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新岁第一日,他想与她在一起。
封岌去盥室已经有一会儿,寒酥才走到窗口,推开窗扇往外望去。已经很晚了,被烟花点亮一整晚的夜幕也安静下来。夜风拂面,吹动她鬓间的一点碎发,她转眸,望向香袋、琉璃珠、流苏、轻纱幔帐装扮的架子床。
她确实很长一段时日夜夜与封岌同眠。初时,纵使他什么也不做,她也总是睡不着,心弦和身体始终紧绷。后来时日久了,也能在他怀里安眠。秋末天寒帐篷不避寒,她有时夜半醒来会发现自己于睡梦中主动钻进他怀里取暖。
他怀中坚硬又温暖。
封岌从盥室里出来,打断了寒酥的思绪。看见封岌未穿外衣,寒酥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过她很快又将目光移回来。
他沐浴过后草草擦身,健硕的上身残挂着一点水珠。水珠沿着他硬邦邦的胸膛缓慢往下坠,消于他腰侧的伤处。
寒酥知道他腰间有伤,上次还帮他上过药。不过那伤口很浅,并不碍事。寒酥还以为那伤处早就痊愈了,此刻却见流了一点血。
“将军流血了。”寒酥道。
封岌瞥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不小心磕了一下,无碍。”
十余年疆场生涯,封岌受过太多的伤,这点伤于他而言确实无伤大雅。
寒酥却急忙朝他走过去,立在他身前垂眸,用帕子小心翼翼去擦伤口附近流出的一点血迹。
“还是要注意些的,不能因为只伤了表皮就不在意。”寒酥蹙眉道。
封岌垂眼看她,这么一看就起了反应。
寒酥发现了,微惊之余指尖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随着她突然的动作,面上的面纱突然滑落。
她脸上的伤口刚结痂,划伤周围又肿起来,正是最丑的时候。寒酥有一点难堪,心中一慌,匆忙去戴面纱,因为太焦急,第一次没能将面纱挂上,第二次才戴好。
封岌看着她的慌乱,沉默了片刻,道:“寒酥,你看着我。”
寒酥抬眸,眸中仍有未来得及藏起的难堪和慌乱。
“看我的身体。”封岌问:“我身上有什么?”
寒酥略湿的目光徨徨落在封岌的胸膛。他赤着的健硕胸膛上,遍布许多旧伤留下的疤痕。那些疤痕印在他的胸膛上,不显狰狞,是另一种傲然雄伟的姿态。
“这些疤痕是我这些年的功勋印记,更是我的骄傲。”
封岌的视线落在寒酥脸上的面纱,沉声:“你的亦是。”
他朝寒酥迈出一步,几乎贴着寒酥。他抬手,宽大温暖的掌心撑在寒酥的后颈,迫使她抬起脸来。
“能恢复往日容貌自然好。若不能,你也要正视它。没什么大不了。”
封岌低头,隔着面纱,将轻吻落在寒酥右脸上的疤痕。
微疼的伤口上被灼烫了一下,寒酥心尖跟着灼烫了一下。她怔怔望着封岌的眼睛,似乎又掉进了他深邃的眼底。
寒酥突然落下泪来,泪水将面纱黏湿。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当初划伤自己时十分决然,分明这段时日从未后悔当日做法,分明别人关切时她也可以揭开面纱给别人看,分明毫不在意别人的惋惜或奚落。
可是每次被封岌瞧见脸上的丑陋,她心里就难过死了。
第39章
封岌用指腹抹去寒酥眼角的泪痕,道:“去收拾一下,今晚休息不了太久我们就要回去。明早初一,事多。”
寒酥胡乱点了点头,将脸偏到一侧避开封岌的目光,匆匆去了盥室收拾整理。
盥室里放着香料,浓郁的芬芳被氤氲的水汽晕染开。在这种香料的香气中残留着一点封岌身上的气息。这里同样处处残留着封岌刚用过的痕迹。寒酥走向挂在墙壁上的铜镜,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水雾。她在铜镜中看见红着眼睛的自己。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不由蹙了眉。
她又抬手,指尖隔着面纱轻触着右脸上的伤处,指腹明显能感觉到伤口周围稍肿了些。
片刻后,寒酥长长舒出一口气。现实将她从愁思中拉回来,她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怀。封岌说得没错,明天是大年初一,人多事多她得早些回去才行。
寒酥简单梳洗过,回去时,屋内的灯只燃着一盏,在铺着水红地毯的寝屋内散发着柔和指引的光辉。
一眼没望见封岌,寒酥将目光落向那张被纱帐遮掩的架子床,隐约瞧出他的身影。
寒酥脚步停在那里,突然有一瞬间地迈不出步子。她驻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她将桌上唯一的那盏灯熄了,在彻底暗下去后,才朝床榻走去。寒酥指尖碰到纱帐,知道走到了地方,小心翼翼地床榻外侧躺下。
她刚一躺下,封岌长臂一伸,将身上的锦被盖在她身上。厚重又温暖的锦被覆落下来,寒酥突然急声:“我不想!”
可以像昨天晚上那样?或者像以前在帐中的时候那样……
封岌没接这话,而是问她:“灯已经熄了,你睡觉仍要戴着面纱?”
寒酥挽起来的长发拆了,再戴着面纱确实有一点不方便。略迟疑,她伸手解了面纱,放在枕侧。
当封岌的手伸过来时,寒酥再次仓皇急声:“将军,可不可以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寒酥后知后觉封岌只是给她整理了下搭在身上的被子。
紧接着,她听见封岌叹了口气。
她突然心弦绷紧,不由反思自己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点难。可是要心无芥蒂地突破底线,真的很困难。
“可以。”
粘稠的夜色里,耳畔传来封岌沉稳的声线。寒酥紧绷的心弦在一瞬间松开。可是紧接着,她又陷入茫然。
封岌再开口:“但是,”
只半句,寒酥心头又是一紧。明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但是,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轻皱,已然开始猜测但是要如何。
封岌重复在马车上的话:“现在把你的小衣脱给我。”
封岌以为她又要磨很久,可出乎他的意料,耳畔很快传来衣料挲摩声。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清晰。
寒酥咬唇,将轻柔的小衣团着握在手中,又在被子里朝身侧的人递去。指背不小心碰到封岌,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
封岌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同时握住她手中香暖的小衣,在柔软的小衣上轻捏一下。
寒酥的手在封岌的掌下一点一点轻挪开,却将小衣留于他掌心。寒酥手背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她心头也有一点热。
小衣偷偷递过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寒酥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封岌。
封岌没有告诉寒酥在沐浴时已经缓过半月欢的药效,他也没打算告诉寒酥。
他伸手搭在寒酥的腰身,微一用力将背对着他的寒酥捞进怀里。寒酥的后脊撞进封岌健硕的胸膛,他的胸膛与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踏实的温暖感觉从后背传来,寒酥心中微僵,身子也跟着僵然。她在寂夜里等待,等待将要听到的动静。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封岌并没有拿她的小衣做什么。不多时,她意外发现封岌睡着了。
寒酥望着夜色里轻垂的纱帐,有一点懵。
封岌只是想除夕夜抱着她睡而已。克制力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缺。
天还没亮,封岌搭在寒酥腰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低声:“该起了。”
寒酥迷迷糊糊在睡梦中撒娇般唔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往封岌怀里钻。长夜已尽,炭火不足,屋内有着冬日的寒冷。寒酥将脸贴在封岌的胸膛,面前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她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他身体里去。
封岌抬起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那样悬空在寒酥的肩膀上面。他垂眼,安静地看着她的酣眠。
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很快充盈在他心间。
不过是片刻后,寒酥似心有所感。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是从封岌的怀里弹开。她噌一声坐起,惊愕望着封岌,脸上已经烧红。
封岌压了压唇畔的笑意,坐起身道:“该回去了。”
寒酥胡乱点头,拿了枕侧的面纱一边戴一边匆匆下榻。一直到马车停在赫延王府的西南门,寒酥都没有再抬头看封岌一眼。
长舟先进了府门打点了一番,待寒酥走进西南门时,已经看不见家丁。寒酥不回头去看封岌,快步往朝枝阁走。
拐过一道月门,就算再遇到家仆也不会被知晓她刚从外面回来,寒酥这才松了口气。她抬眸望一眼天幕,天才刚蒙蒙亮而已。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注定所有人都要早起。
寒酥心里有一点忐忑。她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走到朝枝阁后门时,她一眼看见等在那儿的翠微。
翠微松了口气,知寒酥心中顾虑,急忙迎上去小声道:“没人知道。”
寒酥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心里又庆幸,幸好翠微周到。她将昨天晚上买的东西递给翠微,道:“灰色袋子里面的东西是给你买的。”
翠微接过来来不及看,先禀告:“昨天晚上果然有人要纵火。”
寒酥脚步微顿,急忙问:“笙笙怎么样了?”
“没事。娘子放心。”翠微道。
自寒笙上次出事,寒酥万分小心,妹妹所有吃的用的都会仔细检查,而且悄悄给妹妹换了房间。
昨夜除夕夜烟花爆竹不停,是每年最容易走水的时候。寒酥担心有人会借机纵火造成意外的假象,早做了提防。她这是千日防贼防出了经验。
翠微再道:“可惜人没抓到。”
“不重要。”寒酥摇头。
事实真相重要吗?既重要又不重要。她与妹妹借住在这里,身份低微。就算真相大白揪出谋害妹妹的人,会得到什么结果?赔礼补偿和不痛不痒的惩处?
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那人尝一尝她与妹妹尝过的痛。
寒酥又问:“外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翠微颇为自傲地笑了笑:“您放心,都交给我。”
翠微可不是自幼跟在大家闺秀身边的侍女,她自小辗转流落过很多地方,见的多了,也能办很多寻常侍女办不到的事情。
寒酥回到房中,拉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盒子里面装着这段时间她攒的钱,可是现在这个盒子里空了,一个铜板也不剩。
寒酥有一点心疼。
她迟疑了一下,将视线落在拿回来的袋子,这里不仅有昨天晚上买的小玩意儿,还有封岌昨天晚上给她的压岁钱。
寒酥望着那个装满银票的盒子,心里突然产生一丝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妹妹说话的声音。寒酥赶忙随手收了东西,转身出去相迎。她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带着妹妹去给姨母拜岁。
时辰还早,三夫人身边还没有小辈过来走动。她正在给封琏选玉佩。
“母亲,我也要玉佩。”封珞哼哼唧唧。
三夫人笑笑,柔声道:“珞儿还小呢。等像你哥哥那么高了,也可戴腰玉了。”
三夫人弯腰,将选好的玉佩亲自挂在封琏的玉带上。这也是封琏第一次于腰间戴玉佩,玉佩一戴,好像已经不再是无忧的孩童。
婆子掀帘引路,将寒酥和寒笙请进来。姐妹两个认认真真给三夫人贺岁,三夫人笑着给她们两个封了红包。
又过了好一阵子,封锦茵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昨晚玩到很晚才睡,她现在能起身已是很不容易,她没想到自己倒成了最后一个。她不高兴地嘀咕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