落汤鸡抖干净了身上的水珠,雄赳赳气昂昂地瞪大豆豆眼,可以直接去展翅打鸣。
“殿下……”
李骁的心情很不愉快,这一声声的“殿下”叫的他心里烦躁,身体里憋着一团火气似的,以前他也听过南香唤了他无数次“殿下”,却不似今天这般殷勤?好听?刺耳?
——以前怎么就没这么甜?
太子殿下扫过小宫女那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暗自腹诽:赏这丫头几口吃的,她就这么高兴?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李骁沉吟片刻,蓦地回忆起那个八岁的小丫头,他的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领着身后一群人走出内宫,前往明德殿。
南香跟在其后,与她并排走着一个年轻的小公公,也是刚来太子殿下身旁伺候,叫做何鉴,亦称之为小何公公。
南香悄悄瞥了小何公公一眼,料想自己今日并未做错什么,她便放下心来。
此时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南香发生今日的变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转变了立场,有了另外的学习参照物。
以前她一心一意谨遵孙嬷嬷的教诲,学的是老嬷嬷式的古板动作和严肃嗓音,把规矩刻进了骨子里;而如今呢,南香开始跟那些个公公太监们学习。
净了身的小太监们声音尖细,平常说话柔声柔气的,还喜欢拉长腔调,若是个大老爷们听了,准要说娘们兮兮。
南香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干净的嗓音如同银铃一般,她学这样的腔调,也只能学个四不像,少了几分“媚上”的阴柔,多了三分少女娇俏。
今日用了早膳后不用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太子直接去了东宫明德殿,太傅等和几位东宫侍读为太子授书讲课。
太子听课,南香被迫跟在后面旁听,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长胡子的老头嘴里叽里呱啦的,仿佛不说人话,似是在什么“引经据典”,寺庙里老和尚念经都不这样,听得人想呼呼大睡。
老和尚念经跟唱歌一样,有韵律有节奏,倒还好一些,而这些老头呢,一个一个字蹦出来,参差错落,有高有低,只叫人头发打结。
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南香几乎要被念叨困了,她能顶住没打瞌睡,多亏了前方的太子殿下。
老头子讲天书,太子殿下还能与他对答如流,让南香觉得这两人可怕至极。
太子殿下声音清贵无暇,说话声铿锵有力,却又不急不缓,像是沉稳的钟声敲击在人的耳旁,有时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讥讽,说出来的话更把眼前的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南香听不懂别的,但还是能听懂一些,这个大长脸的鹿大人为太子讲学,喜欢东拉西扯说什么什么页什么什么句子,却被太子殿下无情反驳:“鹿大人怕是记错了,是一百二十七页第四行。”
“若是觉得孤说得不对,便让谢公公去查证一番。”
鹿大人吹胡子瞪眼睛,气坏了。
这位鹿大人年轻的时候是苦读过书的,某某句子出自何书何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引以为傲,时常挂在嘴边,等到后来年纪大了,官位高了,记忆力不行了,却仍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喜欢在后辈面前显摆一番,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记不住了,这么多年官场沉浮,也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用功读书,以至于在吹嘘的时候,说某句子出自何人何书时,直接讨巧胡乱编撰页数行数,寻常人听了,很少有好事者当场去查证,即便知晓错误,也不会驳斥鹿大人的面子。
偏生他遇见了记性好又毫不留情的太子殿下。
这下场面闹得十分好看,一旁的太子太傅却不说话,捋着胡须看热闹。
“殿下,茶来了。”
南香一脸崇敬地给太子爷奉茶,能对答天书的太子爷实在太厉害了,声音也好听,南香觉得,如果太子殿下诵经的话,应该也会是一个诵经好听的高僧。
希望能有一天亲耳听见太子殿下念经。
李骁端起她递上的热茶,小啜了一口,扫过南香娇艳的脸庞,蓦地心想身边摆个花瓶也挺好的。
虽然他不喜欢被一群美婢勾引,但也不喜欢被一堆老头环绕。
鹿大人瞅见太子身旁的美貌绝色小宫女,这下眼珠子一转起了心思,跑到太傅面前阴阳怪气告黑状。
读书人从来都不会将话说得太直白,而是借古讽今,以小见大,暗指太子殿下即将沉迷女色,今日是一个美婢,明日便是十个美婢环绕。
太子太傅没说别的,只是道:“鹿大人该回去好好翻翻书。”
鹿大人气闷,倔脾气上来了,直言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却是如此顽劣不堪,实乃我朝大忧大患。”
太傅时蕴安道:“鹿大人何必下此妄言,太子殿下年仅十八,竟能与鹿大人论学不落下风,才华能力不容小觑。”
鹿大人:“太子殿下虽然聪明,却是心性顽劣,恐长不正之风,可惜了先太子殿下,先太子无论是秉性还是脾气,都是个中佼佼者,”
“先太子病故,是老天爷让我朝失去了一位仁君,百姓苦啊。”
太傅摇了摇头:“你读过太子殿下写的文章策论,全是有的放矢,不谈空物……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很有自己的见解,我倒觉得他是个比先太子更好的储君。”
明德殿授课一个半时辰结束,已是正午,南香跟在殿下身后走到殿外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被迫听了满脑子的天书后,南香觉得读书上课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弟弟在信上说的读书之艰辛,她蓦地感同身受了。
伺候太子用完午膳,便是午休,午休后,太子殿下在书房撰写文章,南香在一旁添水研墨。
这个时候的南香变得安静极了,经历过早上的事后,南香心有余悸,她也不是个蠢的,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本来她还想多学点小公公们谄媚讨好的话,现在想想倒是不必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最好还是不要多说一句多余讨巧的话。
目前太子殿下只是喜欢让婢女抄书,万一将来被抓去对答天书就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好巧
香炉燃起轻烟,融入一室墨香之中,铺开的宣纸上,墨迹仍未干透,李骁立于书案前,他拢着衣袖,执笔写下最后一个字。
南香在桌旁守着,白皙的手指间出现了两三道红印,这是研墨时留下的。
李骁搁笔,他看着自己写下的最后一个字,从思绪中走出来,突然发觉室内安静异常,余光不自觉掠过身旁小宫女,脑海里跳出了几声“殿下”“殿下”……
他的唇抿了下,意识到这是个会嚷嚷的花瓶。
可这一个下午过去,没有再从这花瓶身上听见一句殿下。
“南香。”李骁开口。
面前的小宫女低着头,无动于衷。
太子殿下皱眉,加重了声音重复道:“南香。”
“啊?”南香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太子殿下是在叫自己。
她才正式当上女官没一两天,还不习惯,以前太子殿下从未点名道姓吩咐她去做什么。
“是,殿下,您有何吩咐?”
“孤饿了。”
?
南香下意识在心里道:好巧,我也饿了。
她仰着头看向眼前的太子殿下,从她这视角看过去,正好看见太子殿下清俊的侧颜,高挺的鼻梁,清晰干练的下颔线条,脖颈上的喉结隆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窗外的光照进来,正好照在在殿下的身上,像是他身上也发着光。
南香等着听太子殿下的详细吩咐。
李骁直视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一声不吭。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小南香终于意识到是自己不够机灵。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叫人备膳。”
南香说得磕磕巴巴,说完后灰溜溜地退出门外,慌不择路去找人。
目送她的身影,李骁不自觉嘴角向上一扬,等他意识到时,脸色陡然一变,继而将这抹笑容加重,变成了冷笑和嗤笑。
宫内一日两顿正膳,其他时间随主子心意加膳。
南香十分头疼,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想吃什么。
负责殿下膳食的唐公公道:“殿下没有太喜欢的,别与前几日重复便可。”
东宫的厨房早就备着些菜肴果点,南香选了几样,命人呈上去,此时更有厨子私底下拉拢她几句,希望她在殿下面前出声赞美几声。
南香头皮发麻,除了好吃外,她也不知道究竟该赞美什么。
她本来不想答应的,奈何忍不住多吃了两块百合糕。
为殿下布好膳食,南香在一旁候着,犹豫着自己究竟该在什么时候出声赞美,胡乱出声会不会被殿下怪罪?
李骁随意用了几样,放下筷子,“南香,你来替孤尝尝这粥。”
南香怔了下,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她尝了两口,真心实意道:“殿下,这鸡丝粥浓香鲜美,味道好极了。”
这算不算是赞美了?
南香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骁摆了摆手:“你吃吧。”
太子殿下心想,果然,有口吃的后,声音都娇甜了几分。
南香乖乖巧巧地吃下了一碗粥,这碗粥暖暖的,味道鲜美,一碗下肚,肠胃舒适极了,人也变得轻松不少,她吩咐人撤下金碗金盘。
等到人把金碗端走后,南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用金碗吃了粥。
南香:“!!!!”
如果殿下不是赏她一碗粥,而是赏她一个碗该多好啊。
南香感受到了金碗的诱惑。
赏金碗赏金碗赏金碗,这可比金瓜子有魅力多了。
就像是小驴子前吊着一根红萝卜,南香眼睛亮了,殷殷切切跟在自家主子身边:“殿下……”
盼着能伺候好太子殿下,早日得到赏赐,殿下赏粥的时候,顺便再把碗给她就再好不过了。
“殿下……”
又来了。
李骁压下上扬的嘴角,不搭理这只会嚷嚷的花瓶,负手向外走,南香在背后跟着他,李骁的腿长,走路快,南香须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太子殿下立在殿外看远处的夕阳,漫天的红云焚烧,烧红了一片天。
南香停在他身后,小跑过后的她呼吸有些喘,脸颊泛红。
李骁的听力过人,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身后那压抑的喘息声,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声殿下殿下,就连他自己的呼吸声,似乎都变粗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