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铁定是上回宁宣在她这里吃了亏,气不过撺掇着老太太玩这些把戏,而老太太呢,眼见燕翎入阁,而她不好控制,便使了这等阴险的招儿。
宁晏心里门儿清,八风不动坐了下来,“祖母有何吩咐?”
老太太脸色寡淡,带着命令式的口吻道,“你过门这么久,肚子也不见动静,祖母怜惜你孤苦,特意挑了一个人来帮衬你。”
她朝二夫人使了个眼色,二夫人立即接过话茬,“这是我从扬州带来的姑娘,样样出众,你若能得世子心是最好,若不能,也有她给你固宠,绝不叫旁人抢了你风头去。”
如霜在一旁听着,唇角抽搐着,险些没咬出一口血来。
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干着最阴险的勾当。
她紧紧掐着手帕,只期望主子能想法子回绝了去。
宁晏面上没有半分波动,淡淡看着二夫人,“扬州来的?”扬州出瘦马,而老太太的娘家也在扬州。
二夫人眼神微微瑟缩了下,“自然是的....”
年前三皇子出事,宁家被迫举办寿宴,宁宣便与老太太诉苦,让老太太治一治宁晏,老太太便想了这个法子,吩咐她从老家挑个可信好拿捏的人回来,二夫人心里记恨老太太与大房的人,总是让她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暗自又琢磨着,既是给燕翎当妾,若哪一日生下一儿半女,也是个靠山,故而肥水不流外人田,将自己的表侄女打扮一番,伪装成扬州瘦马送了来。
此事只有她与侄女晓得,老太太与大夫人皆不知情。
宁晏与这些牛鬼神蛇打交道十几年,又怎么不知她们的底细,面庞如水地颔首,“成,多谢祖母与二伯母好意,人我收下了。”
如霜与如月一听傻眼了。
老太太也微微愣了下,她原以为宁晏要挣扎一番,她甚至连说辞都准备了几套,还打算拿老爷子来压她,宁晏竟然这般乖巧听话?是有什么计俩,还是着实在燕家遇到难关?
宁晏笑吟吟看着老太太,解了她心中的疑惑,“前段时日燕家二房的婶婶也打算给世子安排侍妾,孙女琢磨着与其用旁人还不如自家人来的可靠,我想,以祖母之能必定挑个好拿捏的,如此我也省事了。”
老太太半信半疑,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多想,“时辰不早,你带着人回去吧。”
宁晏施礼,手搭在如霜手臂上先行一步,如月得了她指示,不情不愿拧着那名唤金莲的姑娘往外走,如霜时不时往后看了一眼金莲,轻轻与宁晏道,“主子,您可不是给自个儿添堵的人,这金莲模样儿可在褚嬛儿之上,您真的有把握世子看不上她?”
宁晏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将孔雀翎的披风紧了紧,语重心长看着如霜,“你急什么?这么好的妙人儿,可不能辜负了。”
如霜见宁晏气定神闲,也就不好多问。
身后如月跟赶鸭子的,一步三喝,将金莲赶着往门口走,只是到了门槛边上,又将她按住,先往外探了探头,瞥见云旭端端正正立在马车旁,没见燕翎踪影,松了一口气,麻溜地拧着金莲塞去了后面一辆马车。
昨日放了晴,今日天色又阴沉下来,雪沫子迎面扑入宁晏眼窝里,她疼得睁不开眼,如霜搀她送上马车,宁晏揉了揉发胀的眼,掀帘而入,这才发现燕翎早就等在马车内。
他身上的大氅已褪下,露出里面那件天青的袍子,显得格外俊逸,宁晏发现近段时日燕翎穿浅色衣裳的时候多,好看是好看,只是他都已经是阁老了,不该穿得稳重些吗?
两个丫鬟退去了后面的马车里,车厢内只夫妻二人,云旭提着一景泰蓝的铜炉递了进来,燕翎接过放在宁晏身前,宁晏侧着身双手悬在铜炉上方烤着。
马车徐徐开动,燕翎看着她,就仿佛要望进她心里,“晏儿,你不惯吃莲藕一类?”
宁晏懵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旋即失笑,“对啊,我忘了告诉你,我吃莲藕会格外不舒服,以后别给我夹藕片了...”
燕翎神色未动,又问,“这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做连自己都觉得不齿的事来,他确实不太舒服,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却又忍不住想问清楚。
宁晏骤然想起那些过往,神色闪过一丝恍惚,“宁家应该有不少人知道....”
燕翎顿时就释然了,这么一来,萧元朗知道便不奇怪,萧元朗的行径暂且不论,若宁晏告诉了别人却没告诉他这个丈夫,燕翎怕要气死,郁结的那口气舒坦不少,只是注意到宁晏神色里的暗沉,便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燕翎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兀自沉脸片刻,将妻子轻轻抱入怀里,只恨他没能早些认识她,护着她,
蓦然间,拿自己与萧元朗对比,燕翎顿时对自己失望极了,他都比不上一个外人对她好,也难怪她会去求萧元朗,心中不可避免滋生一些嫉妒乃至懊恼的情绪来。
宁晏察觉到丈夫呼吸一时沉一时轻,抬眸望他,“世子,你怎么了?”
燕翎俊眉紧锁,沉吟道,“没什么,”待会回去得让云旭从如霜和如月口中打听些宁晏的喜好,事事等着宁晏主动告知是枉然,她怕是生了病也不见得跟他吱个声,他得主动关怀妻子。
半路,宁晏去了一趟明宴楼,给明宴楼的管事们发红包,燕翎也回了一趟兵部,衙门虽封印,各部留有人手当值,燕翎新官升任,总归要去看几眼才放心。
宁晏离开明宴楼时又从药师处拿了两瓶药水,于初三日再次入宫求见皇太后,初一那日听女官提起,太后长年累月腰酸背痛,此药正对症,宁晏提到过,太后也答应试一试,是以今日便送了来,她教了宫中嬷嬷如何使用,吩咐用药水给太后推拿,太后便觉肌肤火辣辣的,经脉瞬间通畅不少,嘱咐嬷嬷隔三日便用药油给太后推经过脉,太后果然神清气爽,此是后话。
新年伊始,各府都会择日举办宴席邀请亲戚吃酒。
燕国公府的宴席选在新年初六,宁晏这两日便在为宴席做准备,又额外安排几张请帖吩咐云旭一定要送到。
连着几日宁晏只吩咐人好吃好喝供着金莲,荣嬷嬷等人问她打算,她也是一字不言,只每日单独将金莲叫去内寝,也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次次要耗上两个时辰,一众仆人日日愁心,幸在每夜房内传来熟悉的动静,众人才能松口气。
换做以前,燕翎时辰长了些,荣嬷嬷都要暗生埋怨,生怕自家姑娘受不住身子吃亏,这三日,但凡燕翎只要一次水,她都要替燕翎急,生怕宁晏犯浑与他提侍妾的事,次数越多,时辰越长,荣嬷嬷越能睡个安稳觉。
新年朝堂封印,再忙也比平日清闲,燕翎偶尔外出拜年,大多时候都在明熙堂躲应酬,男人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年轻力强的身子,仿佛要将年前那段时日的空缺给补过来。
宁晏白日忙家务,晚上又要应付他,着实够累的,每每要拒绝,那燕翎一改往日沉稳作风,念叨着开印后公务如何繁忙,届时还要去边关巡防云云,总归哄着宁晏心甘情愿给他。
初五这一夜,第三次结束后,宁晏累得顾不上沐浴,钻进被褥里,“明日家里有大宴,你别再闹我了....”
餍足的男人心情极好,亲自去浴室打了水来,用热乎乎的毛巾,殷勤地替她擦拭身子,伺候完她又轻轻在她耳鬓吻了吻,这才搂着她睡下。
第56章
燕家宴会规模不小,共有二十来桌,这是宁晏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大宴,来的又是府上姻亲贵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出差子,徐氏也安排经验丰富的邵嬷嬷来辅佐她,徐家,秦家,以及琅琊王家都到场,王氏怀着孕,已三个月没回娘家,这回王家女眷趁着机会便来府上探望她。
宁晏才晓得王娴乃是王太师的嫡幼女,是燕家出身最高的媳妇,在家里惯是受宠的,如此显赫身份嫁给燕璟着实有些低就,不过王娴平日对她不言不语,宁晏也没功夫替她惋惜。
今日王家排场极大,上到王老太太,下到家里小孙女都给带来了,容山堂济济一堂,王氏难得当了一回主角,她这人一贯不苟言笑,哪怕家里亲娘嫂嫂妹妹都来看她,依旧没给几个笑脸。
隔壁堂屋里,燕瑀隔着屏风往里瞅了一眼,悄悄拉着燕璟,语气不无羡慕,
“你岳家如此显赫,你怎么不托你岳父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燕璟一听就恼了,将他拉扯的手给拂开,作色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靠外家?是我爹本事差了,还是我大哥没能耐,我本是燕家人,我父兄帮衬乃情理当中,倘若是靠王家发达,回头还不都指着脊梁骨取笑我?”
燕瑀顿时肃然起敬,“言之有理...”他轻咳一声,“既如此,咱们去书房寻你大哥?”
今日燕家请客,宁晏也给戚家递了请帖,恰恰戚家也在同一日宴请,倒是戚无忌来了燕府,此刻正与燕翎在书房叙话,燕翎书房等闲不能进,这会儿见一堆人来寻他,干脆喊上戚无忌去杏花厅会客。
初三立了春,到了初六彻底放了晴,积雪全部化开,隐隐约约在一片冷风中有绿萼破寒而开,宁晏安排人提前送来小食,有产自镇江的水晶脍,有来自番禺的萝卜糕,一张不大不小的八仙桌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美食,底下搁着炭盆,铺着锦毯,众人一道话闲一道宴饮。
燕翎怕戚无忌冻着,着人给他单独安置了一个围炉,一条毯子,他一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年前那名药师已给他医治了数回,伤处明显好转,只是春头上,他不敢大意。
燕翎见他如往常那般裹着护腿,也没多问,戚无忌只当燕翎知晓药水的事,并未多提。
略坐片刻,隐约听到前方斜廊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打头是一位身着鹅黄裙衫的宫装女子,她抬手掀开一枝枯藤,打斜廊往杏花厅方向行来。
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身穿淡黄色绣凤尾纹的比甲,已是早春的装扮,双手负后大摇大摆踏来,身后三皇子与国公爷落后她两步,二人不知说什么,驻足在斜廊口子,相谈甚欢。
燕家女眷在正厅已与淳安公主见过礼,徐氏邀请公主去容山堂就座,公主以偷个闲为由拒绝了,连宁晏也被她打发去宴客,只让如月领着她往明熙堂走,宁晏今日没空给她开小灶,昨日提前做了几道小食给她预备着,公主馋得很,一刻都等不得,路过杏花厅,一眼看到了戚无忌,戚无忌正坐在秋紫藤架旁的围栏处。
“咦,你也在?”
到底是她的“债主”,淳安公主给了戚无忌一个好脸色,何况近来淳安公主时不时偷书出来给戚无忌抄书,二人比先前熟悉了许多。
戚无忌目色温煦,起身朝她行礼,众人也发现了淳安公主,纷纷道安,淳安公主摆摆手径直往后院去了。
国公爷晓得三皇子是冲着燕翎来的,便将他送至杏花厅,燕翎在此处招待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弟,大家聚到一块,吟诗纵酒,好不痛快。
宁老太太念着宁晏上回温顺地接受了她的安排,这一回特地带着两位儿媳妇过府。宁老太太在家中威严甚重,在外面也还端得住架子,不像二夫人方氏逢人谄媚,至于宁宣的母亲大夫人,近些年因为身子不好,淡出交际圈,这一回为了女儿谋划,试图借着燕家宴席重振旗鼓。
宁家在京城并不显赫,这一年却凭着两门姻亲,跻身一等门户,宁宣在京城素有才名,又有三王妃的身份加持,今日坐在人群中好不风光。
徐氏看着堂中三位儿媳的娘家,长媳宁家是新贵,次媳秦家是渐渐落寞的老牌功勋之家,而三媳王家则是稳扎稳打的百年世族,若论气度底蕴,王家无人出其右。
宁晏将宴席安排得差不多,赶忙回到明熙堂,哪能真的将公主撂到一边,进去时,却见明间桌案上的八样小食已被淳安公主吃得干干净净,其中一道莲子猪肚,格外对淳安的口味,酸辣嫩滑,极有嚼劲,末尾还有一口酸麻之味,令人停不下嘴。
淳安吃得正饱,揉了揉肚皮笑眯眯冲宁晏问道,
“你今日言辞凿凿非要我来,何故?”
宁晏走过来覆在她耳边悄悄耳语,淳安公主双目微亮,“晏晏,没看出来,你捉弄人的本事不输于我,放心,这桩事交给我,我帮你掠阵。”
饭后,依着规矩,各娘家人均回各房院子单独歇息,宁晏也将宁家人请到明熙堂的堂屋坐着,安置好炭盆,摆上点心瓜果,客客气气招待。
宁老太太与宁宣坐在上首,大夫人与二夫人分坐左右,在外宁宣是王妃,不能失了体面,老太太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问宁晏道,“金莲呢?”
宁晏露出一脸苦笑,“祖母,世子此人您也晓得,生人勿进,头两日我带回来便想让金莲伺候着,世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连带孙女也吃了一顿排揎,责怪我们宁家做事不体面,哪有给新婚姑娘送侍妾的,气得摔了一地杯子。”
宁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宁晏这不是借燕翎的嘴骂她么。
忍下一口戾气,眯起眼,凉声问,“你不是说燕家在给他安排侍妾?怎么,你如今舍不得了?”
宁晏面露苦涩,“不瞒祖母,孙女着实舍不得,但也必须舍得,故而我趁着今日机会,将金莲安置在湖边的金山阁,此刻世子正在杏花厅宴饮,刚刚下人回报,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待会我便着人将他送去金山阁,想来事成...”
说完她眼眶微微泛红,用绣帕轻轻掖了掖眼角。
宁宣瞅着她这副委屈的模样,顿时解气了,“三妹妹,你已算好的,我嫁给三殿下前,府上便有三名侍妾,你这会儿才开始呢,若现在就哭,以后日子还怎么熬?”
原先三皇子答应她,一旦娶了她过门,便将侍妾遣散,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待他过了新鲜劲,又将人给招了回府,如今三王府偏院住着五名妾室,宁宣日日被她们闹得头疼,她不好过,岂能让宁晏好过?
她必须让宁晏尝自己的苦,故而与祖母一拍即合出此上策。
宁老太太不太放心,特意在此处坐着,想等事成便好放心回府。
她这么多年见惯风浪,也看穿了男人的德性,嘴里说着不要,不过是没尝到滋味罢了,扬州瘦马出身的女人,身上的本事可不是宁晏这等人可比,宁晏再美又如何,她能放得下身段去讨好男人?
老太太在扬州时见过太多正人君子倒在风月场所,她不信燕翎不上套。
大约是申时三刻,如月打廊庑外奔来,气喘吁吁跑到门口,扒开一条帘缝朝里喊道,
“夫人,不好了,金山阁出事了。”
众人闻言顿觉不妙,齐齐赶赴金山阁。
所谓金山阁便是杏花厅之西,书房之西北,毗邻水泊的一处阁楼,此地夏日景色优美,冬日寒凉,人迹罕至。
燕翎领着一众世家子弟到杏花厅就宴,独饮岂无趣,便招来舞女助兴,京城有戏馆,专门招一些精通诗书琴画的女子去权贵府上助兴。
当中一红衣女子一袭抹胸如掌上飞燕,舞姿独绝,三皇子最好这口,瞧得如痴如醉,又念着这是燕家,不能造次,趁着还没彻底醉下来,借口出来透气,
三皇子酒量不错,勉强还能行走,原是要在湖边吹吹冷风,便回去,隐约听到阁楼里有琵琶声传来,端得是如泣如诉,余音绕梁,他酒意正浓,好奇便往水阁里迈去,隔着一扇纱窗瞥见里面坐着一美人儿,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抹胸长裙,外罩一件白玉芙蓉花色的裘衣,那裘衣被风掀得寥落一边,恰恰露出那一截线条柔美又细腻的锁骨来,三皇子喝了酒,喉结顿时滚了滚。
这不是刚刚那舞女么?她竟也会弹琵琶?
那女子身负才学,竟是边弹边吟,细听来,正是一曲《后庭花》,声调婉转,沉鱼出听,时而呜咽如诉,时而清然凌绝,难得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如黄莺吟,皎皎似山间月,处处击中了三皇子的心坎。
不知何时那女子已弃了琵琶,裙带当风,彩袖飘飘,如灵蛇一般在地上匍匐涌动,又缓缓如烟妖娆升腾,似一朵自夜间绽开的幽花,摄人心魄。
三皇子当年可不就是因为宁宣的舞姿而一见倾心,如今这女子比宁宣有过之无不及,甚至多了几分宁宣所没有的魅惑与妖娆。
热血涌上心头,当即推门而入。
宁晏将金莲带回府那一日,去了一趟明宴楼,着人暗查金莲与二夫人的过往,果然查到金莲真实身份,又得知金莲家里还有一母亲与幼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许之以利,七分真诚,三分手腕,说服金莲倒戈。
留在宁晏处是个死,跟着三皇子尚有前程。
金莲权衡后,打算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