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不对。”三夫人摇头,“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瞒姨母。姨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都会如实说。”寒酥垂眸,将鬓间不安分的一缕碎发再次往耳后掖。
“他……他当真没有欺压逼迫你?”三夫人再一次追问。
寒酥浅浅笑着摇头:“怎么会?嘉屹对我很好。”
“咳咳……”封三爷正在喝茶,突然就被呛了一口。
三夫人也愣在这个称呼里,险些没反应过来寒酥说的人是谁。等她反应过来了,神色复杂地盯着寒酥。好半晌,三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急怒消失,只余烦愁,她说:“小酥,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你……你真的明白自己选了什么路吗?日后三郎给你敬茶称你母亲的时候,旁人会像议论林家的荒唐事一样议论你。”
寒酥眼睫迅速颤了一下,她又很快笑起来,说:“所以我觉得挺幸运的,和三郎没走到议亲的时候。其他的议论也没什么,反正不会说到我面前。只是连累姨母,恐怕要担个教导不良的罪名。幸好我长大了才来,不是自小养在姨母膝下。”
她明明介意得快要发疯,此时此刻却要微笑着安慰姨母,装作浑然不在意。
“我怕什么议论?我要是在意流言,也不会跟家里断了关系!我只是心疼你,怕你受委屈!”三夫人拉过寒酥的手用力攥在掌中,“孩子,他真没欺负你?你说我就算不信你也要信赫延王的为人。这话不对。姨母才不信他,只信你!他要是欺负了你,你跟我说。我管他是什么大英雄大将军,也得给你做主啊!”
寒酥垂眼憋泪,仍旧尽力翘着唇角,低声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是我仰慕他心悦他,心甘情愿跟着他。”
三夫人还想追问,封三爷突然插话:“好了好了,你别像审犯人似的。这当爹妈的管天管地孩子大了找另一半的事情,就少掺和嘛。”
三夫人看向三爷,三爷使劲儿朝她使眼色。
三夫人紧握着寒酥的手这才松开些,她拍拍寒酥的手背,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姨母管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得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情家人永远都站在你身后,要是有难处万万不可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事情都该一家人商量着来!”
“好。我知道。”寒酥柔笑着点点头,将所有情绪悄藏。
待寒酥走了,三夫人倚在一旁连连叹息,她责备地瞪向封三爷:“你怎么就不让我问了?”
封三爷已经走到了屏风前,逗着站在屏风上的鹦鹉,他慢悠悠地说:“孩子长大了要脸面,你不能这么逼问嘛。说话的功夫,这孩子掖头发掖了三次。”
三夫人身子一软,重量向一侧偏着重新靠过去。她皱着眉,仍旧心事重重。
封四爷很晚才回来,大夫人亲自向他讲述了今日之事,然后道:“身为长嫂,我做主将人绑了送到二弟院子,希望四弟不要恼我。”
“二哥怎么说?”封四爷问。
“二弟没说什么,他让等你回来,交给你处理。”大夫人道。
封四爷想了一下,问:“她干出这事儿,我休她算不算名正言顺?”
屋内发黄的灯火照着他儒雅斯文的面庞。
大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她原本以为不管是出于情分还是面子,老四都该替苏文瑶说说话。
大夫人说:“犯恶害人,自然可以当做休弃的原因。”
封四爷立刻转头喊小厮拿纸笔,他洋洋洒洒写休书,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他将笔放下,心里没由来得轻松。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得大夫人呆怔。封四爷严肃道:“家应当是最舒心、安心之地,不能因为家大就容忍歹毒之人潜伏害人。她今日陷害寒酥,明日就可能陷害长辈。纵使担着无情的骂名,我也不愿意家里有这样的人。”
大夫人听得心生敬佩,点点头说:“好。那我这就派人去苏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
“大嫂慢走。”封四爷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大夫人离去。然后他转过头吩咐下人将苏文瑶的东西收拾好。
有一件事藏在封四爷心里,让他难以启齿。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日并非酒后糊涂,而是被苏文瑶下了药。但是被人下药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光彩,且他得知真相时府里已经开始准备办婚宴了。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是事实,他就这么将人娶了回来。
可谁被算计了,心里都会有根刺。
第二天,宫里来了人。
——公主不可能由反贼之女当老师,寒酥再也不用进宫给两位公主上课了。
寒酥怔忪了许久。
虽然寒酥给两位公主上课的时日不长,却实实在在投入了很多心血,会绞心脑汁让两位公主更喜欢丹青,会详尽又生动地给她们讲授技法。当她们取得进步时,她与她们一起笑,她们两个因为进步而有成就感,寒酥也因为她们的进步有成就感……
“娘子……”翠微坐在一边,担心地望着她。
寒酥笑笑,垂下眼睛:“也挺好的,要不然还要想法子辞去这差事。”
翠微皱眉还来不及多问,寒酥让她去套车。她要出门。
“《自云集》可能也卖不出去了,我得告诉李叔,别让他再加印了。”
寒酥没想到出门的时候会遇到沈约呈,他带着平石往外走,正要去参加考试。寒酥赶忙放慢了步子,躲在其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她望着沈约呈的背影,心里盼着昨日之事不要影响了他今日考试发挥。她一边在心里劝着自己沈约呈应该早就放下了,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想起前日他特意在梅园前等她。
寒酥心绪不宁。
沈约呈的身影看不见了之后,寒酥才出府去青古书斋。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给李拓之后,寒酥将一沓银票递给李拓。
“这是之前在李叔这里支取的工钱,现在手里有了闲钱就来还上。”寒酥道。
李拓讶然:“不是说好了用抄书的工钱抵?这是不想再抄书了吗?”
寒酥目光稍有躲闪,又很快反驳:“不是,只是刚好有闲钱。”
李拓又笑起来:“其实你不再抄书也没什么,这活儿埋没了你,你还是应该花更多心思写诗词。”
话题说到这里,想到如今因为担着反贼之女的罪名,寒酥的诗集要不好卖了,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寒酥先笑起来,温声道:“也许过一阵子就好卖了,尽量不让李叔亏。”
“不会亏,不会亏!上次全卖光了,赚不少呢!”李拓笑起来。
寒酥又在这里说了一会儿与李拓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去。她走了很远的路,去寒笙喜欢的一家糖果铺子给妹妹买了七八袋糖果。
寒酥从街市回去时,正好遇见大批学子结束第一科的考试。望着这些学子,寒酥眸中再次浮现了羡慕。
曾与寒酥一起谈诗品词林书海也在那群学子里,他也是今日的考生。他一眼看见寒酥,提声叫住寒酥,走过来与她寒暄。
寒酥对他福了一礼,微笑道:“瞧你红光满面,定然发挥得不错。”
林书海大大咧咧地笑着:“你还不知道我?写些闲诗兴致满满,写文章就不了。我这是没压力。”
“林郎自谦了。”
另一个书生从后面走出来,问林书海:“你见到约呈了吗?他之前说考完请咱们去宝粹楼。”
“没见着。”林书海摇头,“他好像提前交卷,先过去了吧?你们几个直接去宝粹楼就是。”
“好,我们先去。”
寒酥听了他们的对话,惊讶问:“你们说的人是……沈约呈吗?”
“是啊。”林书海诧异地看向寒酥,“原来你不知我与他是同窗?”
“最先我们还是从约呈那里知道你,他每日都夸京中出了个满腹诗书的大才女,要出诗集,还跟我们打赌若我们看了你的诗词文章定然惊艳。”林书海笑着说,“我寻了你的诗词看,才知他所言非虚!”
寒酥心里有一点乱,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埋在她心里。
她开始回忆与反思,是不是当初与沈约呈了断时做得还不够绝情?
林书海已经走了许久,寒酥仍心绪不宁地立在路边。翠微瞧着担心,问:“娘子,我们该回去了。”
“不。”寒酥缓缓摇头。
大军后日就要出征,封岌这两日很忙。尤其这一仗,还是他逼圣上同意出征。如此,他不得不思虑更多。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追随他的人。
他一大早出门,日落时才归家,归家后才知道寒酥一早出门至今未归。
封岌暗道一声不好,难道她就这么逃跑了?
“去找!”封岌立刻转身,大步往外走。
一声口哨,骏马自马厩扬蹄飞奔而来,又于他身前急急停下,嘶鸣着任封岌翻身上马。
从不会有马匹于赫延王府内飞奔,马嘶声打破赫延王府的宁静。院落里扫洒的下人惊讶地抬头,寻声望去。
骏高于花园中高跃,仿若腾飞。后蹄踢翻了架子上名贵的玉兰。
一队下人提着东西从外面进来,远远看见封岌纵马狂奔而来,惊惧地向两侧避让,手里提着的东西一阵晃动,差点打翻。
“什么事情啊?”
“现、现在就要打仗了吗……”
封岌仿佛谁也没看见,他只想快点找到寒酥!他纵马穿过大半个赫延王府,直冲府门而去。
守卫的侍卫见了他,急急忙忙将府门拉开。
封岌纵马跃出府门。
寒酥被突然开启的府门吓了一跳,下一刻,高头大马出现在她视线里,似乎马上就要踩到她身上来,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地连连向后退,脚步踉跄。她与翠微相互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吁——”封岌用力拉住马缰,将马身崩成一条直条。再手腕一转,将马头转了个方向,生硬地停下它的狂奔。
他转过脸来,死死盯着寒酥,沉声:“你去哪了?”
寒酥心有余悸地慢慢舒出一口气,她重新站稳,望向封岌,道:“去寺里了。”
“你去寺里干什么?”封岌再问。天生的威严,让他稍微发沉的语气听上去也带着愠怒的审问。
“去给将军求平安符。”
封岌盯着她沉默。
“真的。”寒酥将荷包里的平安符取出来,“一会儿缝进给将军做的衣裳里。”
一口气哽在封岌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好半晌,他才慢慢舒出一口气。
他下了马,将马缰递给家仆。
“走吧。”封岌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和。
寒酥攥紧手里的平安符,跟着他迈进府门。
平石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询问沈约呈可回家了。
“三郎本来约了同窗去宝粹楼,可是一直不见他的人影!自早上将他送进考场,一天没见他了!”
第98章
封岌立刻派人去寻常,得知沈约呈今日考场之上提前交卷,率先走出考场。因为他提前交卷,所以旁人也没看见他去了何处。
“那明日的考试怎么办?”大夫人焦急问。
封岌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沉默着。
大夫人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寒酥,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封岌道:“二弟,你这些年都在外面,这孩子虽然挂名在你那里,却是伴在我膝下。我心疼他,我心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