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昨夜已经开了个头,今夜不去不大好。
燕翎抬眸,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云卓便没敢说下去,他一向怵主子,没他哥嘴皮。
燕翎想起昨夜宁晏与他分床睡,自然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过去。
当然,如果宁晏邀请,另当别论。
刚刚分别时,他特意暗示了,或许她会派人来吱一声。
夫妻俩个在各自院子里空等。
等着彼此主动。
这一夜,自然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燕翎下朝时,与诸多同僚出奉天殿,一路往衙门走,冷不丁听到前面几位文官在那里抱怨,
“杨大人今日似乎精神不济,莫非是病了?”
“哪里?昨夜喝醉了,被我家那妇人赶去书房睡,被子不够厚,倒是冻了一宿。”
那名青袍官员闻言一脸同病相怜,“啧,我家那婆娘也是一样,但凡我喝点酒,她就能将我一脚踢下床,啧啧,没得惯坏了她们。”
燕翎忽然领悟,莫非前夜是因他醉酒,心中不喜?
相比旁人的妻子,宁晏不仅柔顺地照顾他,还将床让给他,自个儿倒是窝在罗汉床上睡,也不知冻着没有。
心中那点不快便被愧色取代。
原想回去好生与她道歉,皇帝一道圣旨,让他提前去西山行宫,这回离京前,他倒是着侍卫回府通报一声,特意交代让宁晏知晓。
宁晏发现燕翎这个人,一旦承诺什么,必定办到,燕翎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当即将行囊准备好,亲自送到门口,一样一样交待云卓。
云卓抱着重重的行囊在宫门口与燕翎汇合,感慨道,
“爷,夫人真是细心,连防虫的药香都备好了,还教了小的怎么使用,跌打损伤药也给了好几瓶,各式衣裳备了好几身,比小的不知周全多少。”
燕翎扔了个“你也配跟她比”的眼神,上马领着一队人,往西山行宫驶去。
宁晏头一日持家,原本该早早去议事厅,偏生被燕翎出京之事给打乱,待午膳结束方得空,到了议事厅,明晃的阳光从树枝洒落在台阶,地面斑驳成影,却没见几个人。
零星两个丫鬟与粗使婆子坐在台阶下,瞅着她来了,连忙起身纳了个福,
“请少夫人安。”
宁晏脸上是和颜悦色的,“去将厨房的管事都叫过来,我有事询问。”
今日一早如霜替宁晏去账房拿了厨房近两年的账本,如月吩咐小丫鬟摆了一张长几,宁晏先坐在长几后翻看账本。
片刻,几个婆子不情不愿迈进了厅堂,稀稀疏疏站在院子里朝宁晏施礼,宁晏先朝大家笑了笑,拿着账本便开始问话,
“我刚大致翻了下账本,咱们国公府的米粮与肉食多靠田庄提供,每日采买的都是些什么?大约用度如何?”
她将账本合上,目光盈盈扫向院中诸人。
底下站着五个仆妇十来个婢子,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透心凉。
换做寻常,任何一位夫人上来,先看人丁卯册,谁负责哪项事叫什么名儿,身份清白否,先混个脸熟,这世子夫人怎么一开口便考较起账目来,莫非是与二少夫人不对付,特意查账?
更重要的是,人家一眼就直掐七寸,可见是个中高手,不好糊弄。
大家心里顿生几个小九九,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宁晏也不急,慢条斯理喝着茶。
底下的管事媳妇们站不住了,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推了为首的郜嫂子回话,
“回少夫人的话,不算二房和三房那边,单单咱们这房,主子加下人每日大约有两百人用膳,米粮不用买,肉食呢,大抵能从庄子上出,平日采买主要是时蔬果子,蛋类以及水鲜,每日大约要十两银子。”
“只是您也知道,这十两银子只是定数,每日各房主子多少还讲究些口味,有时公中出,有时自个儿贴,或来了客人额外加餐,少不得要多用些....一年平均下来,每日厨房的采买怕得十五两银子。”郜嫂子笑容熠熠。
宁晏暗中盘算,每日就要花十五两,一月下来四百五十两,一年就有五千四百两,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明日要买些什么菜,单子拟出来没有?”
一个穿着浅褐色比甲的婆子递上来一张单子,“这是奴婢拟好的单子,每日便按照这个分量吩咐采买处的人购买。”
宁晏粗粗扫了一眼,便知这些种类与分量,压根用不着十五两。
这也贪得太多了,这一个多月来,她也耳闻国公府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公账亏空,反倒是这些管事的腰包流油。
她得想个法子革除弊端。
管事的也不知宁晏这样初出茅庐的姑娘,懂不懂市井行情,见她面色毫无波动,心中一时没底。
宁晏对饮食搭配极有钻研,改动了菜式,调整了菜单,其余都没变,这头一日熟悉了厨房各处的人丁,了解流程,便回了明熙堂。
怎知她还没找这些管事的麻烦,麻烦先寻上门了。
郜嫂子捏着宁晏改动过的单子,满脸苦楚来寻她,
“少夫人,奴婢拿了您的批票去银库兑银子,原先厨房日常采买也不必拿对牌,只是今日您修改了单子,银库瞧了说要拿对牌来,对牌就一副,在二少夫人手里,二少夫人瞧见单子修改,说是十两银子的用度不够,依着您的单子得贴银子,便报去了总管房,总管房的管事不肯额外加钱,您看看,要不咱们还是将单子改回去?”
宁晏听了这话给气笑了,十两银子足够够的,哪里需要额外加钱,这是秦氏故意给她下马威。
想要掌家,过于和软是不成的。
徐氏掌管国公府十九年,里里外外的管事多是她们婆媳的心腹,宁晏想不得罪人都难。
注定了要得罪,也不必手软。
她面无波澜道,“不必改单子,你只管去银库取十两银子来,我会着人去采购,我就不信十两银子买不回来这些菜。”
郜嫂子脸色一变。
宁晏这是晓得底细了。
“这..这...少夫人不大好吧...”
宁晏勾着唇,“怎么不好?依然是十两银子的花销,却能让国公爷与老夫人,弟弟弟妹们吃上更好的菜,哪里不好了?”
不好捞油水了。
郜嫂子脸色比哭还难看,支支吾吾拿着单子走了,灰头土脸悄悄进了秦氏的院子,便一肚子苦水将事情和盘托出,秦氏也气得不轻,
“还当她是个软绵菩萨,没成想新官上任就烧一把大火。你这样办...”她耳语几句,郜嫂子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只领了十两银子,依然交给采买办的管事去采买,采买的一瞧那单子不对劲,眉头皱起,“这事怎么成?”
郜嫂子苦笑道,“这是世子夫人的要求,您就按照单子去买吧,倘若银钱不够,分量少一些就成了。不过往日的量得留下来...”言下之意是以前克扣多少银子,如今依然是多少,这些多余的银两,孝敬了二少夫人与账房和库房的管事,余下的就进了二人兜里。
管事一手操着银子,一手拿着单子,翌日凌晨便将新鲜的蔬菜果子与水鲜送到了灶房。
厨房的管事一瞅那分量,差点连锅铲都给扔了,
“这点菜怎么够两百人吃。”
消息很快传到宁晏耳朵里,宁晏早有预备,天蒙蒙亮,带着荣嬷嬷到了后院的大厨房,管事的指着那十几篓子菜,怨声载道,
“这点菜压根不够两百人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少夫人看看怎么办吧。”
荣嬷嬷立在宁晏身旁不动声色笑着,“谁说不够两百人吃,怕是三百人都够。”
平日里十两银子克扣一些出去,买了菜回来,有些管事的又偷拿一些,公家的东西,谁都想分一杯羹。
管事的脸色胀得通红,与宁晏道,“少夫人,老奴可没这个能耐,倘若您能寻到这样的人,便招来管今日的伙食吧。”
这是撂担子不干了,想逼宁晏低头。
恰在这时,燕玥身旁的二等丫鬟打着哈欠过来,先朝宁晏施了一礼,与管事的道,“大小姐醒了,快些将燕窝粥备好,对了,今日大小姐点了金丝面,要鸡胸肉,切得细细的,可别忘了。”
扔下这话,丫鬟便走。
不一会,秦氏身边的人也来了,嚷嚷要早膳给小公子喂羊乳。
再加上三少爷要水晶虾饺....
真是好一通烂摊子。
大家都瞅着宁晏,等着看好戏。
如霜在这时走了进来,将采办处买菜的回押递给了宁晏,宁晏没有看,只是收入兜里,依然是如沐春风与管事道,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荣嬷嬷,去安排人负责今日伙食。”
她在国公府是无亲信,却不代表她在外面没人,别的人找不到,厨子她有的是,这也是为什么,宁晏首先选择接手厨房的原因。
荣嬷嬷气定神闲迈了出去。
那为首的管事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她在这府里待了十多年,国公府可再寻不出比她能干的厨娘,就不信宁晏耗得过她。
宁晏笑眯眯问剩下的厨子,“还有谁撂担子不干的,现在站出来,否则待会我的差事没办好,我便不依你们了。”
那为首的管事拼命朝几个厨娘使眼色,大家缩着脖子,暗自交换主意,一番斟酌后,些许几个厨娘站了出来,表示差事没法干。
厨房本也不是铁桶一块,自有寻常被排挤的,也有见风使舵的,趁机投靠宁晏,又或者是头脑清醒,想着燕翎是国公府未来掌门人,这个家迟早是宁晏做主,不敢断了合家生计,屁颠颠表忠心的。
十来位厨娘,还剩五位可以干活。
“既如此,你们五人,现在开始给各位主子备早膳。”
“诺。”
众人忙开了,独剩那五名厨娘大眼瞪小眼。
不过她们底气依然很足,一来厨房的管事还站在她们这头,二来,有本事宁晏真的不让她们干了,大家干脆寻个地儿歇息,且看宁晏有什么本事。
宁晏坐在厨房前面横厅喝茶,那投靠了宁晏的厨子极有眼力劲,很快给她端来了一碗燕窝粥,让她趁热吃。
回到厨房里,一面切菜一面与交好的人说,“我说申婆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如今府上是谁做主,二少夫人再威风还差一截,别说二少夫人,就是老夫人又能拿大少夫人如何?听闻昨夜二少夫人原想将西府那边的事推给大少夫人,你猜怎么着,世子爷差点摔了杯子,国公爷瞧在眼里可是声都没做。”
那婢子瘪瘪嘴接话,“申婆子也是没办法,她上了二少夫人的贼船,想下船也是不成的,谁叫她捞了那么多好处,有把柄捏在二少夫人手里呢。”
“不过,今日总不会真的就咱们五人当差吧。”
撂担子的五人是掌勺的大厨,她们余下的几人可顶不住事。
婆子替宁晏捏一把汗。
宁晏这头刚喝完一碗燕窝粥,荣嬷嬷领着四名厨子进来了,这四人两老两少,气度不俗,一进了厨房,从荣嬷嬷手里接过今日菜单,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几乎是没有半句废话。
满院子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为首的申婆子闻讯,悄悄在窗户外探了探头,瞥见里面热火朝天,当即唬了一跳。
这还了得。
这些婆子媳妇都是有门路的,或是总管房的亲戚,又或是各家太太夫人的陪房,府内各管事的裙带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这会子通通寻靠山讨主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