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113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古代言情

用完午膳,秦缨不多歇息又上了马车,一行人沿着官道直奔东南,一个时辰之后,可供两辆马车行走的黄土道上忽然车马人流密集起来。

谢坚轻喝道:“公子!快到了!小人先去找咱们的人接头!”

谢坚催马,不多时便没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秦缨半掀了帘络朝外看去,只见通往渡口的方向汇集了不少运货的牛车,而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有不少带着家小的,衣饰富贵的商绅和裙钗精美戴着帷帽的贵妇人,更多的是面庞被晒得黝黑,一身粗布短打正辛勤搬运的码头工人……

马车速度减慢,迎面而来的风沁凉腥潮,秦缨越过人群,往远处高耸的桅杆看去,停靠在渡口码头的楼船不少,在楼船之后,是浩荡静谧的云沧江水滔滔南下。

谢坚回来得很快,“公子,我们要的船定好了,此船直达楚州慈山县,中间除了补给,不做任何靠岸停留,只凭此便要少耽搁两日功夫!”

谢星阑和秦缨闻言眉眼微松,皆是满意,待跟着谢坚到了码头边上,果然看到几个着便装的翊卫等候在岸边,几人身后停着一艘两层楼船,数个船工正准备起帆。

见到谢星阑,其中一人上前禀告道:“大人,小人们来的时候这艘船上只有一位南下的公子,也是往楚州去的,他不愿客船多做停留,老板正犯难之时,小人将剩下的仓房尽数包下,船老板自是乐意,都安排妥当了。”

谢星阑吩咐人搬秦缨马车上的箱笼,不多时,将车马交给翊卫,自己一行自浮桥登船,船老板是个三十来岁名叫付彪的中年男子,心知谢星阑和秦缨的身份非富即贵,毕恭毕敬地前来行礼,又亲自将二人引向二楼仓房。

这楼船共有两层,二楼仓房宽敞,一楼与船底则逼仄狭窄的多,若所有船舱挤满,可乘近百人,如今加上船工和那已经登船的客人及其随从,也不过三十来人,自十分宽余。

付彪站在二楼道:“二楼的仓房皆是宽敞,如今有五间空着,最尽头的那两间已被先头那位公子包下了,不过你们放心,那位公子也是个斯文人,这半日了都未有何吵闹之声。”

付彪说着打开一处仓房,只见房内整洁雅致,清爽宜人,谢星阑进仓房看了两眼,又命人去船上各处查探,待查探之人返回后,才指着中间两间仓房道:“我与秦缨住在这两间,其余人各自住下,尽快启程。”

谢坚心知谢星阑不愿秦缨的屋子与外人挨着,很快安排自己人住入另外三间仓房,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楼船扬帆而动,缓缓驶离了码头,待行至江心,船速变快,船身也摇晃起来,秦缨和白鸳有些不适,但因提前服了丸药,尚可忍耐。

此时日头西斜,天色昏黄,稍作安顿后,秦缨走出了仓房,如今深秋时节,两岸山峦层林青黄相间,远看如画一般,秦缨看了片刻风景,一转头看向了隔壁的仓房,只见其房门半掩着,却不见谢星阑之声,她眉头微皱,正想上前探看谢星阑是否在房中,却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两声轻呼。

江风呼啸,流水汤汤,秦缨未听得真切,便狐疑地转身看过去,这时,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身后靠着仓门的白鸳道:“小姐,似是女子之声?”

秦缨颔首,“还是尽头那间屋子传出的声响。”

白鸳不由撇嘴,“肯定是那公子带着的婢女。”

秦缨应是,可忽然,她迟疑道:“不过刚才那一声,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白鸳一惊,“这怎么会?”

话音落下,隔壁仓房门被打开,谢星阑从中走了出来,他随着秦缨目光看过去,轻声道:“适才谢坚已经找船工探问过,此人上船之时,身边跟着的随从是两个小厮,且是京城人士,又何来的女子之声?”

秦缨立刻道:“我未听错。”

一旁白鸳也连忙点头,谢星阑蹙眉,抬步往廊道尽头的仓房行去,还未走到跟前,便听见房内传出隐约的呻吟之声,他眉头越是骤紧,走近敲门道:“打扰了,有一事相询,还请公子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先前还窸窣有声的仓房忽然安静下来,谢星阑觉得不妥,再度敲门,这动静引得其他翊卫纷纷出来围看,谢坚更道:“什么船客,难道还不能见人吗?”

谢星阑未语,见屋内仍无人回应,谢坚干脆道:“难不成是做贼心虚?能乘这样的客船,还能一次定下两间仓房的,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如此畏缩?”

众人面色严峻,都未想到遇见此等古怪,就在这时,仓房内又传出几道微弱声响,谢坚眉头一竖,“这是真不敢出来见人!”

话音落定,他要继续上前叫门,可这时秦缨面色微变道:“等等,我来——”

她阻止谢坚,自己走到了门口,又轻敲门板,“船已经走出数十里了,何故还躲着不出来?”

她语气熟稔,听得众人一愕,屋内也安静得落针可闻,然而才静了不到两息,屋内又生响动,大家都听得仔细,因此那呕吐与抽泣的声音格外分明。

秦缨眉头大皱,赶忙喝道:“快开门,芳蕤,我知道是你——”

第113章 好眠

“缨缨, 救命,我、我太难受了——”

房门打开,北面靠墙的矮榻上, 李芳蕤发冠高竖,着男子锦袍, 她惨白着一张脸,眼眶泛红,有气无力地低诉, 榻前放着一只装着呕吐秽物的木盆,她话音刚落, 又对着木盆一阵干呕。

秦缨快步上前, “你这是晕船了!”

一旁的沁霜也做小厮打扮, 还有一人看着面熟, 乃是郡王府上侍卫贺岐,见秦缨和谢星阑,沁霜哭着道:“小姐刚上船便觉不适, 本想着船走起来就好了,可没想到摇的这样厉害,小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这里有药!”秦缨将谢星阑给的药瓶拿出来, 倒出粒药丸喂给李芳蕤, 沁霜又捧来茶盏,李芳蕤强撑着将药服下, 这才气若游丝地歪在榻上。

木盆被收走,秦缨见李芳蕤这般模样, 无奈道:“你怎在此?我昨夜送信给你告别, 你怎还先一步到了南沧渡?”

李芳蕤哑着嗓子道:“收到你的信,我本想去你府上, 可一看你要走一个多月,便动了跟你来的心思,可我知道,若我强求跟来,你必定不允,便提前动身了。”

李芳蕤说着喘了口气,又看着门外江景道:“我在筠州长大,楚州也去过几回,此前虽未走水路,可想着坐船也没什么的。”

沁霜哽咽道:“郡王妃也晕船,因此自小姐出生,郡王府北上南下都未走过水路,没成想小姐比郡王妃晕的还厉害,刚才听到县主来了,小姐怕您发现后让她下船,一直不敢出声,如今已经启程多时了,小姐若一直如此可怎么好?”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两日后可在洛州的江明县靠岸。”

秦缨便道:“这两日没法子,且看看这药是否有效,若真是不成,便在江明县上岸回京城去,你此来郡王和王妃可知道?”

李芳蕤眼神闪了闪,一旁沁霜瘪嘴道:“小姐留了信,说要回筠州去,不过到了渡口上了船,小姐还是派人送信回去,此刻郡王和郡王妃应该知道小姐要做什么。”

秦缨无奈摇头,谢星阑也未想到李芳蕤会跟来,此去是办公差,怎能带着闲杂人跟着,他语声微肃:“此去楚州是为了追缉凶徒,若遇险境,有性命之危,李姑娘前次遇险一次,如今跟来多有不妥,若出了事端怎与郡王交代?”

李芳蕤一听便知道谢星阑是何意,她气哼一声,“我自愿来的,且我不光能自保,说不定还比你们更擅武艺,谢大人可不要拿办差的名头压我。”

谢星阑欲言又止,秦缨忙道:“先不说别的,若你晕船之状未曾减轻,那到了江明县你必要上岸,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李芳蕤本不想答允,可见秦缨也一脸郑重,不得不苦哈哈应了。

虽服了药,但药效不快,秦缨陪了半个时辰,李芳蕤才舒坦了些,待日暮昏黄,夜色初临,付彪命人送来晚膳,秦缨陪着李芳蕤用了些饭食,这才令她恢复了几分力气。

想到谢星阑的态度,李芳蕤抓着秦缨的手道:“别让我回去,我也绝不做你的累赘,楚州我去过多回,岭南以北我都随兄长游历过——”

秦缨有些意外,便问道:“何时的事?”

“三年前,我们决定举家回京之前,当时父亲和兄长自军中回来,有两个月的休沐之期,我跟着兄长游了信阳、渝州、楚州等地,在楚州待了一月。”

秦缨忙问,“那你可去过慈山县?”

李芳蕤摇头,“那里倒没去过,慈山县内并无名胜古迹,若我没记错,那里只有一个药王庙有些名声,且当地盛产药材,药农与药商颇多,据说当地人人都会问脉看病。”

陆柔嘉曾去南明山采药,如今又听李芳蕤一言,便知慈山县与药材脱不开,秦缨叹了口气,“我自不嫌你累赘,只是此行多有凶险——”

李芳蕤立刻撑坐起来,“便有凶险,也绝落不到我身上!说不定我还能保护你一二。”

秦缨摇头,“你先受得住晕船才好。”

说起此事,李芳蕤上下打量秦缨,“你也未走过水路吧?为何面不改色?”

“谢大人思虑周全,在路上便令我们服过丸药,因此并无不适。”

李芳蕤听完往门口看去,虽未见谢星阑,却觉出几分怪异,喃喃道:“谢大人待你倒是周全,可待旁人便没好颜色了。”

秦缨迟疑一瞬,眨眨眼道:“我可是陛下御赐司案使,谢大人为了破案,也不敢亏待我。”

入夜后船行得慢了两分,但江面上夜风呼号,似鬼魅幽咽,直令人横生紧迫,秦缨从李芳蕤房中出来,刚走到自己门口,便见谢星阑的房门开着,秦缨上前敲了敲门,很快谢坚将门打了开。

“公子,是县主——”

秦缨进门,便见谢星阑桌案上摆满了卷宗,案头油灯明灿,是他在研究案情,见秦缨来,谢星阑便问道:“李芳蕤如何了?”

“好些了,已经能进食了。”

见谢星阑面无波澜,秦缨又道:“多亏了你的药。”

谢星阑看她一眼,“你莫不是要来做说客?”

秦缨弯唇走到案前,只见卷宗之上已被谢星阑勾画出墨痕,而她画给崔慕之的画像,亦被谢星阑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秦缨边看边道:“若是在京中,我也不愿她跟上受罪,但如今已在途中,我也不忍心真将她赶下船去。”

谢星阑唇角微抿,开口语气尚算温和,“她即便武艺再高,却也是个小姑娘,总是不便。”

秦缨轻啧一声,“芳蕤可是在军中待过的人,你这不便,只因她是女子?”

谢星阑掀眸看她,不由更缓了声气,“翊卫皆是男子,男女有别,自生不便。”见她蹙眉,谢星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又道:“你当然不同。”

秦缨话头被堵,却不想听见此言,她眉头微抬,“我便没有男女之别?”

谢星阑有些无奈,见她目光灼灼,便将那副画像移到了秦缨手边,“只要她身体无碍,不干涉办差,我便只当她恰巧同行,你这幅画像我昨日找人临摹,交给谢咏带去了慈山县,早一日赶到,便早一日张榜通缉。”

说起正事,秦缨眉眼微肃,“还有两日宾州的卷宗便到京城了,到时候八百里加急,不知能否按时送到我们手上。”

谢星阑颔首,“我已交代了崔慕之,应当能与我们同时到。”

秦缨松了口气,“那再好不过。”

说至此,秦缨盯着眼前的画像,忽然将画像卷起,“我拿回去仔细想想,如今看着,总还有些细微之处不妥。”

话音落定,秦缨又看谢星阑,发愁道:“你身边可有会作画之人?”

谢星阑还未言语,站在门口的谢坚忍不住道:“县主不必找旁人了,我们公子的丹青自幼跟随老爷修习,当年我们老爷可是被初初登基的陛下亲自点名为其做画像之人。”

秦缨听得意外,“你怎不早说?”

谢星阑淡然道:“此前你帮刑部办差,我自不好多言,何况我多年不曾作画,画技早已生疏。”

秦缨扬唇,“你父亲为陛下画像,那你一定不会差,我的要求其实十分简单,能画出人的眉眼神态便可,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心中大石落地,秦缨颇为欢欣,“明日再同你说如何更改画像。”

时辰已晚,待谢星阑应好,秦缨便带着画卷出门,但刚进自己房门,她脚下便是一顿,外间夜风烈烈,江面上更是漆黑一片,唯有江水浪涛声汹涌迫人,秦缨忽然担忧,这一夜的谢星阑能否好眠?

第114章 旧事

翌日清晨, 秦缨刚起身便听见外头传来李芳蕤的声音,待梳洗出门,果然看到李芳蕤神采奕奕地站在廊道上眺望江景, 秦缨看得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好多了。”

李芳蕤转身, 一边说一边往隔壁谢星阑的房门瞟,“不是好多了,是完全好了, 可没理由让我下船了——”

这话是对谢星阑说的,秦缨失笑摇头, “不下船可以, 你真回筠州一趟也不错。”

李芳蕤不愿意, “不要, 便是回筠州,也不是我一人回去,再说筠州老宅空置, 我回去也没意思,咱们这一夜好似又走了百里,应该能比预计的快些到慈山县。”

清晨的江面上雾气渺渺, 两岸青山陡壁相对, 奇峻险要,是秦缨未见过的景致, 这时一楼甲板上闪过付彪的影子,乃是问早膳在何处用, 秦缨闻言带着李芳蕤往楼下来。

这楼船松阔, 一楼也住了翊卫,付彪开辟出一间厅堂用膳, 拢共十多个水手船工则在船尾的甲板上用饭,秦缨落座,又朝外看着与付彪对谈,“付老板家乡何处?”

付彪长相憨厚,眼底却闪着精光,此刻不敢轻慢道:“在下是渝州人。”

秦缨又看向船尾的船工,“那你这船上的人,可也都是渝州人?”

付彪颔首,“在下这船,常年跑京城到楚州、渝州,到楚州慢行十五日,快行十一日,到渝州则要再多四日,因此底下人也都找的楚州和渝州两地之人,这样船靠岸了,要歇息一起歇息,免得凑不齐人手。”

船工们常年跑船,各个被晒得黝黑,粗布汗巾着身,精干利落,秦缨又问:“你这船上的人手都是跟了你多久的?”

付彪略作回忆,“短的跟了三五年,长的已经跟了十年之久了,从刚开始做领头起,便一直跟着。”

说至此,付彪往外头江面看去,又感叹道:“您别看这一晚上外头还算平静,可再往下走,有好几处暗礁多的险滩都不得马虎,若遇上暴雨天气,有几个山口的江风能把船掀过去,在下从十几岁便跟着师父跑,到后来自己掌船,拢共遇见过三次沉船了,破财便罢了,最害怕的是自己命也丢了,因此这些船工是越老道越好,他们熟悉了路上的险情,也知道如何处置,且他们跑熟一条水路也不易,也不会另更换差事。”

朝阳初升,雾气散尽,江面上风软浪平,的确看不出惊险,但秦缨却听得心弦微紧,不由问:“你经历过三次沉船事故?都是何时之事?”

付彪回想片刻,“第一次是十五岁那年,二十年前的事了,一搜客船沉了,死了二十几个人,还有十五年前,沉过一条货船,损失了不少金银,老板活下来后赔不起,直接跑了,再有便是七年前,我替老东家掌舵的一艘旧船沉了,当时东家厚道,没有追究我们,后来我自己买了船跑,一直胆战心惊的,若是半途气候不好,是坚决不敢启航的。”

李芳蕤也听得心惊,“你这船上乘客最多之时,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吧,若真遇见事故,能活下来多少人?”

付彪苦笑,“您说得在下心都颤了,若是满客,这里能塞下百来人,但那是极少数时候,春季春汛,夏季多雨,冬日江冻,我是绝不敢的,而船难多在暗礁密、水流急之地,沉船后不会水的必死无疑,会水的若抓不住浮木,也难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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