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乌富昌道了谢,跟在谢咏身后离了院子,他们一走,谢星阑便看向前去叫门的几个翊卫,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没发现和逃犯有关的线索,不过有些别的古怪。”
这人看了其他人两眼,继续道:“小人们去叫门,见我们要来真的,这七八户人家到底开了口,只是,没有一家有女人在内应声的。”
第133章 意外
“没有女人应声?”
谢星阑先是皱眉, 又看向院外漭漭夜色,“若家里皆是男人当家,女人不出声也不算离奇, 先等谢咏回来,他们进农户中探查, 自然能瞧见这些人家都有何人。”
翊卫们应是,又纷纷入屋暂做休整,乌富昌借了三间屋子给他们, 虽拥挤了些,但众人好歹有个遮风挡雨之地, 谢星阑沉吟片刻, 亦转身进了东厢。
火笼内已生着了火, 谢星阑吩咐翊卫, “抬去最里间。”
借火笼本就是为了秦缨和李芳蕤,谢星阑又对她二人道:“你们先进去烤烤衣衫,免得生病, 等谢咏回来再做安排。”
秦缨应好,与李芳蕤同去最里头的厢房,待翊卫离去关上门后, 二人便一同解了衣袍烘烤, 这一日辛劳,又淋了两个时辰的雨, 李芳蕤已打起喷嚏来,看着这火舌赤红的火笼, 还是道:“谢大人还算周全, 还知道咱们姑娘家不易。”
这厢房内摆设简陋,目之所及只有一架木床并两只高矮错落的粗木柜子, 家具都有些年头,木头沾了污渍,油黑暗沉,西侧靠墙之地,是一张四方桌和几把乌黑的椅子,角落里则堆着些打猎所用的捕兽夹与刀斧之物。
秦缨拿过椅子架着衣衫,又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来,在里头挑拣了两粒药丸,并着水囊,一起递给了李芳蕤,“这是柔嘉走时送的药,正有治愈风寒的,先将就着用下,免得生病。”
二人此刻只着了单衣,形容颓唐,颇有些患难相交之意,等她服药的功夫,秦缨打量着厢房的布置道:“这乌老伯家中只有自己和孙儿?这厢房木床瞧着是有人睡的。”
李芳蕤也四处看了看,“只有他们爷孙二人,却不见那孩子的父亲和母亲,这屋子看着像是个男人睡的,若他们爷孙都住在西边,那此处,是给他父亲住的?那他父亲呢?”
屋内家具器物简陋,亦不见任何女子之物,这时秦缨捞出一截柴火,往那木床之下照了照,很快蹙眉道:“有一双沾泥的男子布鞋。”
李芳蕤往门口看了一眼,倾身便将床边高些的柜子打了开,又自言自语道:“可别说我乱开他们柜子,是这家也有些古怪,咦,这里头也都是男子之物……”
此行到底不占理,秦缨心弦微紧,待往那柜门内一看,的确都是男子之物,她低声道:“待会儿等乌老伯回来了问问吧。”
李芳蕤将柜门关上,“还得问问这孩子的母亲。”
山村内不缺柴火,二人又已经将湿透的裙裳裹了半日,此刻不到两刻钟便烤干,连带身上也暖和起来,待出了门,便见堂屋里,谢星阑正在看从渝州府衙借来的舆图。
秦缨走近,“从此地去往紫竹山,还要走大半日路程,那三人步行离开,只要摸准方向,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追上。”
谢星阑抬眸打量她一瞬,这才安心了些,“乌富昌应当知道不走大路,如何去南边最快,稍后问他一问。”
秦缨点头,一转眸,却见李芳蕤走到了西厢门前,那门上正挂着一把铜锁,此刻门扉紧闭,半点声响也无,李芳蕤隔着门道:“玉强?你睡了吗?”
孩童天真纯粹,所言更令人信服,眼下乌富昌尚未归来,李芳蕤便想先问问乌玉强,话音落定,门内传来一声轻语,“还未睡。”
李芳蕤眼底微亮,语带诱哄道:“你父亲母亲呢?”
屋内沉默片刻,乌玉强稚声道:“我母亲病逝了,父亲……父亲外出讨生活了。”
“外出何地你可知道?”
“我、我不知……”
谢星阑也看着李芳蕤,秦缨便倾身,将适才在东厢发现的异样告知于他,谢星阑目泽微深,往东厢看了一眼。
这时李芳蕤又道:“你母亲是何时病逝的?”
“很、很久了。”
李芳蕤叹了口气,眼底生出几分怜悯来,“那平日里都是爷爷带着你?”
房内乌玉强“嗯”了一声,李芳蕤又问,“那你父亲是何时走的?”
“几个月了……”
李芳蕤转身看向秦缨,秦缨也皱了眉,她很快朝李芳蕤招了招手,李芳蕤便移步至二人近前,秦缨低声道:“那屋子不像几个月没住人。”
秦缨又往那门锁上看了一眼,“并且,寻常农户,会用这样好的铜锁吗?东边这两处厢房便没有这样的铜锁。”
西边厢房两间,尽头昏暗些的是厨房,近处门扣上的铜锁在外头虽是随处可见,可在这乡野荒村中,却显得过于精致。
李芳蕤歪了歪脑袋,“或许是他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吧。”
秦缨不置可否,这时,外头院门打开,一个翊卫快步而入,“大人,谢校尉回来了。”
谢咏带着乌富昌归来,一进门便禀告道:“公子,因乌老伯带路,各家都开了门,我们还进屋子看了一眼,没发现有凶徒踪迹。”
谢星阑暂放了心,见乌富昌直往落锁的屋子看去,便道:“你放心,你孙儿好好的,还未睡着,适才还和我们说了几句话。”
乌富昌便恭敬道:“让大人见笑了,小人这孙儿没见过世面,只怕也不会说话,若有唐突之地,还请大人海涵。”
谢星阑眸光微深,“你平日里一直和你孙儿住在西厢?”
乌富昌叹气道:“也不是,其实小人是住在东厢的,但他父亲常年不在家,他一个人又不敢睡,便是小人陪他住在西边,东边那屋子,偶尔白日里歇个午觉,这孩子贪玩,若小人要去做农活,便将他锁在屋内,免得他没人照看跑去河沟里让潭水淹死。”
此言算是解了秦缨所疑,谢星阑亦点头,又望着山坳两侧的山梁道:“若不走出村的泥路,可还有别的路离开村子南下?”
乌富昌闻言立刻道:“有的,有两条,一条从西边田埂上山梁,一条从东边那竹林里上山梁,都可离开村子,就是爬得累人些。”
谢星阑一听忙看向谢咏和冯萧,这二人面色一肃,冯萧道:“属下立刻带人去追查,若找到了踪迹,今天晚上便可追踪到人。”
夜色已深,但不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凶徒逃脱,谢星阑一番吩咐,谢咏和冯萧将队伍一分为二,各自带着二十人打着火把往山上去,黄义与手下之人跟在队伍最末,乃是被冯萧点了去。
众人离开,前一刻还满当当的屋子顿时空落起来,谢星阑便对乌富昌道:“老人家可知道紫竹山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乌富昌面露茫然,“紫竹山?小人从未听过此地。”
谢星阑也知山村中人十分闭塞,便不再多问,“也罢,若有了我们追捕之人的线索,或许天亮之前我们便会离开,老人家先去歇下吧。”
乌富昌闻言似松了口气,告退之后,打开门锁迅速进了屋子,那屋内本就未点灯,门扇开合之间,叫人看不到乌玉强的身影,李芳蕤视线随他而去,待听见那落门闩之声,无奈道:“我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眼下追凶为重,只要村中农户未窝藏嫌犯,那谢星阑也无暇顾及他们,很快,站在院中的几人便看到两侧山梁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浮现。
夜里搜山多有不便,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谢咏所带之人陆陆续续从东边山梁回来了,谢咏沉声道:“公子,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眼下山上多落叶,不好追踪印痕。”
正说着,冯萧亦带了几人归来,“大人,什么都没发现。”
山梁上仍有几支火把徘徊,秦缨见状道:“眼下没法确定他们是否要回紫竹山去,否则,我们可先一步往去紫竹山的必经之道拦截,但他们弃马之时,是否也会想到此处?若是如此,他们便可钻入深山中躲藏,待我们离开后再行逃窜。”
谢星阑也想到了这一点,“若真钻入山林,那躲藏半月也难被发觉,至于去紫竹山的必经之路,舆图之上并不分明,倒是可派一队人马沿着出村方向追过去。”
说至此,谢星阑很快做了决断,“所有人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后,冯萧带队追捕,他们从别处跑了,也多半会上林中主道。”
冯萧应是,谢星阑又道:“把其他人撤回来,天亮之后,再在周围仔细搜一遍。”
冯萧出院门喊了两声,半山腰上立刻有人应和,便见星火点点往山坳处靠拢,很快,翊卫们纷纷回了院中,可就在这时,一道痛苦的轻呼声在院外响起,堂中几人一惊,待出门一看,便见是黄义被两个衙差抬了进来。
黄义不知怎么沾了满身黄泥,他左腿虚虚抬着,整个人都靠在另外二人身上,一看到谢星阑,便哭叫起来:“大人,小人无能,还未追到凶徒,小人自己先负伤了!”
谢星阑蹙眉,“怎么回事?”
这一问,扶黄义左肩的衙差道:“黄捕头刚才从田埂上摔下来了,摔到了腿,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眼下走不了路了。”
谢坚闻言也皱了眉头,上前便往黄义左腿上捏去,“何处最痛?小腿?还是膝盖往上?”
“啊,痛……好痛……”
谢坚很是疑惑,“小腿和膝盖都痛?”
黄义不住点头,谢坚见状,指尖使了些劲按下去,黄义一时喊叫声更大,像受了重伤。
但谢坚却更是不解,他起身道:“公子,摸着不像断骨,但他这样痛,许是骨裂了,眼下还瞧不出来,得等一夜看看是否会青肿,不过也说不好,有的骨裂不发于表面,只干疼。”
谢坚等人常年行走在外,多少会些外伤应急之术,但他到底不是大夫,也不知如何是好,黄义一听忙道:“小人不敢给大人添麻烦,便给小人一条毡探歇一歇便好,大人不必管小人,还是以差事为重。”
谢星阑上下看了他片刻,颔首道:“先进去歇着,眼下无处为你寻大夫,我让人取些消肿止痛的伤药给你服下,暂且缓缓你的伤势。”
黄衣连声应是,又被衙差搀扶着进了门,谢坚依令取来了备下的伤药给黄义,待服下后,他的痛吟声才小了些。
谢星阑也未想到会出此等意外,便令那两个衙差在旁照拂黄义,待两个时辰之后,冯萧带着十人沿着出村之路追了过去,其余人仍在空屋中安歇,众人赶路皆是疲惫,除了守卫的几人,其他人或坐或卧,皆渐渐陷入沉睡。
直等到天明时分,一道急迫拍门声惊醒了众人。
谢星阑从厢房快步而出,谢坚已先一步开了院门,院门一开,便见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站在外,他手中拿着一块破布缕,语声急迫道:“官爷,小人知道你们要找的人逃去何处了!”
第134章 搜山
“小人家住在北边, 晨起去溪边舀水之时,先是在溪水旁的竹林里发现了这么一块破布,这虽是块破布, 却质地细密,还绣了纹样, 可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常穿的,当时小人便觉得古怪,待到了溪水边, 便发觉小人家吃水的溪湾里被踩出了几个脚印,小人家里拢共五口人, 吃的水都从那山沟里打过来的, 谁也不会往水里踩——”
中年汉子刚说完话, 乌富昌也被惊动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乌富昌惊讶道:“永贵,怎么贼人跑到你家那边去了?”
“是啊三叔, 今天早上发现的。”
乌永贵说着,将那块破布递上,谢星阑接过一看, 果然见靛蓝布缕上绣了竹纹, 根本不似寻常农家之衣,“你家在何处?”
乌永贵连忙往北面指, “就在那两块坡田之上!”
谢星阑顺着乌永贵所指方向看去,只瞧见坡田上, 一户农家小院在一片竹林间若隐若现, 而那个方向正是山溪上游,乌家村村户集中在这山坳内, 若沿着山溪往北走,便只有遮天蔽日的深山密林,再难见人迹。
秦缨亦拧眉道:“这不是出村的方向。”
谢星阑狭眸,“如你所言,他们这是要躲入深山——”
他看向乌永贵和乌富昌二人,“这山上地形如何?”
乌永贵闻言连忙道:“这山上山路陡峭,还有猛兽出没,小人前岁上山打猎,便遇见过一头黑熊,很是凶险,若歹徒藏进了山林,那可真是不好找啊,这两年,小人们都极少进山打猎了。”
西南山势绵延,峰峦叠嶂,他们一路行来,虽也在山梁山沟间攀行,也只是沿着地势最低的一片丘岭追缉,而若是沿山沟北上,便入了群峰深处,不仅地势更高,地形与天气亦更复杂多变。
谢星阑道:“赵武是山中人,知道躲去何处最能逃脱追捕,但他们干粮已经用尽,上了山便只能用野果溪水果腹,坚持不了多久。”
他看向乌永贵,“你先带路——”
乌永贵连忙应是,“请官爷跟小人来!”
乌永贵转身而走,谢星阑亦点了众人随行,秦缨和李芳蕤披着斗篷跟在后,正要出门,秦缨却福至心灵地回头一看,她目光穿过几个翊卫之间的缝隙,一眼看到乌玉强不知何时也起了身,他眼巴巴地望着她,见她回头看来,身子一缩躲去了门后。
秦缨眼底生出几分疑虑,这时,行在最前的谢星阑见她未跟出,便开口道:“秦缨?”
秦缨心弦一紧,连忙快步出了院门,李芳蕤也望着她道:“怎么了?”
秦缨缓缓摇头,“没什么。”
一行人沿着田间小道往乌永贵家中行去,待到了门前,映入眼帘的是几棵合抱柏树,树冠若伞盖,罩得门前一片昏暗,小院的门半掩着,门后两道身影也缩头缩脑地朝外探看,秦缨仔细看了看,只瞧见两道佝偻的老者身形。
从院门前的小路转西,经过一丛茂密青竹,没多时便听见了潺潺流水声,又走下一截矮坡,便到了乌永贵家吃水之地,只见山溪在此汇成一汪深潭,又从石块间流泻而下,激起一片水花,而乌永贵所说的脚印,此刻还在潭水边的黄泥中。
此处山泥颜色偏深,溪水虽湍急,深潭边缘却仍沉着一圈泥渍,此刻,两道脚印清澈如许,的确不似自家吃水之人能留下的。
谢星阑沉声道:“左右看看!”
谢坚和谢咏带着人四散开去,谢星阑则走到水边丈量起了脚印长短,很快道:“若按照脚印大小推算,此人身量在五尺过半,与那赵武身高相符。”
从脚印推测身量之法,还是秦缨教给谢星阑的,秦缨见他能这般快算出,也颇有些惊讶,“那便肯定是他们从此处经过了?”
溪涧有石块连接东西,只要不发山洪,村中百姓便从石块上过路,但有人一脚踩入泥中,一来是不熟悉山路,二来是夜里视线不佳,如此便越发肯定了乌永贵的指证,而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谢坚从对岸一路小跑着过来,“公子!找到了脚印!他们是从这边往山林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