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鱼滢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道:“奴婢今日僭越了,还请娘娘责罚。”
说起苏皎皎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家事,外面的欢声笑语仿佛被隔绝在了凉亭之外,分明是温暖如春的艳阳天,苏皎皎的心却冰凉一片,半晌不说话。
瓷杯被轻轻地放在大理石桌几上,她轻叹一声,抬手将鱼滢扶了起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
苏皎皎的神色有些郁郁:“只是我一想起母亲难产而亡那日的样子,想起他娶了续弦,想起他从前对我的忽视漠然,心里总是过不去。”
“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痂,长出了新的肌肤,可那些伤害也是实打实的,不会消失。”
她看着鱼滢,这个唯一一个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人呢,眼眶微红:“鱼滢,我太偏执了,是不是?”
见娘娘为此伤神,鱼滢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落下:“娘娘别这么说自己,您只是从前过的太苦了,所以不愿意轻易原谅。”
“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奴婢最清楚您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娘娘,那些伤痕该惩罚的是做错的人,不该捆住你的手脚。”
苏皎皎的心微微一颤,缄默不语。
鱼滢红着眼,说出了她一直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娘娘,自从鱼霭走后,您虽然表现得并不显,外表还是一幅寻常般的样子,可奴婢和她们都感觉的出来,您越来越难真正的欢悦了。”
“和陛下之间的那段争吵和失望,加上鱼霭的死,仿佛将您原本就极为谨慎冰冷的心彻底冻死在了镜影湖的湖水里。您对陛下失望,对苏大人失望,为了给鱼霭报仇,为了除掉心底的那个人,整日活在谋算和复仇之中,又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您应该学着放过自己,珍惜当下,这才是鱼霭想看到的。”
“奴婢不求您接纳任何人,可娘娘总得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是不是?您是如何勉强自己,曲意逢迎的,不光奴婢们看得出,其实……连陛下也看得出。”
自从除夕夜到如今这五个月里,苏皎皎都不曾完全走出鱼霭的离开给她带来的打击里。
这些日子里,瑶仙殿的人都悉心照顾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又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沉,沉浸到对皇后的仇恨里。
她表面看起来好了,愿意吃,愿意笑,愿意为自己考虑,也愿意重新试着接纳陛下,可任谁都知道。
这些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的。
沈淮自然也知道。
就算她愿意让她抱,甚至愿意同他欢好,可她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仅存的只有漠然。
只是他知道信任一旦出现了裂痕是很难弥补的,他愿意一直等,只要苏皎皎不再推开他就好。
今年的端午国宴,沈淮打算让苏皎皎一同赴宴,再晋一晋她的位份。
绕过御花园的林木长廊,转过身,沈淮便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亭中的苏皎皎。
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清冷的美目微红,眼角带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轻轻咬着下唇。
脆弱,娇怜。
像极了那年春末,在梨林初见她的样子。
第158章 端午宴
“怎担得起祸国妖妃的名号呢。”
沈淮心口一紧, 下了龙辇便大踏步朝苏皎皎走了过去。
正是这一眼的惊艳,让他从此对苏皎皎丢不开手。
这五个多月时间太过漫长,连沈淮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苏皎皎了。
她越是对他冷漠的久了, 现在破天荒展露出来的一点点脆弱都让他特外的心疼。
还记得以前,沈淮总是觉得看不透她, 每每同她相处,都想要揭开她内心的伪装。
可如今看透了, 见到了她所有未经掩饰的模样,反倒越是被她深深吸引, 挪不开眼睛。
后宫美人无数,他却从未见过如苏皎皎一般特别的。
狠辣, 脆弱, 坚韧,柔弱。
是引人深陷的妖,更是清冷出尘的仙。
集所有的矛盾于一体,美得惊心动魄, 又别具一格。
看着她柔弱可怜的模样, 沈淮嗓音有些沙哑:“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上前去牵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放轻了语气:“跟我说说。”
鱼滢见状, 悄悄地给周围人使了眼色,亭内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 给他们二人留出一方清净空间。
苏皎皎垂下长睫, 嗓音又轻又淡:“不过是和她们随便聊了聊天。”
她默了一会儿, 抬眸问他:“沈淮。”
“嗯?”
“你知道这段日子里, 我同你并非真心么。”
听到这句, 沈淮的呼吸顿了顿, 心口不自觉有些颤起来。
他不明白苏皎皎怎么会突然这么问起来。
是她不想装了,彻底厌倦了,还是……
沈淮的嗓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紧张,心也沉了下去:“怎么会这么问?”
苏皎皎看向他的反应,抿抿唇:“所以你都知道,是吗?”
说罢,她忽而觉得有些累了,自嘲地轻笑了声:“我还以为我装的挺好。”
沉浸在仇恨和漠然里强行振作起来的苏皎皎,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整日自欺欺人,装作一如往常的样子,原来谁也没骗过。
鱼滢说的是对的。
对那些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为难自己有什么意义。
做错事的人该为此补救,而不是她一直揪着这些不放过自己。
她那么努力地往上爬,从最开始就是为了身边的人都能快乐,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如今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了,却本末倒置,因为仇恨而蒙了眼睛。
伤害自己,也间接伤害了其他人。
这不是苏皎皎想看到的,也一定不是鱼霭想看到的。
她的神色有几分恹恹,沈淮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
“皎皎,究竟是怎么了?谁同你说什么了?”
他有些急了:“你只要不推开我,不论什么你做自己就好。要是发生了什么你不高兴的,解决不了的,都可以交给我,可好?”
苏皎皎看向沈淮,看着他因为自己情绪低落便如此紧张的模样,认认真真的,轻声问着:“沈淮。”
“不管我爱不爱你,如何看待你你,你都会一直如此待我么?”
“你许诺过我的,可能做得到一辈子不变吗?”
听她如此问,沈淮悬在心口的紧张才稍稍回落了一点。
他牵着苏皎皎的手心甚至出了一层薄汗,生怕松开一点,她就厌倦离开,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苏皎皎是个极为倔强的人,她决定的事旁人一向难改变,只要她不是下定决心同他拉开距离,什么都好说。
再说了,他原本就决定了,不论她如何想,他都会一直爱她,对她好。
若是慢慢建立信任,她总会习惯依赖他。
“皎皎,”沈淮凝视着她,“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得到,你不用假装任何,我来走向你就好。”
自从前几日在御花园和鱼滢聊过那些以后,苏皎皎心里一直深藏的沉甸甸的心事渐渐地放下。
她开始尝试带着正面的心态看待如今拥有的一切,身边的人也渐渐露出欣慰的笑脸。
久违的,瑶仙殿内凝结了五个月的低迷悄然消散。
想通了以后,苏皎皎只觉得豁然开朗,人也轻盈了许多。
春花明灿,仿佛连日光都变得温暖。
人的心若是向阳,阴暗便不会在心底滋长。
这几日,苏皎皎的觉都睡得比以往沉了不少。
一转眼,端午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了什么心事,苏皎皎这几天睡得越来越久,也越来越沉。
今儿是端午佳节,是大节日,她竟然起得迟了。
皇后有孕不适,陛下独自去天吉山祭祖后,文武百官都要来觐见陛下,再一道去太液池赛龙舟,后宫内侍卫早已警戒上,隔开了安全的区域。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昨儿晚就惦记着今儿要出席,不能贪睡,谁知还是起的晚了。
苏皎皎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起身坐在床上,眼神还带着些朦胧。
她脑子还昏沉着,没睡够似的,强撑着唤着:“鱼滢。”
屏风外的鱼滢听见娘娘终于醒了,忙不迭地提裙进去,吩咐着:“娘娘醒了,快,都进来。”
她走到床头,急忙伸手扶着苏皎皎,关心着:“娘娘这几日好不容易多睡些觉,奴婢便自作主张没太早叫您,只算着时辰不至于太迟便是……”
还未说完,苏皎皎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模样,鱼滢有些不放心:“娘娘,您还好吗?”
苏皎皎揉揉眉心,声儿乏乏的:“没事,就是总觉得睡不够,困的紧。”
这几日里,若是晚上陛下不来,娘娘总是用了晚膳后不久便睡了,一觉起来便日上三竿。
起初她们都不在意,发而觉得娘娘这是好现象,这是要补觉养精气神呢。
可今日却瞧着怎么都睡不醒似的,便有些反常了。
鱼滢跟在苏皎皎身边也养成了事事谨慎的性子,斟酌着问:“娘娘这几日也太多贪睡了,会不会是……”
苏皎皎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些,皱了眉,掀眸看向她:“中毒?”
皇后这段日子虽然一直养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可她活着,苏皎皎就不可能真的安宁。
若是她真的下毒,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