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寒酥没有办法牵扯于一对父子中间。
面对姨母又急又怒的追问,寒酥有苦难言。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我与三郎恐合不来。当初未加思量答应,是我的错失。本来前几日就该与姨母说,只是笙笙突然出了事才拖到今日……”
“合不来?这叫什么话?你与三郎闹别扭置气了?”三夫人不理解。
寒酥摇头。
“是不是又听了哪个婢子闲言碎语说你高攀?”
寒酥再摇头。
“姨母。”寒酥抬起眼,认真道:“我意已决,只是希望在议亲摆在明面之前,先私下妥善处置。要不然人尽皆知再拒绝太难看了……”
三夫人盯着跪在面前的寒酥,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突然想到自己已故的姐姐。姐姐也是那么个犟脾气。哪怕服个软呢?就这么毅然和家里断了关系……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确还没摆在明面上议亲,可这事儿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就这么作罢,你让府里其他人怎么看?日后你与三郎再如何相见?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想过。”寒酥字字坚决,“姨母,我想立女户。”
“什么?”三夫人愣住。
“靠山山倒,与其借助婚姻寻一个男子庇护,倒不如靠自己。力微而不馁,冬尽总能见春。”
三夫人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指头去戳寒酥的眉心,急道:“你这是着了什么魔!”
寒酥面色柔和下来,甚至扯出一丝微笑。她柔声说:“姨母,我总是放心不下笙笙,恨不得一辈子也不与她分开。如今又守父丧,实在不该这个时候议亲。姨母疼我,求您成全。”
三夫人眉头紧锁,喃声:“今天早上大夫人还过来了一趟说起这事……”
“让姨母难做了。”寒酥立刻道,“请允我与您一起去见大夫人,我亲自解释。”
半晌,三夫人皱着眉说:“去一趟也好,我嘴笨,让大嫂说一说你这个混想法错得多离谱!”
三夫人实在不理解寒酥的想法,只当她与沈约呈闹了小矛盾。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不是。寒酥不是个骄纵小气的性子,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接触实在不多。
三夫人犯难地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寒酥去见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和几个管事对府中账本,听闻三夫人和寒酥过来,她“呦”了一声,脸上带笑地说:“喜事近喽。”
她匆匆对完剩下的帐,让管事们离去。
吩咐侍女将人请进来,大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三夫人在椅子里坐下,寒酥立在姨母身边,却并不坐。
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寒酥。沈约呈虽是封岌义子,可这些年都是她照顾,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大夫人待沈约呈和待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对于寒酥,其实大夫人最初并不满意。结亲是两家事,寒酥父母双亡又和祖家断了关系,实在不算好的姻家。可谁要沈约呈喜欢呢?再说她这段日子也仔细观察过寒酥,倒也端庄守礼。
而且大夫人因旧时家贫,没读过什么书,就算如今成了京中贵妇,也心里藏着自卑。她私下对读书人又嫉妒又喜欢。
“别站着了,坐着说话。日后就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大夫人对寒酥说,“当初你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寒酥没坐,仍旧面露惭色地立在那里。
大夫人疑惑不解,三夫人看了寒酥一眼,叹了口气,道:“大嫂,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你可得帮我劝一劝。”
大夫人心下立刻警惕起来,莫不是对这婚事有了过分的要求?这婚事怎么说都是封家不嫌她身份低,可没她多事的余地。
话音刚落,侍女从外面进来禀话:“夫人,赫延王过来了。”
舒舒服服歪在椅子里的大夫人立刻坐直,下意识理衣服,道:“快请!”
她又压低声音问:“瞧着脸色如何?”
小丫鬟抿嘴笑:“带着很多箱笼过来,好像是给三郎添东西。”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盈盈起身相迎:“二弟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还想往你那去一趟!”
三夫人也起身迎。
寒酥却僵在那里,她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封岌迈进门槛,心里往下坠去。
封岌指间捻着那对红玛瑙耳坠,视线越过众人,有些诧异地看向寒酥。
见封岌望着寒酥,三夫人赶忙说:“酥酥,过来见过将军。”
大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日后过了门,可不能这么一直惧怕公爹。”
寒酥望着封岌,脸色煞白。
封岌捻耳坠的动作顿住,眼前突兀浮现沈约呈提到心上人时的笑眼。
他目光寸移,慢慢降在寒酥惨白的面颊。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渐深。
在寒酥惧然颤睫时,封岌唇角慢慢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第17章
寒酥望着封岌唇畔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反倒脊背生寒。
她心口怦怦跳着。她终是晚了一步。理该由她向他解释清楚,而不是今日这般突然地让他得知沈约呈正要议亲的人是她……
寒酥觉得在封岌的目光下快要站不稳时,封岌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脸上的笑消去,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圈无形的威压慢慢在方正的厅堂内荡开。
大夫人打量着封岌的脸色,颇为小心翼翼地开口:“天色都要黑了,二弟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来找大嫂问问帐。”封岌沉声道。
大夫人愣住。这么多年,封岌让她打理赫延王府从未查过帐。她压下心里的紧张,赶忙说:“年底了,刚核对好账本,本该给你送过去一份让你过目。”
说完,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取账本。
三夫人望一眼封岌脸色,赶忙说:“既然二哥和大嫂有事情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去拉寒酥的手腕,指尖碰到寒酥的皓腕,被冰了一下。她诧异看了寒酥一眼,也不多想,拉着寒酥告退往外走。
寒酥浑浑噩噩被姨母牵着出去,两个人走到门口,经过封岌身边时,忽然一阵大风灌进来,吹起寒酥本应垂贴在身侧的衣襟,衣襟被风扬起,吹抚过封岌的指背。
封岌微用力,轻捏了一下指腹间那颗红玛瑙耳坠。
回去之后,姨母还想劝寒酥几句,见她脸色极差,不由皱眉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寒酥点点头:“姨母,我先回去了。”
“好。”三夫人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同意这婚事了。反正在姨母看来这婚事好得不能再好。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多想一想!”
到了这时候,三夫人还盼着寒酥睡一觉就能想通,会愿意欢欢喜喜地和沈约呈说亲。
寒酥胡乱点头,辞过姨母,往朝枝阁去。
她一口气回到朝枝阁,那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还没消散。好似封岌带着深意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姐姐回来了吗?”寒笙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
寒酥深吸一口气,勉强摆出笑脸来,望向寒笙,柔声说:“是,姐姐回来了。”
桌上摆着晚膳,寒笙乖乖坐在桌边一直等着姐姐回来。
寒酥忍着疲惫朝妹妹走过去,温柔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不在屋子里吃?”
这几日,寒笙因为腿伤一直没下床,吃饭时都在床榻上摆一张小桌。
蒲英解释:“笙笙说不想在床上吃了。”
寒笙弯唇乖乖地笑着。从床榻上下来,腿上确实有些疼。可是她不能总拉着姐姐陪她在床榻上吃饭呀。
寒笙朝姐姐说话的方向探出小手。寒酥赶忙牵住她的小手,挨着她坐下,和妹妹一起用晚膳。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切正常,不愿妹妹觉察出不对劲。她眉眼间挂着温柔的浅笑,实则心里焦乱不堪。
入口之物不仅没了滋味,反倒成了硬塞的累赘。
用过晚膳,寒笙被抱进房间换药。寒酥手上有伤动作不灵敏,不能亲自给妹妹换药,可每次妹妹换药,她都守在妹妹身边。
纱布拆开,看见妹妹腿上的伤口,寒酥又是一阵心疼。她虽心疼却不能说,而是柔声安慰妹妹:“已经好很多了,过几日笙笙就一点也不会疼了。”
寒笙笑出一对小酒窝,她摸索着去拉姐姐的手,说:“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寒酥自然答应下来。
蒲英给寒笙换好药,收拾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只姐妹两个。寒笙的小眉头却慢慢揪了起来。向来盛着笑的眼睛里也染上的忧虑。
寒酥一眼瞧出妹妹有话对她说,她轻握妹妹的小手,赶忙问:“笙笙怎么了?”
“姐姐,赫延王……”寒笙的声音低下去。
寒酥刚从见到封岌的无措里缓过来一些,忽然从妹妹口中听见他的名讳,不由怔住。
寒笙眨了眨眼,小手摸索着避开姐姐手上的纱布,握住姐姐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问:“赫延王就是路上那个人对不对?”
寒酥恍然。因为眼疾,寒笙一直深居浅出,不怎么与府中人接触。这次出事,在别院的时候,她听出了封岌的声音……
寒酥也不隐瞒妹妹,她柔声道:“是他。但是,笙笙谁也不可以告诉好不好?”
“我知道的。”寒笙垂下头。片刻后,一滴眼泪掉下来。
“笙笙怎么哭了?别哭啊。”寒酥立刻将妹妹拉到怀里抱着。
寒笙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当然记得那时候姐姐夜里并不陪在她身边,有时候姐姐从那个人的帐中回来看她,会哭的。
姐姐每次哭的时候欺负她是个瞎子看不见,故意用温柔带笑的语气和她说话,以为她不知道。
寒笙比寒酥以为的懂得更多。
她埋首在姐姐怀里小声哭着:“如果不是带着我,姐姐早就平安来到京城了。都是因为我拖累姐姐……”
“不要这样想。”寒酥红着眼睛安慰妹妹,“笙笙只是还没长大而已。”
寒笙还是哭:“之前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死掉。”
寒酥心头徒然一惊,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紧紧握住妹妹的双肩:“我不许你这样说!”
寒笙哭着点头,哽咽道:“我知道。后来我自己想通了,如果我死掉姐姐会很难过。为了姐姐我也应该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读书写字,好好长大……”
寒笙哭得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姐姐如果伤心,笙笙也会难受。姐姐也要为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要再哭了。”
寒酥偏过脸去,满目凄然。她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柔声答应:“好,我们都好好的。”
她慢慢温柔笑起来,也为妹妹擦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