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这件家中奴仆都知道,一问便知小人是否撒谎。
五娘与萧家退婚后的当天夜里,那位萧三又来了,直至次日清晨才悄悄离开。
他前脚刚走,主君便派了廖管事去找杨娘子和五娘,要她们立刻来族里说清楚。”
杜清檀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退婚之事发生在申时之后,时辰已经不早,夜里要关闭坊门、城门,人不能乱走。
我们与杜陵隔着这么远,消息传得再快,也不至于当天夜里就传到族中,再让廖管事一早就赶来威逼恐吓我们。”
十二叔婆也道:“确实,我接到侄儿媳妇的信,不过午后。可见廖管事去得极早,这不合常理。”
“轰”地一声,人群炸了。
居然是真的。
谁能想得到,堂堂杜氏族长,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族里的孤寡。
这种族长不赶紧弄死,难道还要留着过节吗?
“他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杜科眉毛胡子一起乱飞,愤怒地指着黄二郎道:“黄二!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样污蔑我!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黄二郎抬起头来,独眼里闪着幽冷的光:“主君,悬崖勒马吧。小人虽是外姓,却自小在杜氏族中长大,视杜氏为家。
看到你为了让十一郎去国子学读书,不惜背叛宗族,与萧氏一只鼻孔出气,哄骗打压孤儿寡母,实在很为有这样的主人不耻!”
九叔祖长叹一声:“国子学,必须三品以上官员子孙方能入学。太学,必须五品以上官员子孙才能入学。
只要能进这两处读书,科举就算踏入了一只脚。老七家里没有官职品级,十一郎又出众,难怪你会动心。”
这话,相当于把杜科的罪定死了。
杜科肯定不服:“你们陷害我!九叔!我早知道你想做族长,直说啊!我不是不肯相让!为何要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恶毒手段?”
九叔祖却不理他了,只问围观族人:“孰是孰非已经很清楚,诸位宗亲以为如何?”
三叔公叹道:“今日是五娘,明日说不定就落到谁身上,当真让人胆寒不耻!”
被这么一挑,众人肯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下群情激奋,大声道:“他才是罪人!让他下来!杜氏之所以被人这么欺负,就是因为他!九叔祖做族长!”
九叔祖非常满意,转头看向其余几位族老:“你们怎么看?”
十九叔立刻给他行礼:“见过族长!”
三叔公乐颠颠的:“九叔,就是您了!杜科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诸事肯定都被败坏了!非得您这样正义担当的长辈主持大局不可!”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唯独胖族老沉着脸不肯表态。
九叔祖就道:“若不想做族老,可以请辞,不必为难。”
不做族老,岂不是更吃亏了!
胖族老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杜科,认了九叔祖这个族长。
杜科脸色惨白,看看得意的九叔祖,再看看外头对着他指手画脚的族人,眼睛往上一翻,晕倒在地。
他家儿孙见状,一窝蜂地围上来,七手八脚把人抬走。
九叔祖也不阻止,只命三叔公和十九叔:“带几个年长稳重的宗亲,一起去老七家里,把族长印信以及族中账簿一并封了取来,我们现场查账。”
三叔公一声召唤,十多个宗亲站了出来,甚至不等杜科家里的人,气势汹汹地先往他家封账去了。
杜科手脚一抖,这回是真的晕了。
杨氏看得怔怔的,原本只想着能说清楚就好,谁能想到竟然扳倒了族长,且还闹得这样大。
杜清檀却是蹲下去,一刀割下廖管事的袍脚,在他大腿伤处利索地扎了个结,再顺便在他衣服上擦净短刀,起身道:“九叔祖,还请您安排人给他治个伤,或许他知道很多事呢。”
“可。”九叔祖当即安排人把廖管事抬下去,再当众宣布了有关这件事的结论。
一是杜科背叛宗族,除去族长之位外,当受刑罚二十鞭,其子孙三代不许参与宗族事务管理。
二是等到账目查清,若有贪污挪用之事,当罚没家产以补齐,再按族规打二十鞭。
三是杜清檀与杨氏无辜受累,族里应当给予一定财帛补偿,并为她们恢复名誉。
九叔祖和颜悦色地询问杨氏和杜清檀:“可还满意?”
杨氏非常满意,连声道谢。
杜清檀也满意,把杜科出族是不可能的,说到底只是道德层面的事,不曾杀人放火、十恶不赦。
让他子孙三代皆不能参与宗族事务管理,已相当于把他家降为杜氏族中最低等的存在。
比之最穷最没前途的孤寡还不如。
从云端直落地底,足够让人癫狂疯魔。
比她之前设想的结局完美太多。
“既然满意,此事到此为止。”九叔祖收了和气,严肃地道:“五娘随我来,我有话要问。”
第43章 这不是迟钝
“你坐那里。”九叔祖随意指向面前的矮塌。
杜清檀低眉顺眼地坐了,与刚才挥拳揍人,拔刀杀人、牙尖嘴利的样子判若两人。
九叔祖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严厉,目光犀利。
若是普通的少女,早就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
然而杜清檀稳重如老狗,坐下去就没动过,就连睫毛都没抬起来过。
这不是迟钝,而是滚刀肉。
九叔祖无可奈何,只好率先开口:“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手段?献给梁王的方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情都是绕不开的,不可能回避。
杜清檀细声细气地将那套说辞摆了一遍,然后歪着无辜的小脑袋,信赖地看着九叔祖。
“我当时就告诉大伯母了,但她不肯相信。九叔祖如此睿智,或许可以为我解惑。为什么别人没有遇到,就我遇到了?”
九叔祖没那么好骗。
然而当朝求仙遇仙之说是如此深入人心,加上谁也想不到,一个养在深闺的病弱女子,竟会知道这么多难以想象的事物,且逻辑完美,由不得他不信。
从家族利益来说,接受遇仙之说是最妥当的,对大家都好。
“或许是你父亲放心不下你。”
九叔祖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免不了批评:“你这一言不合就挥拳揍人,再不高兴就拔刀杀人的行为要不得。会败坏你的名声。”
“我也知道不好,但当时什么都想不到。”杜清檀低头抠手,软绵绵的,“以后还请九叔祖多教教我。”
九叔祖拿她没办法,只好道:“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杜清檀对于不熟悉的人,向来有所保留。
“搬回来住。”九叔祖替她下了决定:“萧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搬回来由族里护着,最为稳妥。”
倒也行。
杜清檀正想答应,九叔祖又道:“你的终身大事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杜清檀瞪圆了眼睛。
果然是因为律法有规定,女子年过十五而不嫁,便要刑罚,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想把她嫁了?
九叔祖挑起眉毛:“你不乐意?”
“很乐意的呀,我这都是激动的。”
杜清檀赶紧低下头去,作羞怯状,“是没想到,九叔祖这么好,若是早些认识您,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来呗!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多折腾几回,且看还有哪个命硬不怕死的敢娶她。
九叔祖对杜清檀的表现还算满意,当即又把杨氏叫来说了同样的话。
杨氏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考虑到团团读书的事,不免有些担心,毕竟族学并没有十二叔公家里的私塾好。
九叔祖也理解:“回去好好想想,决定了再告诉我。”
杨氏彬彬有礼地表示感激,九叔祖也彬彬有礼地表示包容,这回真是大家族受过教育的,言辞举止都很雅致。
正雅致着,冷不丁听到杜清檀道:“九叔祖,您之前说要补偿我们,不知会给什么呢?”
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能要。
九叔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地。”杜清檀很是羞涩。
好地都在豪强权贵手中,再不然就在宗族手里把着,孤儿寡妇想要买块好地并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九叔祖也不意外,想了很久,道:“我还要和族老们商量,你们回去等消息。”
杜清檀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从萧家那儿也得了些赔偿,还了欠债之后还略剩一些,若是方便,可否帮我们买一点地?”
九叔祖不置可否地打发她们离开,因为三叔公那边使人来请他去杜科家里走一趟,显然是查出了不该有的事。
彼此都没提朱大郎,也没提扳倒杜科这件事。
照旧还是坐马车回去,路上遇到的族人都热情了很多。
甚至有人想问杜清檀要方子治病,被十二叔婆给挡了:“才经过这么大的惊吓呢,哪有心思看病?下次再说。”
族人是没看出杜清檀有被惊吓的痕迹,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只好离开。
弄得杜清檀颇遗憾。
出了村落,这才清静了。
十二叔婆眉飞色舞地讲闲话:“那个黄二郎啊,杜科养着这么个残废做门房,谁不夸他仁善?却没人知道,黄二郎的眼睛是被杜科的小儿子打瞎的。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人愿意嫁他,旁人早就儿女成行,他却无人送终。且杜科家的娘子当家勤俭,因为他没成家,就不肯给月钱,只供一日两餐与衣裳,却也不是每年都做新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