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其实她也知道娘娘这两日心底有些急。
马上就是皇后的预产期了,可苏大人押送犯人回京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
娘娘一直想在皇后最得意的时候扳倒她,这日子哪怕差一天,意义都不一样。
皇后作恶多端,又是害了鱼霭的真正凶手,瑶仙殿上上下下虽然不说,可无人不盼着大仇得报的这一天。
眼看日子越来越短,她也实在害怕再出什么意外。
苏皎皎垂下长睫,将那碗酸梅汤接过来抿了两口,酸甜微凉的口感,到底是消了两分心底的焦郁。
“苏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进来么。”
鱼滢低下头:“昨儿就派人去催了,但还没消息,兴许是这几日天儿不好,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娘娘别急,再等等吧,苏大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苏皎皎点点头不再多问,将那一晚酸梅汤喝尽,银碗放回了鱼滢手中:“合上窗子吧,扶我去睡会儿。”
“是。”
她如今怀孕将六个月了,身子越发笨重,寻常简简单单的动作,如今一个人做起来也会觉得吃力。
就好似躺下,若无鱼滢扶着,苏皎皎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鱼滢为她盖上一床轻薄的蚕丝锦被,轻声说:“今儿外头打雷闪电的,若是娘娘还是怕,就叫奴婢进来陪您。”
苏皎皎点点头,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这几日她操心着宫外的事,睡眠倒是比之前弱上许多,夜间时常惊醒。
沈淮国事越来越忙,虽然每日都抽出空来陪她和孩子,可又怕在瑶仙殿批折子更耽误她睡觉,入了夜还会赶回太极殿批折子。
这么几日的困劲积攒下来,苏皎皎今日便觉得格外乏,一合上眼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计算睡着了也并不安稳。
兴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雷雨电太过摄人,苏皎皎不知不觉间,梦见了当初母亲难产的那夜。
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母亲的产房门口绝望大哭,梦见母亲凄厉的痛吟,梦见产婆走出来向着父亲摇头。
画面一闪,又看到父亲迎娶续弦,梦到乳娘牵着她的手叹气,梦到她受人欺凌,受人白眼,梦到她一日又一日的谨小慎微。
甚至于,在梦境的后来,她还看到了刚入宫时青涩的自己,看到了当初是江才人,敏充仪,王淑妃,还有后来的毓贵嫔。
这许多年来的碎片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闪过,像是要将苏皎皎的一生重来一遍。
她紧闭双眼,睡得很不安稳,脸色也渐渐变差起来。
那些过去张牙舞爪,鲜活无比,仿佛近在眼前。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苏皎皎的睡颜重新归于平静,像是彻底睡着了。
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里头正有一个稚嫩的生命在茁壮的成长。
那些噩梦终会苏醒,如今的苏皎皎早就有了自己更加牵挂的宝贝。
她还会有很多很多未来,都是温暖和笑脸。
苏皎皎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她缓缓睁开眼睛往窗户看去,外面的天儿已经黑透了。
彻底清醒的瞬间,窗外劈过一道雪亮的闪电,苏皎皎的心只微微颤了一瞬,却再没了从前的不安和惊惶,余下的只有平静。
她正要开口唤鱼滢进来扶她起身,就见鱼滢满眼喜色地从外面进来,惊喜道:“娘娘!苏大人来信了!”
苏敞送进来的密函里完整讲述了这西域奇人的口供和皇后指使围场中人谋划秋猎一事的证据,条条清晰,字字一针见血。
有了这件最重要的证据指向皇后,不论皇后巧舌如簧,谋害陛下的罪名,已足够她惨死,母族被抄家了。
再加上苏皎皎从前早就备好的证据,桩桩件件,皇后可还得意的起来吗?
苏皎皎紧紧捏着那张墨迹新干的纸,残忍地笑了两声:“很好。”
“鱼滢,即刻就去通知柳太医,可以动手了。”
她实在是想亲眼看看,当皇后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她那一贯伪善的面具被撕碎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难堪的样子。
苏皎皎将手中的纸张攥成一团,眼底冰冷无比。
皇后,你犯下这么多的罪孽,今日,也该一并还清了。
晚膳后,沈淮从太极殿出来,急匆匆地进了瑶仙殿。
他刚一进殿,蔡山便着急忙慌地要将陛下身上落的雨擦掉以免龙体抱恙。
可还没擦干,沈淮急着往苏皎皎身边去,便随意擦拭两下作罢。一边往里走,一边唤着:“皎皎,今儿在太极殿议事耽搁了,是我不好。”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却不责怪,只低眉温声:“陛下政务繁忙,这也是应该的。”
“怎么又叫我陛下。”她这话乍一听善解人意,实则带着刺,沈淮最见不得她这模样,不禁心慌起来。
他走上前去牵她的手,俯身抵上她因为噩梦出汗而微凉湿润的额头,低声哄她:“皎皎,你心情不好。”
苏皎皎沉默了一会儿,却不作不闹,反而静静地伸手攥住了他腰间的一角。
声音有些颤:“沈淮。”
“午睡的时候做噩梦了,我害怕。”
“是因为雷雨?”沈淮轻轻将她抱紧怀里,温声说着:“若是怕的紧,我先陪你去睡,等你睡着了我在处理政务,好不好?”
可苏皎皎却不出声,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闷闷的,问着他:“皇后快生产了。”
“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她仰头看过去,眼底却隐隐有泪光:“会不会更喜欢皇后的孩子?”
“会不会为了她冷落了我和孩子。”
“会不会把从前和我承诺过的誓言都忘记了?”
沈淮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地看过去:“怎么会。”
“皎皎,皇后是我从前无可奈何,可你是我心之所向。”
“君无戏言。”
孕中多思是难免的,可思绪烦忧总会伤身,沈淮不愿意苏皎皎伤了身子,为了避免苏皎皎胡思乱想,扶着她躺到了床上去。
锦被之下,他倾身去深深吻她的额角,吻她微凉的唇,哄着她好好安睡:“有我在这,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安安心心睡便好。”
窗外的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不断地冲刷这瑶仙殿的地面,自天幕中传来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苏皎皎将半张脸藏在锦被之下,昏暗烛光下,她眼中的冰冷和平静被隐藏的一丝不露。
再过些时候,想必凤仪宫的人,就会来瑶仙殿请陛下了吧。
皇后最难捱的时候,怎么能有人在身边陪着呢?
她要一个人痛苦地挨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筹谋的陛下陪在自己的死敌身边,再欣喜万分的生下孩子。
大悲大喜再到大悲,极致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柳太医为皇后安胎这些日子,苏皎皎早已让柳太医偷偷诊过脉。
皇后腹中怀的,正是一名皇子。
她甚至想象的出来,当皇后悲愤交加之下生下皇子时,会是怎样欣喜若狂的表情。
苏皎皎从来没有如何渴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过,她巴不得现在就能听到凤仪宫来叫人的消息。
感受到身边沈淮的呼吸声,苏皎皎轻声说道:“我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以前。”
“梦到了母亲难产而死的那一天,梦到了自己从小被人欺凌,还梦到了自己被继母送进宫无人问津的那几年。”
“以前苦的时候,好像也不觉得自己过的很苦。”
“可如今有了腹中的孩子,有了如今安稳的生活,再想起从前,却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从前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苦得不敢回味,不敢细想。”
苏皎皎的眼角有些濡湿,抓紧了沈淮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沈淮,今晚你陪着我,好不好?”
话音甫落,外面再度响起惊雷。
沈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宫人扣响了房门,混着雨声高喊着:“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产了!还请您去凤仪宫一趟!”
提前了三日?
沈淮还未来得及思考,听得皇后生产,下意识有了穿衣服的动作。
皇后生产是国之大事,他怎好不去?
若是这时候不去,岂非是叫天下臣民笑话,背后戳他和苏皎皎的脊梁骨。
可刚套上外衣,苏皎皎的手便缠了上来。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轻扯着他的衣襟,嗓音也带着颤:“陛下……别走好不好?”
苏皎皎一头乌发如瀑,柔顺地散落在背后,眼角一点晶莹,看着分外可怜:“我怕……”
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眼泪簌簌落下:“疼……”
沈淮穿衣的动作顿住,低眸看着她柔弱模样,动人一如从前。
苏皎皎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像他展示过自己的脆弱了,若非是怕极了,她又怎么会选择在今日不愿意让她走?
皇后生产是不假,可苏皎皎方才说她胎动不适,又在他面前落泪,他还怎么保持理智,怎么去看别的女人。
他顿时心疼不已,伸手去摩挲她的眉骨和侧脸,温声说着:“好,我不走。”
说罢,沈淮转而厉声道:“来人!让稳婆和太医院其余太医去凤仪宫服侍皇后生产,传柳太医过来给珍贵妃把脉!”
听到沈淮如此选择,苏皎皎的眼泪更加汹涌了,柔柔问道:“陛下会不会怪我不懂事?皇后生产之日如此凶险,我却不让陛下去看望。若是传出去,恐怕天下臣民也会怪罪我,说我是妖妃惑主。”
沈淮温声道:“你们同是有孕,皇后已经要生产,反倒还让我放心些,你如今月份已经六个月了,若有一个闪失,又怎么得了?”
苏皎皎眼眶微红,垂睫说道:“等我胎气稳固,陛下就去陪伴皇后吧,鱼滢陪着我便是。若真有人说我是妖妃惑主,如此罪名,我实在担待不起。”
电闪雷鸣中,沈淮吻上苏皎皎的额头:“别多想,你和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接热水的宫女一趟趟地顶着大雨在积水中奔走,寝殿内,皇后痛楚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
稳婆围在皇后身边,从撑起来的被子下面看着情况,皱眉说着:“遭了!这怎么是手先出来!娘娘!您这一胎恐怕要难产,您可得撑住了!”
“疼——好疼——疼死我了!”皇后已经痛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水,双手紧紧抓着从床上垂下来的两根帷幔,用力到几乎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