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秦缨摇头,“我父亲的腿疾又不算疑难杂症。”
说至此,秦缨忽然脚步微缓, “你们崔氏既然有如此神医, 为何不给永宁公主好好看看?她才七岁,多年来与药为伴, 也实在辛苦。”
话音落下,却不见崔慕之回应, 她转头看去, 便见崔慕之浓眉拧着,面上犹疑分明, 秦缨一愣,恍然道:“所以,已经为公主看过了?”
崔慕之抿唇道:“公主的病不好治。”
他言辞含糊,像是有何病因不便明说,秦缨本也不想深问,但想到永宁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望着她时信赖的笑意,到底忍不住道:“公主瞧着并无缺异,唯有不爱说话有些奇怪,还有人说公主神识呆笨,但其实我仔细想来,她自小不出宫门,接触的人和事物都十分有限,这样的小孩子,自然会反应呆滞,她从三岁起,便该培养心智言辞之能,但整日拘着,又能学会多少?”
秦缨叹了口气,“便是再聪明的孩子,整日关着,也会变得呆笨。”
崔慕之听得眉眼微肃,又不住看她侧脸,末了道:“她如今年纪太小,还不够懂事,等她再长成些,或许病也就好了。”
秦缨听得眉尖微蹙,“此话怎讲?”
见她对永宁关切真挚,崔慕之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内情,但这些年,我父亲也在帮着娘娘寻药,我父亲说过一次,说她长大了或许便能好了。”
秦缨大为不解,永宁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自闭之症,但此类疾病,也未听闻长大了便会无端好起来,这“懂事”二字,便更为怪异。
秦缨纳闷地看了崔慕之一眼,“这不会就是你们那位神医说的吧?”
崔慕之被她问住,“或许是……”
秦缨见他如此只觉失语,崔慕之也意识到,他似乎还没秦缨一个外人关心永宁,见她加快快步出宫门,崔慕之神色暗了暗,又追了上来,“永宁自两三岁发病,这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药是不住在用,但或许太过难治,这才没有好转。”
他默了默,“我会好好问问此事。”
秦缨道:“崔氏自然不会耽误公主的病,也是我多思了。”
说话间出了宫门,崔慕之又道:“你关心永宁我知晓,永宁也知道,我听说了你为她制天灯之事……”
秦缨没多余话可讲,直奔马车,眼看着她利落钻入车厢中,崔慕之又道:“改日我把腿疾的药送去你们府上——”
秦缨掀开车帘,“当真不必了,若真是此药无用,我再向您家的神医求药。”
话音落定,她“唰”地落帘,沈珞马鞭一扬,直回临川侯府去。
崔慕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一旁崔阳苦涩道:“公子,县主不领情,咱们就算了吧,没得如此叫您憋屈的。”
崔慕之眉眼晦暗道:“为何连永宁都能看出她的好,我从前却未看出呢?”
……
在宫中耽误半日,回侯府时天色已经不早,秦缨一回府,先听闻定北侯府送来了请帖,她吩咐白鸳收起帖子,又带着药盒去见秦璋,待到经室,一边将药膏重新烤热,一边将长祥所言复述一遍。
她又道:“重阳节前一日去药房,还是陛下传令,这与母亲和兄长中毒的时间正好吻合,而母亲最后一次去见陛下,乃是九月初七,才仅仅一日,多寿便到了药房之中,初九那可能有毒的驼峰羹也送到了——”
秦缨面色微凝,“女儿怀疑,是不是母亲最后一次去面见陛下之时,发生了什么事端,这才招来了祸患——”
烤热了药膏,秦缨帮秦璋贴药,秦璋沉声道:“面见陛下能有何祸患?当时那种境况,城内无论贵贱皆是同心抵抗叛军,能有何事,让他对你母亲下死手?”
秦缨也想不明白,继续道:“如今母亲和兄长的死因算是确切,剩下的便是动机,爹爹,我听闻,陛下身边的侍从,在当年全都染病而亡了?”
秦璋坐直了身子,点头,“当时北上,几位主子身边的亲信皆是一同跟着的,后来陛下八月染病之时,身边几人几乎全都着了道,当时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是个名叫罗全福的,此人后来也染病而亡了,如今的黄万福,据说是当年死的人多,没几个人敢贴身照顾陛下,黄万福彼时身份低微,但他说自己受过陛下恩德,便冒死前来照看,这才得了陛下器重。”
秦缨蹙眉,“黄万福是何时到陛下身边的?德妃又是何时开始照看的?”
秦璋回忆道:“黄万福……应该是八月底九月初出现的,不错,你母亲第一次不曾见到陛下,第二次去后回来提过,说陛下身边的老人都病故了,她彼时见到的都是新面孔,至于德妃,应是十月的事了,那几日你母亲弥留之际,我无心外事,等你母亲的丧事初定,已经是十月下旬,这时,我已听闻德妃搬到了陛下寝处,与陛下同居一处,外间虽还是不知陛下染了疫病,但我也猜到是德妃在贴身照料陛下。”
秦缨眉眼肃然道:“定是初七那日出过事,为今之计,便是只有陛下和当年陛下身边的几个内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找他们探问是不可能的。”
秦璋点头,“不错,这些人跟着陛下多年,自是忠诚无二。”
说至此,秦璋眉峰微皱,“当年陛下染病,刺史府乃是太后坐镇,甚至连兵战之谋,也多是太后主持大局,或许,太后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缨欲言又止,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李琰那神神叨叨之言,她忙问:“爹爹,您如何看待三殿下?”
秦璋扬眉,“三殿下?”
秦缨将李琰所言道来,“您听,这话里岂非字字透着古怪?还有永宁公主的病,适才我出宫遇上崔慕之,崔慕之说他祖母族中有个神医,也看过公主的病,却也未治好,还说什么等她懂事了,或许便好了,这是什么话?”
秦璋轻嘶一声,“当年三殿下还年幼,他不可能知道什么内情,但,他母亲或许知情,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不声不响的,从不邀宠,若非裴正清在朝中还有几分清名,只怕宫里宫外早忘了这对母子……”
他又狭眸道:“至于永宁公主,说她是胎里带来的弱疾,但这些年,也不知她到底是何病,崔慕之的祖母,应是沁州薛氏,曾是世家大族,如今没落了许多,也就在沁州仍有不小的人望。”
秦璋看向秦缨,“三殿下在宫中,或是因与永宁有几分情谊,因而怜惜她,但此事,应该与你母亲之事无关吧?”
秦缨也觉纷杂难辨,叹道:“应是我想乱了。”
秦璋便拍了拍秦缨手背,“不必着急,淑妃母子在宫中谨慎多年,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幸而爹爹的病也不算大病,爹爹还等的起,我们一步步来。”
秦缨也知风险极大,自然应是,这时,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来,“爹爹,宫中曾有昭文馆的,后来怎么起了火?”
秦璋沉思一瞬:“那应是贞元七年之事了吧?”
秦缨点头,秦璋便回忆道:“贞元七年年末之事,我记得,那年冬天也下了几场大雪,说是哪个小太监不小心把帘子点着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烧成一片残垣断壁,这才有了如今的御药院,可是宫里的太监对你说起此事了?”
秦缨应是,又道:“这火并无古怪?”
秦璋有些不解,“未听说什么古怪,此事与你母亲的事也无关系吧?”
秦缨忙摇头,“女儿随便问问。”
秦璋叹了口气,“这担子太重,自是容易草木皆兵的,你万万不可着急。”
秦缨郑重应下,又与秦璋说了会儿话,方才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清晨,秦缨起身用过早膳,正与秦璋一起查问城外施粥之事,门房小厮却快步跑了进来,“侯爷,县主,刚才长清侯府的人来了,说是要将此物交给县主。”
秦缨一愕,便见小厮拿着个锦盒上前来,他又道:“长清侯府的人说是崔世子昨日答应您的,世子绝无食言,小人听闻便接了。”
秦缨心底有了预感,待打开锦盒一看,果真见里头装着个药包与一张医方。
秦璋见状问:“是给爹爹的?”
秦缨颔首,“正是昨日在宫门碰见,我说是为了您求药,他便说他府中有位神医,我已婉拒了,却不想还是送来了……”
秦璋哼道:“无事献殷勤!收走收走。”
秦璋有药用着,自不会再用崔慕之所送,秦缨也哭笑不得,待秦广将锦盒收走,又与秦璋继续问城外施粥之事。
待安排完施粥,秦缨又问:“城外施药可还在继续?”
秦广道:“已经停了,所有患病都去找城西大营了,那里已安置了太医院的大夫,还可支应,不过也不知能支应多久,如今城内已开始缺药材了,毒膏之祸未过,伤寒又流行起来,再加上要防范时疫,世家大族囤积药材,平头小民也要抢些药材备着,如此,那些常用的药材竟被买空,好些药铺也坐地起价。”
秦缨蹙眉,“官府可出面了?”
秦广道:“已开始张贴告示干预了。”
秦缨这才放下心来。
忙活半日,第二日一早,秦缨才又往金吾卫衙门去,她前脚一走,后脚秦璋便问:“又往北去了?”
秦广笑着应是,秦璋瞥他一眼,“如今金吾卫在办什么差事?”
秦广道:“死了个灾民,我听沈珞说,年前县主还去义庄帮忙看了看尸体,后来这案子便交给金吾卫去查办了——”
秦璋似松了口气,“若为了差事,便也罢了。”
秦广道:“您不喜欢那位小谢大人?”
秦璋哼道:“他是谢正则教导出来的,此前那些名声,你又不是不知?”
秦广便道:“那与崔世子相比——”
“那自然是崔慕之更可恨!”
秦璋话音落定,又蹙眉道:“怎么就没有其他好的人选了?”
秦广失笑,“再好的人选也得县主喜欢呀。”
秦璋顿时语塞,本还沉静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愁苦来,“这可怎么是好呢?”
……
距离前次见面已过三日,秦缨料想着,侯波的案子应多少有了进展,但马车刚转入衙门前的长街,却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谢星阑。
白鸳掀帘看到,连忙喊:“县主——”
秦缨随她看去,也是一愣,这时谢星阑看到沈珞,连忙勒马,又吩咐谢坚,“你们先带人去——”
谢坚应是,带着人先行,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对着车窗拱了拱手。
等谢星阑催马靠近,秦缨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谢星阑道:“找到了江原在东市常去的两处书局与茶肆,这几处地方的伙计都记得江原在那里与人私见,据他们形容,应该都是同一人。”
秦缨面色微紧,“是那内奸?那侯波的去处呢?”
谢星阑道:“侯波去过长宁坊、长明坊两地,其他地方还在排查,我们已查了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间出城的车马与货箱,但因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有法会,京城一小半世家贵族都去赶法会了,这些人车马宽大,多有暗箱,再加上各处商行运送货物的箱笼,目标极多,如今已分派人马去查证,还要几日才能锁定嫌疑之人,再加上那忤逆童谣尚无来源,便只能紧着线索明确的案子查。”
秦缨明白,只提醒道:“童谣的源头,若真是人为,那满朝上下,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前日我与爹爹说起此事,他也如此看。”
谢星阑眼瞳微缩,“你是说……”
街上虽无人,但二人心意相通,并无需明言,谢星阑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留意,这两日若真查到证据,命人给你送消息。”
秦缨点头,不耽误他功夫,“你快去吧。”
谢星阑深深看她两眼,这才扬鞭而去。
白鸳在旁无奈道:“这可真是,刚好撞上,话都没法好好说……”
秦缨失笑,“公务要紧。”
白鸳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那县主,咱们回府吗?”
秦缨定了定神,“去百草街。”
多日未见陆柔嘉,如今城内药材紧缺,而此前陆氏为了施药贴进去不少,秦缨不免有些担心陆氏的医馆有无影响。
马车一路朝南去,等到了百草街已是午时前后。
秦缨刚下马车,红袖便从内迎了出来,“县主来了!”
秦缨莞尔,“柔嘉可在?”
红袖应在,又意味深长道:“杜公子刚走。”
秦缨眉头挑起,等进了后院,便见陆柔嘉正在药架之前晒药,见她来了,顿露欢喜之色,谁知秦缨开门见山问:“杜子勤刚走?”
红袖站在廊下掩唇笑,陆柔嘉嗔瞪了她一眼,“就你乱说。”
言毕拉着秦缨入屋,谨慎地道:“他说他大哥的毒瘾除的慢,问我有没有法子……”
秦缨眨眨眼,“他们不会去戒毒院看?汪太医必定又有新方了,去请汪太医问脉,然后再抄个方子不就好了?”
秦缨哼道:“我看他是登徒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