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 第69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叫阿鲤。”

  “……阿鲤,你刚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谢兰胥没有立即回答。他向守城的士兵展示了他那张现在全城皆知的面孔,轻而易举带着她出了城门。

  “去找一个地方。”他言简意赅道。

  荔知暂且压下心中的遗憾,跟着他穿过草甸,踏上了一条山路。

  晚霞渐渐散了,夜色缓缓侵袭天空。

  山林中的夜来得格外的快。

  当谢兰胥停下马时,穿透树叶将山林映照的变成了澄净的月光。他下马之后扶着荔知,将她抱下了马。

  一整套动作越发熟练。

  不远处,荔知注意到茂密的灌木背后有热气袅袅。

  谢兰胥踩在碎石头上翻过草丛,然后朝她伸出手。荔知牵着他的手,来到一片雾气缭绕,热气腾腾的野温泉前。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知道”荔知想起了那片开着海菜花的玛瑙湖,不可避免地也想起了船底的尸体。她努力让自己忘却那可怕的一幕。

  “听人说的。”谢兰胥说。

  荔知刚想说话,就见谢兰胥熟练地解起了铠甲。

  好了,船下的水鬼彻底不见了,侵占荔知脑海的是溪水激荡的那一夜。她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做贼心虚地摸了摸发红的耳垂。

  不一会,她就听见入水的声音。转过头去,谢兰胥已经将大半个身体浸入了温泉,那隐约在雾气和水中的青色刺青,让她的心重新平静下来。

  谢兰胥靠在一块浅墨色的大石头上,神色淡然地看着她:“还不过来”

  荔知缓缓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脱下足衣和鞋子,将脚泡入池中。

  谢兰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泡在水中的部分,轻声说:

  “下来。”

  荔知的心在胸前里咚咚作响。

  夜色前所未有地寂静。

  “殿下……”她说,“我不能。”

第60章

  荔知话音落下, 好一会,幽暗的林中都只有风动的声音。

  “……不能”谢兰胥垂下眼,轻轻重复她刚说的话。

  “殿下可知,随着平定翼州, 殿下重回京都的青云之路便打开了。”荔知说, “与一个罪臣之女往来过密,对殿下并无好处。”

  谢兰胥无动于衷, 冷声道:“所以呢”

  “殿下返京后, 定有无数名门贵女, 愿意同殿下联姻。”荔知轻声道,“若殿下目指至尊之位, 一个或者几个强大的盟友是不可或缺的,而殿下若成亲, 我便是令殿下未来夫人不快的存在。”

  一个初露峥嵘的未婚皇子, 毫无疑问会是京中权贵们竞争争夺的香饽饽。荔知自知没有可以倚靠的家世, 单凭容貌——谢兰胥也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她能够依仗的,唯一攥在手中的, 只有那一支杜鹃花。

  她要让这支杜鹃经久不败,越开越艳,只有不断拨动谢兰胥的心湖。

  “我对殿下的心意没有变,正因为没有变, 所以我不能。”荔知说, “我不愿让殿下日后陷入两难。”

  水下的涟漪已经平静了许久,谢兰胥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他神色冷漠, 一话不发, 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虚空, 连余光都没有留给她丝毫。

  荔知感受到那面她好不容易打破, 如今又重新竖立起来的看不见的高墙,再次将他们分隔开来。

  脚下的温泉冒着热气,她的身体却如坠冰窖。

  荔知默默地穿上足衣和布鞋,重新以奴婢的身份端正跪在岸上。谢兰胥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叶片交织中的月空,热雾盘旋在温泉上空,模糊了他的神情。

  秋已进入尾声,不知不觉,初冬来了。

  一片金黄的落叶飘进沸腾的汤泉,有几只野猴子,躲在树林背后,瑟缩地看着霸占了温泉的少年。

  谢兰胥忽然起身,水声大作。

  荔知眼观鼻鼻观心,捧起他留在岸上的衣服递给他。他也像从一个人形衣架上取过衣服一样,自然而沉默地穿上了身。

  整个过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拴马的地方,汗血宝马已经等得不耐烦,一边喷气一边刨地,白色的鬓毛上还挂着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银杏。

  谢兰胥解下缠在树上的绳索,无视荔知先骑上马。荔知不奢望他在这时还能记得捎她一程,自觉地走到前方牵起缰绳,当起了牵马人。

  两人一马沉默地下山,荔知泡过温泉的脚没有擦拭就穿上了足衣,连鞋底都好像被浸润了。温泉水冷透之后变成密密的针板,每一次寒风吹过,都刺向她的脚底。

  她的注意力正全部放在硌人的山路上,忽然之间,脚下悬空,视野大变。

  她被谢兰胥拦腰抱了起来,挂在汗血宝马的身侧。荔知瞪大眼睛,看着神色依然冰冷的谢兰胥。

  少年身形颀长而瘦削,手臂却坚实有力,荔知并不算瘦,但他的手臂丝毫没有颤抖。

  “……殿下”

  “我说过的话,难道你已经都忘了”

  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虽然克制,但荔知仍然看出了一丝恼怒。

  她的心陡然落回了胸膛,原本冰凉的身体,也再次感受到温度。

  她赌赢了。

  只要打碎过一次的墙,就会带有裂痕。它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坚不可摧。

  打碎过一次,她就能打碎第二次。

  这面墙,再也不可能拦住她。

  谢兰胥再次发力,将她抱到马上侧坐。为了固定身体,荔知不得不环住他劲瘦的腰。

  “我说过,我愿意娶你。”谢兰胥冷声道。

  “可是谶言……”

  “即便有朝一日我问鼎天下,那也是你我之功,非谶言之功。”

  谢兰胥打断她,面色冷漠。

  汗血宝马踩到凹坑,猛地一晃,荔知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因为谢兰胥早已将她按入怀中。

  他的神色就像铠甲一样冰冷,荔知却能感受到,她悍不畏死,千辛万苦才从冰冻中开凿出来的,独属于她的那份温暖。

  “这十五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说。

  “什么事”

  “我想娶你。”谢兰胥说。

  荔知望着那双如大海般幽沉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颤。

  汗血宝马已经踏过最为崎岖的一段山路,谢兰胥松开按在她背上的手,捧起她的一缕青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嘴唇却轻轻吻向手中的发。

  “绿竹恩爱意,榴花新人情。”

  他说:

  “我想这个人是你。”

  荔知能够听出,这是毫无算计的肺腑之言。

  正因如此,任她能说会道,此刻也口舌粘结。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片刻后,谢兰胥重新将她环住。

  他打量着她的沉默,低声道:“怎么不说话”

  荔知努力露出微笑:“……我在看神山。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仙乃月神山。”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仙乃月神山洁白的山巅出现在鸣月塔的每一个地方。

  没有阴云和山峦能够遮挡神山的圣洁。

  “你知道鸣月塔当地关于神山的传说吗”谢兰胥说。

  “是什么”

  “虔诚者对着神山许愿,能够实现一切愿望。”

  “阿鲤相信神迹吗”

  荔知刚刚问完,便发觉自己的愚蠢。

  谢兰胥对谶言厌恶至极,又怎么会相信有神迹存在

  “我身上,刺着九百九十九个辟邪咒。”

  谢兰胥并未否定神迹,而是答非所问道。

  “每一个辟邪咒,都用沾着药水的银针,反复针扎而成。”

  “我不会疼痛,所以不论是用火烧还是用水淹,亦或针扎铁烙,都没有人会痛苦。”

  “但在那个夜晚……我看见了你的眼神。”谢兰胥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我记得那种眼神。”

  经幡飞扬的法坛上,太子妃带着泣音的声音唤醒了他。

  他看见她身形笨拙地将他从法坛上拉了下来,周围还有许多法师,他们并未阻拦,只是用同情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母亲。

  太子妃将奄奄一息的他抱在怀中,擦去脸上的血与泪,然后用单薄的身体抱起他,一跛一跛地往外走去。

  他永远记得,那双沉默却又泪眼朦胧的眼睛。

  那一晚,荔知让他想起了太子妃。想起那位已经化为枯骨的可怜女人。

  在刚相遇的时候,她如此普通,于他而言,仿佛尘世间的一粒尘埃。

  “从第一次相遇起,你就像是我的一面镜子。”

  “你的眉眼,浓淡正好。你的每一句话,恰到好处。你的一言一行,一瞥一笑,好似为我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