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封岌和封三爷经过花园,看见府里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吃茶赏雪。瞧见他俩经过,姑娘们都起身问好。
苏文瑶悄悄整理下裙摆。
封岌目光随意一扫就移开。
封三爷看见苏文瑶,没看见寒酥。都是表姑娘,一个在一个不在,他就多问了一嘴:“寒酥没过来?”
大娘子封清云道:“她向来深居浅出,不赴宴的。”
封锦茵望了父亲一眼,撇撇嘴,嘀咕:“请不动人。”
封锦茵话音刚落,封岌就看见了寒酥。别人口中深居浅出的人穿过花墙另一侧的抄手游廊往外走。
而程元颂走在她身边。
程元颂今日过来是给寒酥送东西的,一些过年时的年礼,还给寒笙带了些小玩具。
他送了东西便离去,寒酥亲自送他。
“我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程元颂道。
寒酥有些意外。
程元颂笑笑,道:“一个人住挺好的,清静些,还能专心备考。”
寒酥不愿意评论、参与别人的家事,只是说:“愿表哥高中。”
程元颂又问:“什么时候去拜见羿老?我同你一起去吧。”
想起恩师,寒酥心中略有愧。她略迟疑,定下初二那日登门拜岁。二人说好,寒酥目送程元颂登车离去,她才转身回府。
她刚回到朝枝阁,云帆过来传话封岌叫她过去一趟。
寒酥推脱有事,不去。
衔山阁里,封岌气笑了。
别人找她她可没拒绝,还能亲自送人出府。他找她,她连不见的理由都敷衍。
封岌又皱眉。
——她还真是一门心思想跟他断了。
人容易得,皆大欢喜的得到却是万分不易。
有些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封岌将一点糕点碎屑扔进鱼缸。
寒酥确实想跟封岌断个干净,就算没事也不愿意去见他。而她今天下午确实有事。
——胡太医回京了。
不顾外面开始飘雪,她给寒笙裹上厚厚的小棉袄,又紧张又欢喜地出了门。
寒笙也很紧张。她乖乖地挨在姐姐身边,对未来心怀懵懂憧憬。三岁前的记忆所剩无几,可那种五彩缤纷还留在她脑海里。那些颜色很漂亮,不是只有黑与白。
胡太医因年纪大了,早已不在太医院任职。只在家中偶尔接诊些疑难杂症。这段时间寒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来府上求问胡太医归期,乃至于胡太医还没见到人,已经对姐妹俩有了印象。
他仔细给寒笙检查着眼睛,寒酥立在一旁焦急等待。
胡太医沉默着反复检查了很久,又询问了寒笙好几个问题。寒酥仔细打量着胡太医的表情,企图瞧出什么,可胡太医一直面无表情。
许久之后,胡太医一边收银针,一边摇头。
看见他摇头,寒酥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跌入湖底。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
“还有办法医治是不是?”寒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询问,不想吓着妹妹。
“眼睛精贵,她年纪又小,盲了四年毫无回转的迹象。老朽确实没有办法。”
胡太医说的话和寒酥之前请过的大夫说的一样。
寒酥心口发闷。她像关在一间漆黑的屋子,凭着一股执念朝那一抹微弱的光影走去。可偏偏走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光,那只是太过渴望生出的幻影。
寒酥忍着心酸,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再试一试呢?”
胡太医摇头。他不忍说出口,却觉得已经没有试的必要了。
寒酥却瞧出了胡太医未言的话,她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来,声音再也忍不住轻颤:“或者……您可有认识其他擅长眼疾的医者?”
胡太医皱了下眉,道:“确实想到一个人,不过这人应该不在京中。”
“您说!”寒酥急急道。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管他天涯海角也要给妹妹治眼睛!
“这人叫师元良,是太医院前院首,是我的前辈。若还有人能医,只可能是他。”胡太医道,“大概在十年前,这人被圣上钦点送到了军中,成为了赫延王的私医。”
寒酥愣住。
寒酥曾经下定决心要和封岌断个干净,再也不愿与他牵扯,遇到苦难自己解决绝不再去求他帮忙。
她站在衔山阁前许久,大雪纷纷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上。她蜷长的眼睫已被雪打湿,让一双眼睛湿漉有雾。
寒酥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迈进衔山阁。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封岌坐在膳桌旁。云帆刚将晚膳端上桌。
封岌诧异望过来,见一向脊背挺直的人垂眸低首卑弱立在门口。
寒酥轻咬了下唇,低声开口:“我有事情……求您。”
“求您”两个字艰难吐出口。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有些不自然地轻捏了下袖口。她低着头,不去看他。
那些拼命在他面前保留的自尊和脊梁还是悄悄碎掉了。
封岌望着她卑微的样子,问:“你妹妹又怎么了?”
“我想找师元良,将军只要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请他。”
封岌瞥一眼她被雪染湿的鞋边,问:“可用过晚膳?”
寒酥虽着急师元良的事,却不得不先摇头。
第33章
“过来吃饭。”封岌道。
寒酥轻蹙了下眉,抬眼去瞧了一眼封岌的神色。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吃饭?她心中隐隐有预感封岌会帮忙,可因他还没有答应下来,她心中始终不安。
有事相求,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寒酥压下心里的焦急,低眉走过去,在封岌对面坐下。人坐下了,却将双手规矩放在膝上,并不碰筷。
这桌上也没有多余的碗筷。
还剩最后一道汤。云帆端菌菇汤过来时,顺便多拿了一套碗筷放在寒酥面前。
寒酥望了一眼云帆摆在她面前的碗筷,仍是双手放在膝上未抬起。
封岌瞥着她低眉恭顺的模样,熄了逗弄的心思。毕竟封岌也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说趣,唯独不能在她妹妹的事情上生枝节。
“师元良并不在京中。十余日前已给他去信,让他归京。”他淡淡道。
寒酥猛地抬起头望向封岌。
她脸上有面纱遮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其余五官相衬,过分精致隽秀的眼眸更显出挑。此时因为眼睫沾了雪,一双眼眸湿漉染雾,眼尾又有一点天生的浅浅洇红。她的眼中有着浑然天成的空灵,和一种易碎的清丽晶莹之感,又有坚韧与倔强私藏眼底。
而此刻,惊愕浮在她湿莹的眸子,怔怔望着封岌。
好半晌,封岌才将目光从她眼睛移开,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天气寒,吃食亦凉得快,最早端上来的茶水早已不再热。
“将军去信给他,是因为……”寒酥开口,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隐于无声。
封岌抬眼瞥向她,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寒酥再开口,声音轻柔:“您没告诉过我……”
封岌想了一下,谎道:“嗯,本来下午叫你过来时想告诉你,你没来。”
寒酥轻纱下的唇轻启,欲言又止。
封岌唇畔牵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再说一遍:“吃饭。”
寒酥这才拿起筷子。可也只是将筷子握在手中,就没了其他动作。
封岌深看了她一眼,他起身,将自己面前那碗白米饭放在寒酥面前,然后道:“都吃光。”
寒酥愣愣看着面前的白米饭。
封岌是武将,吃的自然要比寒酥多许多。就连这盛米饭的碗也比寒酥平日用的大了两号。
都吃光?
封岌又给寒酥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放在她面前,然后直接转身离开厅室,去了里面的寝屋。
云帆和长舟立在一旁候着。见封岌起身回了里屋,云帆整个眉头皱起来,他给长舟使了个眼色。长舟没理他,转身退出去。
云帆赶忙跟出去,追着长舟小声请教:“哥,亲哥!啥意思啊?将军忙到中午都没吃饭,必然饿得紧了。这怎么还走了不吃了?”
长舟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屋里。房门开着,能看见寒酥。他朝着寒酥略抬下巴示意。
云帆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就见寒酥解下了面纱,开始吃饭。
云帆看了一会儿,问:“啥意思?”
长舟淡淡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解释,转身走了。独留云帆仍旧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琢磨着。云帆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了——
表姑娘不愿意在将军面前摘面纱,将军看出来了所以避开。而长舟也看懂了,只有他这个傻子没看懂。
云帆想通了,心满意足地抖了抖肩上的落雪。他立在门外檐下候着,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柄伞出现在视线里。待来人近了,云帆才看出来过来的人是沈约呈。
云帆提声:“三郎过来了。”
他用眼角的余光往屋内瞥,果然见寒酥立刻放下了碗筷,又一边戴上面纱一边起身朝一侧走去。
沈约呈收了伞,问云帆:“父亲可在忙?”
“没有。将军在里屋,我去替三郎传话。”云帆转身往里走。
沈约呈顺着云帆转身往屋里望去,诧异地看见寒酥立在一旁。他一边疑惑,一边走了进去。
寒酥已经戴好了面纱,规矩地立在一旁,离膳桌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