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殷夫人冷笑:“他邬府把一个贱妾看得比我女儿还贵重,我女儿却也不是由得他们作践的!苏妈妈,吩咐下头备车,我这就去把贤姐儿接回来!”
芊荷在门口道:“太太,三奶奶来了。”
殷夫人:“我这儿正忙着,你跟她说,若不是要紧事,下午再来吧。”
芊荷道:“三奶奶说是为着四姑奶奶的事来的。”
殷夫人皱眉低吟:“她怎么知道了?”她抬头望着冼妈妈:“此事你外传了?”
冼妈妈吓了一跳,忙道:“老奴并未对外人说得一个字……”顿了顿,她又惊疑道:“今儿个早上老奴媳妇来给四姑奶奶送甜瓜,我还以为她是奉的太太的命,因心中实在愤怒,便对她抱怨了一通。难不成,她竟是奉三奶奶的命去的?”
殷夫人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对芊荷道:“叫她进来。”
第32章
因说的是赵佳贤的事,殷夫人一早将房里无干人等屏退了,徐念安进来时,房里除了殷夫人,便只有苏妈妈和冼妈妈这两个殷夫人的心腹。
“母亲,儿媳是赔罪来的。”徐念安进门便向殷夫人行礼道。
殷夫人微愕,问:“赔罪?为何?”
“那日,三个大姑姐回来看我与三郎,我见四姐姐眼眶微红神态有异,回去三郎问起时,便多嘴提了一下。三郎关心四姐姐,着人去打探四姐姐近况,方才便要来寻母亲,被我拦住了。这都是我一时口快之故,让他在此事上分心,还请母亲恕罪。”
殷夫人疲惫道:“他做弟弟的,关心姐姐并无不妥,此事也不怪你,你先回去吧。”
徐念安直起身来,道:“母亲日常操劳,如今既有事,儿媳愿为母亲分忧。”
殷夫人本想说不用,可想起这媳妇的为人,她若不是已有想法,是不会贸贸然跑来说要为她分忧的。
她刚才一时激愤之下是想去把佳贤接回来,可接回来之后呢?丈夫是个混蛋,做不得女儿的靠山,隔房妯娌只有看笑话的份,这出嫁孙女的事,总也不好求到国公爷头上去。等邬府来赔礼道歉?可若不将那贱妾处置了,任凭他们怎样赔礼她都是不允的。若是邬家那老货糊涂到底,就是不肯处置了那妾,却要将佳贤在家中留到何时?佳贤可大着肚子呢!或是邬家再过分些,给佳贤扣个嫉妒的罪名……
所以接佳贤回来,实则是个黔驴技穷的下策,不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容易骑虎难下。
“坐下,慢慢说。”殷夫人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在殷夫人对面坐下,道:“方才听知一转述,只听了个大概,少不得要叫冼妈妈将细节再讲一讲。”
冼妈妈便在殷夫人的示意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徐念安又讲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赵佳贤每日午睡起来和晚饭后都要去邬府的花园里散一会儿步,昨日晚饭后去散步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所幸身边丫鬟机灵,拿自己身子给她垫了一垫,没让她摔实在青石道上。但赵佳贤还是受了惊吓,腹痛起来,邬府请了大夫连夜诊治,才使得脉象平稳下来。
过后去查好端端的怎会平地摔跤,结果却发现那段青石道上竟散落着许多黄豆,不免追查起来,发现在赵佳贤去之前,只有郑蔓儿带着婢女走过那条道。再去一查,郑蔓儿的婢女去厨房要过黄豆。
这下冼妈妈不干了,闹到邬夫人那要说法。邬夫人只好叫了郑蔓儿主仆来问,那婢女只说是郑蔓儿害喜想吃黄豆,散步的时候带着,结果装黄豆的布袋破了个洞,黄豆洒出来,因为天黑没察觉。
这说法简直就是糊弄鬼,那么多的黄豆掉在青石路上,不是聋子总能听见响。
邬夫人不是蠢人,自然是不信这番说辞的,可是还没等她发落郑蔓儿主仆,邬诚回来了,护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郑蔓儿与邬夫人一通吵,把老太太惊动了。老太太一过来,就没邬夫人什么事了,这老货让宝贝孙子护着他那宝贝妾回去养胎,她自己去了赵佳贤房里,直接把苦主摆平了。
殷夫人这已是第二遍听了,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念着媳妇在才没破口大骂。
徐念安十分认真地听了,又问冼妈妈:“依妈妈看,那个妾是个何等样人?”
提起这个,冼妈妈不屑得白眼几乎要翻到房顶上去,道:“大着肚子进门的,能是什么好人?看她缠男人那手段,说她是窑子里出来的我都信!”
徐念安这才转过脸对殷夫人道:“母亲,儿媳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您说。”
殷夫人屏退苏冼两位妈妈。
“母亲,这妾人品低劣,且存了害人之心,四姐夫颇有宠妾灭妻的势头,邬府老太太又是个糊涂的。为四姐姐与外甥们的安全着想,留她不得了。”徐念安对殷夫人道。
殷夫人握拳:“我岂不知?只是,那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头,万一有个差池……”
徐念安摇摇头,道:“母亲请放心,既然是邬府的妾,自然由他们邬家人来解决,咱们不脏这个手。”
殷夫人一听不用脏手,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问:“你有何主意?”
“这妾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这是个最好拿捏的把柄。母亲先悄悄派些亲信去将这妾的来历身世,以及与四姐夫是如何相识的查探清楚了,儿媳自有妙计对付她。”
殷夫人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还不知这妙计是什么,心却已放下了大半,道:“这个容易。”
“既如此,儿媳便与母亲分头行事,儿媳去邬府探望四姐姐,母亲即刻着手查那妾的事。”徐念安道。
“不用,邬府还是我亲自去。”殷夫人担心徐念安年纪轻,又是新嫁进赵家的,过去说话没有分量。
徐念安道:“母亲,您与那邬夫人是亲家,有些话您不方便明说,毕竟四姐姐还要做人媳妇。而且邬老太太还压您一辈。儿媳去就不一样了,邬夫人和邬老太太总不能为着个妾,先亏待了您闺女,又欺负您媳妇。若真是如此,您便是骂上邬府去,也是您占理。”
殷夫人暗暗点头,又叮嘱徐念安:“别的先不管,你务必帮我劝好了佳贤,让她保重身子,不要多思多虑。就说,让她再忍耐些时日,家里正想法子呢。”
“我省得。”
婆媳俩说定了,殷夫人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当即一边吩咐人套车,让苏妈妈派得力丫鬟婆子跟着徐念安去邬家,一边招来亲信让去调查那个郑蔓儿。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苏念安也走了,殷夫人才疑惑起来,向苏妈妈道:“徐氏虽是我唯一的嫡媳,佳贤的亲弟媳,可她是新嫁妇,此事她原可不插手的,为什么非要冒着吃力不讨好的风险来插手呢?”
苏妈妈思量着道:“也许是想让您见识她的能耐,放些权给她?”
殷夫人摇头:“不像。自嫁进来后,她便整日陪着桓熙写写字逛逛园子,小日子过得舒爽得很,不像是要揽权的模样。”
“那还能为什么呢?”苏妈妈也不能理解了。
这时赵桓熙来了,进门行过礼后左右一看,不见徐念安,问殷夫人:“念安呢?”
殷夫人既知他知晓了佳贤的事,便也不瞒他:“她替我去邬府看望你四姐姐去了。”
赵桓熙悚然一惊,急问:“邬府那帮没道理的东西,不会欺负她吧?”
殷夫人:“……”
苏妈妈在一旁强笑道:“他们不敢,三奶奶可是咱们国公爷的嫡长孙媳。”
赵桓熙看了苏妈妈一眼,又问殷夫人:“娘,邬府的人敢这样欺负四姐姐,是不是因为爹没有实职,而我在他们眼里也是无用的?”
殷夫人:“……”她忽然有些明白徐念安为什么要插手此事了。
赵桓熙见殷夫人惊诧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便也不再问了,因为明摆的事实,无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娘,我能不能去邬府门口等着念安?”他低了头道。
这次殷夫人不敢不说话了,叮嘱道:“去是能去,但你只能在门外等,不要进去。”
赵桓熙答应了,她才放他去。
邬府,邬夫人的院里,她出嫁不到一年的幺女正在她房里哭。
“……明明是旁人送给大爷的妾,大嫂不乐意要,竟当着亲戚的面说,咱们邬家对妾好,家学渊源的,不如给了我夫君,我定能好好待她的。当时看着妯娌小姑和堂嫂们看我的目光,女儿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呜呜呜呜……”
邬夫人心疼地搂着自己的女儿,恨声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荒唐,可是你祖母她一味护着你哥哥,我做人媳妇的,又怎能违背婆母的意思?可怜我儿,竟被此事连累。”说罢又埋怨女儿的夫家大嫂:“那范氏便是与赵氏有着转折亲,也不该在亲戚面前如此迁怒你,实是过分了。后来那妾如何处置了?”
邬家姑娘道:“老祖母给做主嫁给一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子了。”
邬夫人松了口气。
邬家姑娘又哭着骂道:“三哥也是糊涂的,不过是个妾罢了,竟捧成了娘娘!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姐妹死活!这好在三嫂的爹不得用,不然不是给咱们邬家惹祸吗?”
邬夫人道:“谁说不是呢。”
这时丫鬟来报,说是靖国公府来人了。
邬夫人本就因为昨夜之事府中处理得不地道而心虚,听说媳妇娘家来人,忙问:“是殷夫人来了?”
丫鬟道:“不是,是三奶奶的弟媳,国公府长房的熙三奶奶。”
邬夫人有些懵,心道殷夫人这个嫡媳不是刚娶进门吗?前两天刚喝过的喜酒。怎倒就让她来为自己女儿出头了?
“请她到花厅用茶,我即刻就来。”她道。
第33章
丫鬟下去后,邬姑娘看着邬夫人起身理衣,跟着起身道:“娘,三嫂之事本就是咱们家做得不地道,您可千万别再为难赵家的媳妇儿。京城圈子就这么大,赵家的姻亲故旧又多,女儿……女儿还要在婆家做人呢。”
“我省得,你且安心呆着。”邬夫人安抚好女儿,便去花厅见徐念安。
她没见过徐念安,但对这个高嫁进靖国公府的徐家姑娘是有所耳闻的。她亲家殷夫人的嫡子赵桓熙虽在外头没什么好名声,但毕竟是靖国公府的长房嫡长孙,身份是相当贵重的。以徐家的家世,若不是国公爷点头,可以说是八竿子也够不着。
也正是因为赵桓熙娶了这么个不相配的,让赵家长房嫡支一脉彻底被人低看了去,连累她都被妯娌明里暗里地嘲笑了一番。
想到这些,她是越发不理解了。设身处地,若她是殷夫人,嫡子娶的媳妇家世还不如庶子娶的,脸上何其无光?就算不把她关在家中,也绝不会轻易放她出来见人,竟然还放她出来独自往姻亲家走动?
带着这点疑问,她进了花厅。
徐念安听到花厅门口丫鬟给邬夫人行礼的声音,便站起身来,礼仪周到的向邬夫人问好。
邬夫人压着眸子里的惊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徐念安一番。
在这之前她只听说这徐氏是个早年丧父,母亲病弱,弟妹孱幼,为了支撑门庭拖到十八岁才出嫁的老姑娘。她还以为会看着一个历经风霜未老先衰的妇人,谁知这徐氏容貌明艳身段婀娜,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行礼说话仪态端庄落落大方,随便与哪个世家千金相比,那都是不差的。
她心中暗暗称奇,忙笑着让座,让丫鬟添茶。
两人都坐定后,邬夫人扫了眼站在徐念安身后的冼妈妈,开始同徐念安寒暄:“你婆母身子可好?”
徐念安略略欠身:“婆母身体健朗,多谢夫人关怀。今晨听说我四姑姐身子不适,婆母有些忧心,本想亲自前来,可想到您对我四姑姐一向慈爱,只因这点子事她便亲自前来的话,倒显得不放心您似的,于是便让我代她前来探望一下我四姑姐,还望夫人恕晚辈冒昧。”
邬夫人叹气道:“亲家母真是宽厚容人,倒是让我羞愧了。这说起来,都是我府上没有照顾好佳贤。”
“夫人请不必揽责,婆母心里都明白的。我四姑姐是您的嫡亲儿媳,肚子里还怀着邬家的骨血,不论是您,还是四姐夫,抑或府上的老祖母,都不可能故意去害她不是?若有不周,那也定是下人的不周。下人敢对有身子的少夫人不周,那也是您为人太过宽容慈爱的缘故,婆母她体谅着呢。”徐念安微微笑着道。
邬夫人老脸一红,心中有苦说不出。其实她又何尝喜欢那个大着肚子进府的妾来?可是有老太太护着,她总不能跟老太太对着干。
她刚想说话,冷不防丫鬟进来禀说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来了,让请徐念安过去说话。
邬夫人心中生厌,老太太做这一切固然都是为了她儿子邬诚,可也不能是非轻重不分。那妾即便生个儿子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为此得罪靖国公这个亲家,真是大大的不妥。
然不等她找借口推脱,徐念安便站起身道:“夫人,晚辈第一次来府上,按理也该去向老夫人问安,少不得要劳烦夫人带路了。”
她都这么说了,邬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强笑着带着徐念安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邬府老太太今年整好七十,寿辰在年底。这么大的年纪,头发自然是全白了,可精神看着却好,怪不得还有力气为了孙子的妾室折腾。
徐念安去时,老太太正歪在罗汉床上,屋里只有几个丫鬟婆子。
见邬夫人和徐念安来了,她便坐起身来,待徐念安行过礼,她一叠声道:“听说是亲家母的嫡亲儿媳妇,老婆子老眼昏花看不清,孩子你且坐过来,让老婆子仔细看看。”
徐念安抿着笑走过去,侧着身在老太太身边坐了。
老太太抓了她的手,将她细细一瞧,赞道:“哎哟,真是个精神的好孩子,亲家母好福气啊。”边说边去看邬夫人。
邬夫人笑着答道:“儿媳也是这么说呢。”
老太太握着徐念安的手不放,亲热慈爱地问道:“孩子,你是为着你四姑姐的事来的吧?昨夜之事纯属意外,郑氏她一个妾室,哪有胆子去害正室?不过是一时嘴馋,而身边伺候的丫鬟又不当心,才出了那档子事。佳贤这孩子向来懂事,我是极喜欢的,就是下头人容易大惊小怪,让亲家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