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寒酥道:“是一直有这想法,若能将这差事做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封三爷问:“什么时候出门?”
“再过一刻钟就走。”寒酥答话。
封三爷笑笑,道:“那正好。二哥也要进宫,你可以顺路乘他的车。他来我这拿个东西就走。”
三夫人赶忙说:“哪敢劳烦赫延王,再说也不方便。”
封三爷摇摇头:“你总是跟二哥太客气。寒酥是你外甥女,其实在你眼里就是亲闺女。”
三夫人赞同:“那当然。”
“所以啊。”封三爷道,“你把小酥当亲闺女,我自然也疼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二哥顺路带个孩子进宫有什么不方便?二哥说是吧?”
封三爷不等封岌回话,又道:“等着,我去给你拿名册。”
寒酥望了封岌一眼,又垂下眼。
后来三夫人抱怨封三爷:“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封三爷逗着他的鹦鹉,反而不说话了。
第80章
进宫的路上,寒酥从书箱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反复翻阅着。封岌瞥了一眼,知道是她为了今日上课准备的内容。甚至被她标注成了一二三宫三种方案,根据两位公主的接受情况随机应变。
寒酥看得很专心,鬓间的一点碎发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地晃着。
封岌不打扰她,凝望着她专注的眉眼。寒酥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整个人沉静下来,落在封岌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静好。
进了宫,两个人各自分开,寒酥被内宦引路带去两位公主的宫殿。而封岌则是被圣上召见。
“桑承运、刘东、赵万里都离开了驻地。”圣上盯着封岌。他很怕,怕封岌真的有了反心,更怕自己不得不对他下手。
封岌禀话:“他们驻扎在边地多年,也该轮到他们回京休沐一番。”
这套说辞谁都知道不对劲,可谁都抓不到话柄。
圣上斟酌了语句,思虑再三,才道:“北齐这次派使臣来京城,给出的条约确实很有诚意。嘉屹啊,打仗劳民伤财,这么些年了,百姓早就受不住了,如今国库也是连年亏空入不熬出啊!”
“从古至今,两国之间时战时休。最长的休战期不过二十一年。到了第二十二年,两国恶战浮尸百里。”封岌肃言,“若想结束战争,唯有两国变一国,将北齐彻底纳入大荆的版图,让他们俯首称臣。”
封岌字字铿锵有力。
圣上点头,先赞同:“是这个道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可是如今国力确实难以支撑,苏、汪两位的提议也值得考虑。不若养精蓄锐三五年,再从长计议。在这三五年里,北齐上贡以来养咱们的兵马,岂不是甚妙?”
封岌反驳:“北齐人天生骁勇善战,武力强悍。如今递上议和书,不过是因为到了强弩之末。正是彻底攻破的最好时机。若休战三五年,不是我们大荆养精蓄锐,而是给北齐人喘息。届时北齐贼子必然再次发动战争。而我们?兵民皆会因为北齐人的一时求好而松懈傲慢。失去最佳时机,又要重累士气民心。”
“民心”二字突然戳到了圣上心里某一处。他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重新笑起来。他再开口已经不谈政务,而是问:“嘉屹,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封岌心里略有失望。
对圣上的态度,封岌心中早有所料,可还是当真走到这一步时,失望难掩。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对圣上禀明,如今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既然说服不了,那封岌只能用些别的手段。
他少时生活在战火的苦难里,看着整个小镇的人是如何被北齐人虐杀,其中包括他父亲、妹妹、祖父、伯父等亲朋。誓要灭北齐的决心,一日也不曾在封岌心中消亡。他绝不会因为北齐人的一时献好,就放纵那个骨子里带着嗜血成分的民族。
封岌道:“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圣上立刻站起身来,问:“要不要让太医诊治?缺了什么药立刻跟我说!”
“圣上体恤,若能免臣朝议,这伤才会更早痊愈。”
“好好好。”圣上连声答应,“若身体有恙,朝议自然不必来。有什么时候,我自会亲自召见你。”
封岌望向圣上眉宇间真切的关怀,默默收回目光。
封岌很清楚圣上对他的态度——提防与关怀掺杂着,分不清楚。
封岌离宫前,见到了寒酥考核时画的那幅画。
当时来参选的几个人每人交上一幅画,由擅丹青的老夫人挑出其中的一半,只剩四人。这四人谁都可以担任,再有两位公主在这四个人选中一位。
元敏公主选中的是另一个人,元慧公主选中的人是寒酥。元敏与元慧虽然非同母所生,可因为她们的母妃交情好,她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元敏公主年长五岁,总是照拂、宠着妹妹。和妹妹有了意见分歧,元敏公主毫不犹豫地依了妹妹的选择。
而元慧公主选择寒酥的理由也很简单。小孩子贪玩,她就想选个年轻不古板的,而且寒酥说不定会教她在脸上画画呢?
封岌垂目,视线落在摊开在桌面上寒酥所绘的那幅仙境。
画面上,下半部分是一个破败的小庭院,院子里的桃树枯了,坠在树下的秋千也断了,几个小杌子七倒八歪地停在院子里,被枯叶掩瞒着。一片萧瑟之景。一个身量单薄的女郎孤零零立在庭院里,仰头望向天幕。
画面的上半部分,温柔的云雾一团团聚集起来,围出一方画面。画面里是一个被精心装扮的庭院,花满枝桠,羊角灯晃着旖丽的光。一家人围坐在云朵之上。
若仔细去看,才能辨出云雾围绕的仙境中的庭院正是画面下半部分那个残破的小院落。
所谓仙境,是她回不去的家和过往,找不回的父母家人。
封岌的视线在画面上那抹似随时都能被风吹走的倩影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寒酥被引路太监带去了元敏公主和元慧公主的住处——琉雅宫。
引路太监带着寒酥往琉雅宫里的静疏阁去,一边走一边解释:“两位公主平日都在静疏阁读书。丹青室在二楼,这边请。先生的课时表放在书案上,您一会儿记得看看。”
寒酥这才知道她并不需要每日都进宫给两位公主上课。
到了丹青室,引路太监退下,寒酥款步走向摆在前面的书案。上面放着两份课时表,一份是两位公主的全部课程,一份是她需要牢记的上课时间。
寒酥有些惊讶。这两位公主的课虽然种类多,却课时少得离谱。比如其中刺绣这一门课,竟一个月只有一次。而她所教的丹青课,一个月也只有四次。
寒酥不由想起昨天晚上封岌对她说的话——你给她们讲课,不需要像对你妹妹那么严苛。
她再一次反思自己对妹妹的课业是不是真的过于严苛了?
寒酥正想着,宫人禀告两位公主到了。
寒酥从书案后走出来,对着两位公主参拜。
元敏公主抬了下手,嬷嬷握着寒酥的小臂阻止了寒酥的动作。
元敏笑一笑:“该是我们像先生行礼。”
元敏和元慧朝着寒酥略屈膝,行了学生礼。虽说屈膝的程度带着一点敷衍,可毕竟是最贵的公主,能如此已经是极重礼数了。
也就是从元敏公主和元慧公主的这一拜,寒酥从昨日起悬着的心一下子得到了舒缓。
开始上课。
两位公主在书案后坐下,寒酥也走到了前面的那张书案后。她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先向两位公主询问了几个问题,先摸清她们现在的能力。
结果让寒酥很意外。两位公主都没什么天赋。元敏公主画出来的东西乌七八糟,实在是想夸都找不到地方。至于元慧公主……她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线条全是歪的不说,墨点子吧嗒吧嗒地往宣纸上掉。她伸手去蹭,把墨汁蹭到手上玩。
寒酥再一询问,才知道元慧公主识字量也少得可怜。
元慧公主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她,童音稚气认真问:“先生,这样画对吗?”
寒酥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温柔地笑着摇头。她亲自拿了湿帕子擦去元慧公主手上的墨点子,再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如何握笔、如果下笔。
寒酥为上课精心准备的内容,最后什么也没用上。她有些惋惜,却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公主确实如封岌所说性子都不错。她也清楚能哄得这两位公主欢喜,就能被留下来。
可寒酥心里有一团说不清楚的雾气,有点堵得慌。是因为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所以她们可以什么都不学。而和她们同龄的皇子却有着十分严苛的课程。
对皇子和公主的要求不一样。
寒酥知道对皇子和公主的要求不一样是古而有之理所应当,可她心里有个模糊的认知。她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她现在是两位公主的先生,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或许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而不只是哄两位公主高兴。
所以在第一次来给两位公主上课的时候,寒酥在自己脸上更用心地作画。她画了一枝桃,一对燕坐在枝上。
元慧公主瞪圆了眼睛盯着寒酥脸上的画看傻了眼。她小手指着寒酥脸上的画,惊呼:“我窗前就有桃枝,坐了小燕子的桃枝!一模一样!”
寒酥嫣然一笑,柔声问:“元慧喜欢吗?”
“嗯嗯!”元慧公主使劲儿点头。
“那我教你画。”
“我也能画得像先生这么好吗?”元慧公主问。
寒酥道:“努力去学就可以。”
元慧公主开心地笑起来,说:“那我也要在皇姐脸上画!”
元敏公主转过脸对她笑一笑:“可你快些学!”
元敏公主很乐意让妹妹在她脸上绘画。可惜一堂课结束,元慧公主拼尽全力也只能在元敏公主的脸上画了个像鸭子的燕子。
虽然画失败了,可是元慧公主对画画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回宫之后,也要抓着笔乱画一气。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寒酥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给两位公主上课。虽然一个月里只上课了四次,可她不上课的时候花费了很多时间去准备。
因她自小被父亲严苛要求,读书很早。所以在最初接触两位公主的时候,她惊讶之余有些束手无策的茫然。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不会是一回事,如何教授给旁人又是另一回事。她查阅了很多书籍资料,不仅包括绘画方面,也包括为师之道。
她还去跟自己的恩师羿弘阔虚心讨教。
羿弘阔哈哈大笑,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也已为人师。他很乐意地跟寒酥传授经验。
寒酥整理着老师给她的几本书籍,随口说道:“等日后安定下来,我也想办个学堂。”
不过显然眼下不行。
寒酥今日得闲,从羿弘阔府中离开后,又亲自去了青古书斋还书、去吟艺楼给沅娘送新写的词。
这一个月,都是翠微给她跑腿。她难得亲自去一趟。青古书斋的老板对她亲切地笑,打趣她如今是大忙人。
沅娘也很欢喜寒酥能亲自来,她把最新的两首曲子亲自弹唱给寒酥听。
“你不知道你写的词现在多受欢迎。客人们点曲,大多都是你写的。不仅是我这里,旁处也是的。”沅娘笑盈盈。
寒酥眉眼间染笑,发自内心地欢喜。
寒酥傍晚时归家,看见府门前又停着几辆马车。寒酥知道这些都是朝中的大臣,他们都是来找封岌的。
可是这一个月里,封岌闭门不出,也不接受任何邀约,任何人登门都不见。与此同时他手下几元驻守边地的大将突然人事调动,离开了边地。
向来主战的人撒手不管了,那些主和派反倒心慌起来。
寒酥刚要迈过府门,迎面看见从府里出来的沈约呈。两个人目光相遇,皆疏离地颔首行礼,然后同时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