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师从初喂给她的,是一块糖。
寒笙愣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甜的糖。突然的愣怔,显于脉象,师太医皱眉看了师从初一眼。
师从初毕恭毕敬地垂眸,假装不知道。
师太医松了手的那一刻,寒酥的紧张升到顶峰,紧张地望着他,小心询问:“师太医,如何?”
“试试吧。”师元良道。没有什么情绪的一句话,模棱两可,让人听不懂医治的把握有几分。可只要有一丝希望,对姐妹两个来说就是好事。毕竟她们遇见过太多大夫直接拒绝。
不多时,封岌过来了。
一直板着脸的师元良立刻撑着拐杖站起身,弯腰要行礼。封岌握住他的小臂制止了他的动作。
在对面封岌时,严肃的师元良满是皱纹的脸庞也会堆出笑容:“得了将军的信,立刻往京城赶,只是年纪大了,耽搁了些时日。”
“你受累。”封岌道。
他望向寒酥,见寒酥垂着眼视线落在寒笙身上。自他进来,她一眼也不曾看过他。
封岌替寒酥问:“如何?”
师太医道:“我试……”
封岌直接打断他的话,直接问:“能不能医?”
师太医微怔,改了口:“能。”
寒酥迅速抬眼望了封岌一眼,封岌正看着她。毫无征兆对上他的目光,寒酥迅速收回视线。
她唇角的笑慢慢漾开。她已记不得上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了。寒酥又低下头望向妹妹,悄悄捏一下妹妹的手。寒笙的唇角也飘着灿烂的笑容,回捏了一下姐姐的手。
翠微脚步匆匆地过来,原来是沅娘派人过来请寒酥立刻过去一趟,有急事。
寒酥不得不将妹妹自己留在这里,又叮嘱兜兰几句,才脚步匆匆离去。
封岌看着寒酥的背影,心道她临走前还是未看他一眼。
是谢云苓托芸娘找寒酥。
寒酥还记得她,这个当日在宫宴上拦封岌的马的小姑娘。寒酥对她印象很深,觉得是个很可爱很勇敢的小妹妹。
谢云苓双手托腮:“我想请你帮我为我写一首词!”
这是第二个找寒酥写词的人。
寒酥微笑询问:“要写什么内容?作何之用?”
“我想写一篇赞词,用世上最美的篇章来赞美赫延王。”谢云苓伸来双臂拥抱天地,一脸憧憬。
寒酥愣了一下,轻轻摇头:“这个……我可能写不出来。”
“他喜欢你写的词,你一定能写出来!”谢云苓急了,“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给你付多少,只要你开价!五百两够不够?不不不……八百两!”
谢云苓亮着眼睛,眸中崇敬:“给将军的赞词应该无价!”
寒酥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八百两。
第56章
祁朔还是没有接旨。只是不能再以婚约在身为由。他如实道自己有心上人,不愿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迎娶静鸣公主,这样对公主不公,求陛下收回成命。
这赐婚的旨意虽盖了玉玺,可圣上并不怎么关心,不过是皇贵妃提了一嘴,他点头应了,下面自有人拟诏。
圣上正在翻阅封岌之前陆续呈上来的折子,听了祁朔的一番说辞,在心里感慨——这就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在乎什么爱不爱、公平不公平。他不评断好与不好,只是有一点感慨。
同时他又想到了封岌,想到他将自己的大好青春全奉献在战场上。建树丰功万人敬仰,可却没有小家。听说与他同岁的封三爷的长女都要及笄了,真不知年节团聚时,他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
“陛下!”皇贵妃见他一言不发,带着嗔意地唤一声。
圣上回过神,望向皇贵妃的脸。他从她的眉眼,隐约看见另外一个人的轮廓。
“陛下美意,祁朔这般辜负,这般大逆不道,望陛下从严处置!”
圣上将目光从皇贵妃脸上移开。她从不会像她这样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向跪在前面的祁朔,隐约想起来自己也曾尝过婚事身不由己的滋味。他沉默了一息,道:“去见静鸣,如果你能说服她,朕就收回成命。”
“陛下!”皇贵妃娇嗔地哼声。
圣上看过来,眼光生疏中带着冷意:“你也回宫去。”
皇贵妃后脊忽然凉了一下,不敢再多言,立刻摆出一张笑脸,拿出温柔的模样体贴几句再告退。
祁朔去了静鸣公主的宫殿。二人隔着一道屏风相见。
祁朔说辞不改,不愿辜负,不愿不公,最后诚然道:“祝公主觅得佳婿,一心一意白首相携。”
静鸣公主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身为公主的娇贵,让她几乎没有尝过被拒绝。今日被拒绝,还是婚姻这样的大事。虽然这婚事突然,她也不满,可先被对方拒绝了,她脸上挂不住。
心里不舒服是一回事,面上还要保持着公主的尊贵得体。
她扶着宫婢的手走出屏风,上下打量着祁朔。祁朔颔首低眼,并不冒犯相望。
“宫中生活本公主本就不舍,如今还要多谢你拒婚。”静鸣公主语气高高在上,“免礼吧。”
在祁朔站起身时,静鸣公主骄傲地略略抬高下巴,转身走回屏风后。
待祁朔退下之后,静鸣公主拂袖,身侧桌上茶器被掀翻在地,一阵清脆碎裂声。
她竖眉看向身边的宫婢。
自昨天祁朔没有接下赐婚的旨意,静鸣公主身边的人就已经去调查过,如今静鸣公主问起,他们不需要再去调查,直接禀告。
“青梅竹马?呵。摆驾!”
静鸣公主见到寒酥时,寒酥刚从吟艺楼出来。向来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没有往常那样吵闹。行人与店铺皆寂然,不敢惊扰公主车舆,又忍不住频频张望。
静鸣公主的车舆停在吟艺楼前,她不愿意踏足吟艺楼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直接在外等候。
寒酥出来时,宫中侍卫拦其去路,喝声:“公主召见!”
公主?
寒酥望向飘香坠丝的精致车舆,隐约猜到了是哪位公主。她款步上前,于车舆前跪地行礼:“民女寒酥拜见公主。”
静鸣公主没答话,寒酥不能起身,只好这样恭敬跪候。
过了至少两刻钟,静鸣公主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趾高气昂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听说你也是官宦之女,就这般自轻自贱把吟艺楼当家吗?”
名门闺秀确实不会这样频繁出入吟艺楼,可寒酥早就不把自己当名门闺秀看待。
寒酥知道静鸣公主出气之意,并不辩解。
车舆的珠帘被宫婢掀开,围观的人偷偷去望公主真容。静鸣公主是个小美人,又有着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这般一露面,颇有几分惊艳众人之意。
静鸣公主望着跪在车前的寒酥,一身素衣素裙跪在那里,身形单薄,没有弱柳扶风之态,而是另一种清冷的易碎遥远感。
她命令:“把面纱摘了。”
同跪在寒酥身边的翠微侧过脸来,有些担忧地望向寒酥。寒酥却没什么表情,十分平静地略偏过脸,将挂在鬓上的面纱摘下来。
站在寒酥左边的围观人皆是眼前一亮。明珠一样的静鸣公主霎时被衬成了不起眼子的珠子。原来真的有人生得一幅仙姿玉貌,只是这样望一眼就让人目不可移,完全被吸引。
可是站在寒酥右边的围观者却是接二连三地嘘声,似乎被寒酥右脸上的疤痕吓到了。甚至有那妇人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孩童的眼睛。
静鸣公主看着寒酥的脸,懵了。
绝美与丑陋在寒酥的脸上交错,极致的美貌被摧毁带来一时不能接受的震撼。
静鸣公主第一时间生出同情,甚至责怪自己像个恶人。可是下一刻她又皱了眉,自己就输给这样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
听说是她拒绝了嫁去祁家。
静鸣公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就连趾高气昂的气势也矮下去,闷声道:“怪不得出入这样的地方也不怕……”
“民女容貌丑陋惊扰殿下。”寒酥平静地诉说。
她将面纱另一侧的挂钩也揭下,将面纱递给了翠微。原先虽然也有遮丑之用,可主要还是因为伤口未痊愈怕风沙感染伤处才戴面纱。如今伤处已痊愈,她打算以后要习惯不再戴面纱,接受这样的自己。
祁朔站在远处盯着这一幕,剑眉拢起,眼底聚着心疼的窒闷。他拒绝了赐婚,祁家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被刁难的人是寒酥。
他看着寒酥跪在那里,揭开面纱接受所有人的打量,心如刀绞。他很想冲过去将寒酥扶起来,将她挡在身后。
可是他犹豫了。若真如此抹了静鸣公主的面子,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刁难?兴许静鸣公主只是一时气不过,今日之后就会放下此事。他现在上前,只会弄巧成拙。
可是……可是他受不了寒酥孤立无援地被围观被审判!
祁朔深吸一口气,刚朝前迈出一步,目光微滞,停下脚步。
封岌弯腰,将寒酥扶了起来。
原本十分平静的寒酥,却在封岌出现的那一刻,心里慌乱起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推封岌,为了避嫌。
不过封岌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起来之后,便立刻松了手,不让她为难。
封岌瞥了一眼静鸣公主,侧首吩咐皇城卫:“送公主回宫。”
静鸣公主脸上有些尴尬,问:“赫延王这是什么意思?本公主与一个民女说几句话都不行?”
“不行。”封岌沉声。
周围一片死寂。
“你!”静鸣公主脸色难看。可是封岌气势袭来,让她握着珠帘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下次提训赫延王府的人,先来问我。”封岌肃声。他转身,带动衣袍的力道也让人生畏。
封岌在转身的时候,克制了握住寒酥手腕的冲动,只是对她说:“回家。”
寒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跟上封岌,踏上他的马车。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赫延王的马车不是从来不让其他女人坐吗?”
云帆赶车回赫延王府。马车里,封岌弯腰,将寒酥的裙子掀起来,握住她的脚踝搭在他的腿上,然后将她里裤向上挽推,露出她的膝盖。
白瓷一样娇嫩的膝盖果然红了一片,看得封岌皱眉。他不言,温暖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膝上,轻轻地揉着。
寒酥垂眸,望着他的手,思绪突然回到许久之前。
连续多日的秋雨结束,终于要继续启程。她不会骑马,硬着头皮踩着马镫想要上去,却滑跌下去。在周围士兵的轻笑声中,她崴了脚。
封岌瞥她一眼,弯腰将她拎上他的马。
她回头望向他,他目视前方,随口道:“下次教你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