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封岌“嗯”了一声,道:“那你现在脱给我?”
寒酥猛地抬头,惊愕地望向他。
封岌欣赏着她眸中晃晃的惊愕浮光,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尖,低笑道:“你的将军吃酒吃多了,醉了。”
醉了就可以不顾身份地说胡话了。
他的手已经拿走了,可寒酥还是觉得被他捏过的耳朵尖有一点热。她知道封岌不是难说话的人,事到如今,她放柔了语气,低声道:“我不喜欢在车里。”
“好,那就不在车里。”封岌点头答应。
除了那些会伤害到她自己的事情,她所提之事,封岌向来无不应。
他又紧接着用一板正经的语气问:“那你喜欢在哪里?”
寒酥闷声:“将军醉了,我不想和您说话了!”
外面传来长舟回来的声音,车厢里不该为外人听的对话也终止了。长舟将封岌的大氅送进去,然后坐在马车前,一声“驾”,驱车离开。
寒酥不知道封岌要带她去哪儿,也没问。她紧挨着一侧车壁尽量离封岌远一点。马车颠簸,她的身子也跟着轻轻地颠颤。在辘辘的车辕声中,寒酥让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努力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总想着自己和封岌这样近。
马车拐过长街转角,车厢跟着朝一侧倾去,寒酥的身子微颠之后,直接朝另一侧的封岌撞去。她纤细的胳膊狠狠撞在封岌坚硬的臂膀。她刚要推开些,又是一阵颠簸,让她重新撞上封岌。她伸手去扶车壁,身子却随着马车的颠簸远离了封岌,朝着另一边的车壁撞过去。
肩头并没有撞上车壁,而是撞进了封岌的手掌。
寒酥转眸望向他,封岌道:“这段石子路很快就过去了。”
寒酥这才发现他稳如泰山,完全不会如她这般颠来晃去。她又后知后觉,自己被他圈在了怀里。在她左侧是他的胸膛,右侧是他的掌心。他的护揽,免去了她随马车颠簸。
寒酥垂眸。
他的庇护是毒药,可在某些时刻亦忍不住心驰,不舍推开。
这段石子路确实不长,马车很快不再颠簸。封岌将握在寒酥肩上的手收回,对外面的长舟交代:“过两日派人将那段石子路修一修。”
微顿,他又补充:“不止这一处,城中不平坦的道路都该修一番。”
长舟在前面应下。
封岌又看向寒酥,道:“把手给我。”
寒酥下意识地抬眼望了一眼车外长舟驾车的方向,沉默地将手递给他。
封岌解开寒酥手上缠着的纱布,去看她手心的伤口。他用指腹在她手心伤口周围轻压了一下,寒酥立刻蹙眉。
封岌皱眉道:“怎么一直都不好?”
“已经好许多了。”寒酥回答。
封岌一边帮她将纱布重新缠绕,一边道:“少做糕点少抄书。你这样永远都好不了。”
寒酥没吭声,默默将手收回来放在膝上。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阵子,外面逐渐有了些热闹的声音。寒酥不由好奇地掀开窗前垂帘一角往外望去。
她以为夜里理应店门紧关的街市居然一片热闹,灯火重重和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鳞次栉比的店面都换上了新的灯笼,卷着燃烧鞭纸味道的夜风吹动,吹起一盏盏鲜红的灯笼在夜色里生动摇曳。亮着灯火的店里人满为患,路边经过的人群嬉笑晏晏。
寒酥竟是看花了眼。
以前在父亲身边没有为生计发愁时,她鲜少出门。又因宵禁,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夜景。原来白日里的都城,在没有宵禁的夜里是这个模样。
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前行,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经过的每一个店铺。在她的认知里,除夕夜就该一家人聚在一起留在家中守岁,原来会有这么多人并不在家中,而是到外面热闹之地吃酒品茗赏花和玩艺。
寒酥好奇地瞧着专心,马车停下来了也无所觉。
一阵铃铛声惹得她探首而望,看见不远处的沿街摆着的几个小摊贩,上面卖着各种小玩意儿。
“走吧。”封岌道。
寒酥回过神,她转头望向封岌,问:“去哪里?”
封岌示意外面的行人,道:“随便走走,看看热闹。”
寒酥迟疑了一下,说:“不太方便……”
京中无人不识封岌。被人看见她在除夕夜和封岌一起在街市闲逛,闲话会压死人。
“去帮我买一个。”封岌略抬下巴示意。
寒酥的视线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看见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位。她依言下了车走向那个摊位。
大过年的,摊位上正卖的面具都是喜庆的图案。小贩笑盈盈迎着寒酥,问她要哪一个。
寒酥望过去,一眼看见一个小猪面具。毕竟是猪年,今日卖的很多小玩意儿都带着猪图案。
寒酥将那个小猪面具拿起来细瞧,甚至用手指头轻戳了一下猪鼻子。只要是想象了一下封岌戴着这个面具的滑稽样子,寒酥便忍俊不禁。
“要这个吗?”小贩问。
寒酥的思绪被拉回来,轻扬的唇角亦压下去,她将这个可爱的小猪面具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个黑色的面具。在一堆颜色艳丽的面具里,这个黑色的面具普普通通。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买一个猪头面具给他,拿他玩笑。
“这个可以吗?”寒酥将面具递给封岌,“要是不可以,我再去选。”
“行。”封岌并没有细看,直接将面具戴在脸上,随后下了车。
人来人往,经过的每个人都穿着华服笑声不断。寒酥走在封岌身边,悄悄侧过脸疑惑地望向他。她仍是不明白封岌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他来找她难道不是因为半月欢吗?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小贩推着堆满货物的独轮车横冲直撞而来。
寒酥朝一侧躲避,不由贴近了封岌,寒酥刚要退开离他稍远一些,手腕忽然被他握住。寒酥脚步磕磕绊绊地被他拉到了他的另一侧。
小贩推着独轮车已经走远,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寒酥垂眼,视线落在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手腕轻转,想脱开他掌心,却换来封岌更用力地紧握。
“别闹,一会儿走丢了。”他说。
寒酥心里生出一丝异样,悄悄再望他一眼,黑色的面具遮了他的五官。许是因为面具,让他隐了身份,寒酥重新将视线落在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上,没有再执意。
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年轻郎君或女郎面上皆有笑意,窗口飘出的乐音也变成喜庆的调子。小孩子蹲在路边噼里啪啦地放着小鞭,让空气中的烧燃年味又浓郁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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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人的手不合宜地悄握。
“寒姐姐吗?”一道迟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寒酥猛地挣开封岌的手,才寻声望去。
封岌垂眼,瞥了一眼空了的掌心,才随着寒酥的视线望过去。
“真的是你!”祁山芙提裙,挤过人群朝寒酥跑过来,红斗篷翩飞,头上戴着的红兜帽也跟着晃动,雪白的茸毛快要飞起来。
她一口气跑到寒酥面前,翘着唇角握住寒酥的手腕:“刚刚瞧着身形像你,竟真是你!”
寒酥也没有想到会遇见相熟的故人,她弯唇:“山芙又长高了些呢。”
祁山芙脆生生地笑了两声,伸手在自己和寒酥之间比划着,她身量娇小,从小就因为个子不高而时常不开心。
她的视线落在寒酥面纱之上露出的那一丁点伤处,不过也没立刻问。
“和谁一起出来的?”寒酥问。
“姑姑!”
“还以为是你兄长。”
祁山芙吐了吐舌头:“哥哥才不会带我出来玩,要是你央他,他说不定会听话。你呢?你和谁一起出来玩的?”
她一边问,一边将视线落在封岌身上。
寒酥心头怦怦急跳了两下,有些无措地回头望向封岌。封岌一手负于身后,沉稳又挺拔地立在那里,没有要发话的意思。
祁山芙直接问出来:“这位是?”
寒酥有一点心慌,硬着头皮说谎:“侍卫!”
祁山芙“哦”了一声,仰着头望封岌,脱口而出地感慨:“你的侍卫好高喔!”
寒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她甚至不敢去看封岌的表情。让赫延王假扮她的侍卫,着实需要些胆量。
她没有去看封岌,自然看不见封岌的眼底只有些许笑意。
祁山芙拉着寒酥往前走去看花灯,封岌就当起本分的侍卫跟在后面。他望着寒酥的身影却皱了眉。她太瘦了,来了赫延王府后竟比初遇她时还要瘦些。
祁山芙声音脆生生得悦耳,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与寒酥重逢心里高兴,说了好些叙旧的话。
封岌跟在后面,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祁家原本和寒酥住得很近,寒酥与祁山芙认识好些年。因为过年,祁山芙跟着家人来京中的祖父家拜岁。
祁山芙买了好些小玩意儿,交给丫鬟拎着。
“这个好好笑!”祁山芙指着一个小枕头,笑出声来。绿色的枕头,偏偏缝着一个红色的猪头。猪头还在傻笑。
寒酥莞尔,道:“嗯,和你笑得一样可爱。”
祁山芙瞪她一眼。
寒酥将那个小枕头买了下来,打算回去给笙笙。她手里还提着点小玩意儿,是给翠微买的。
祁山芙看她两手都有东西,问:“你怎么自己提着,不让你侍卫拿?”
寒酥张了张嘴,正愁如何解释。手中的东西突然被拿走,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封岌。而他竟真像个侍卫一样,拎着她的东西静立。
侍卫跑过来寻祁山芙,是她离开太久,她姑姑不放心,让她过去。祁山芙依依不舍地拉住寒酥的手,笑盈盈地说:“我得去寻姑姑了,改日邀你小聚。”
“好。”寒酥点头,“也替我问你父母兄长安康。”
寒酥立在路边,目送祁山芙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她才硬着头皮去看封岌,又急忙要去拿他手里提的东西。封岌却已经抬步,继续往前走。寒酥赶忙跟上去。
长街将要走到尽头,尽处是一大片悄悄绽放的山茶,在夜色里和灯火争艳。
封岌在石凳坐下,望着远处的灯火。
寒酥赶忙解释:“将军,刚刚……”
巨大的烟火声打断了她的话。寒酥寻声抬头,看见一大捧烟花在头顶呼啦啦展开。不同于在家中看烟花,这里离得近些,更震撼些。
封岌摘了面具,亦抬首观看。
待烟花散于夜幕,封岌道:“来年除夕不能陪你。”
寒酥诧异,心下回——为什么要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