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寒酥缓步朝封岌走过去,直到立在他身边,才知道他在看窗下的那盆绿萼梅。
寒酥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盆绿萼梅,是祁朔千里迢迢从家乡带过来给她的。
“是山芙给我送了鱼缸。”她说。
是祁山芙,不是祁朔。寒酥悄悄解释。
可封岌还是没什么反应。
寒酥往前挪了半步,挪到封岌面前,她伸手拥住封岌的腰身,慢慢贴近他。她紧贴着他,在他怀里仰起脸来。
封岌这才将目光移回来,落在寒酥的眉眼,他说:“你今晚没有受半月欢影响?”
寒酥愣了一下。确实,前几晚总是受半月欢影响。可今晚因为先前专心写东西,后因心事重重,并没有让半月欢发挥作用。
然而此时被封岌提起,寒酥心口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涤荡了一下,生出几许暖热之意。
她再往前挪一点,更紧贴他,然后踮起脚来在封岌唇畔轻轻亲了一下。
“一直想着将军的。”她柔声,向来清冷的声线掺了一点蜜。
半真半假。
她柔情起来的样子,封岌还是有些不适应。封岌抬起她的脸,去看她眉眼间的温柔,暂时不去深想她此刻的温柔有几分是真。
他的沉默无动作,却让寒酥心里有一些急。他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寒酥一直没有十足的把握完全骗到他。
寒酥悄悄咬了下牙,伸手拉过封岌的手腕,拉着他的手覆在她心口。她用低柔的声音带着一点央求:“身里难受,我要。”
她的勾引太过明显,可是封岌还是甘愿俯身去吻她。即使是连亲吻这样情人之间最温柔绵缠的举动,由他做来也有着不可拒绝和反抗的威压之意。唇舌抵缠间,他恨不得吮卷她口中所有的香意。
寒酥毫无回应之力。暴雨倾压,芙蓉被浇了个凌乱。他的亲吻,让她惶惶不可站稳。寒酥下意识伸手扶在封岌的臂膀,心里顿时踏实了些,只有扶着他靠着他才能得以片刻地站稳。
在寒酥体内沉睡的半月欢慢慢苏醒,小虫子啃咬一样开始催促她。在半月欢和封岌双重的压迫之下,寒酥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一些不该从她口中发出的软声让她闭上眼睛。
被抱到窗台上的时候,寒酥有片刻的清醒。后背抵在窗棱上,触到一点凉,可这点凉气抵消不掉她心里的热。有什么东西掉落在那盆绿萼梅上面。
真与假交错。
寒酥猛地睁大了眼睛,悄悄藏着一丝委屈的眼眸被震惊狠狠撞上、替代。
“将军!”她急急地叫封岌,几乎破音。
耳畔突然想起那日封岌凑近她时,低语的第三件事。
封岌抬起头来,带着抚慰意味地轻轻摸一摸她的脸颊。寒酥惊愕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纵使是在未点灯的昏暗视线里,她还是看清了封岌唇上的湿。
寒酥整个人都傻掉了,就连半月欢的热情也被吓得烟消云散。
封岌看着她呆怔的模样,他拉过寒酥的手,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手里。她着实吓得不轻,整个人呆呆的,封岌只好慢慢握住她的手,让她握住那个小瓷瓶。
寒酥后知后觉地缓慢眨了下眼睛,孱声:“避、避子汤吗……”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劲。虽然她没有吃过,可大概也知道避子汤是苦涩的一碗汤药,而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小瓷瓶。
她垂眸,望着手里的小瓶子。
“半月欢的解药。”封岌道。
寒酥懵懵地望着他:“解药?半月欢有解药?”
封岌压去眼底的晦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沉稳正常些:“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皆有所解。”
他直起身,往前再踏半步,将寒酥抱在怀里。他的手挤进她后脊与窗棱之间,轻轻将她的身子彻底拥在怀里。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现在怀孕。”他克制低声,“也不会让你服避子汤那种伤身的东西。”
彼时赴京路上没什么感情时,他尚且可以因为责任和道义而忍耐没有真的要她。如今将人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让她困在担心怀孕的惶恐里、让她承担未婚受孕的风险、让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付。
她态度的转变太突然,封岌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猜不到她心里藏着小算计。她对他的所有温柔不过是假意服软,另有他谋。
他不揭穿,是因为有些贪恋。
也是因为这是她难得给他靠近的机会。
寒酥整个身子被封岌抱在怀里,周围都是他的气息,还有一点暖甜的味道。寒酥握紧手里的小瓷瓶,茫然之后一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她才想到一件事。他是赫延王,是无所不能的赫延王。就连这世上最医术精湛的人也不过是他的私医。其实若他想,他早可解了半月欢的毒。不必让他自己困在半月欢的搅闹里半月。
好半晌,她近乎呢喃般询问:“将军自己为什么不服解药?”
很久之后,就在寒酥以为封岌并没有听见她的话也不会作答时,封岌有些怅然地开口:“想知道可以想一个人想到何等程度。”
他略放开怀里的寒酥,垂眼看她,帮她将微乱的上衣整理好,又将她堆在膝处的裙摆推下去。他握住她的腰身,将人从窗台上抱下来,道:“去吧,把解药就水服下。”
不要再这样并非自愿地对我温柔,你不喜欢这样。而我也怕因你如此而失控。
半月欢的作祟,他可以自控。她娇娇地一声轻唤,却让他溃不成军。
说好一人半月的半月欢,到头来折磨的都是他。
寒酥茫然地往前挪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封岌。他没有在看她,他正弯腰去捡落在那盆绿萼梅上的寝裤。
他直起身,将她的裤子叠好,也没抬头看她,而是用带着一点哄人的语气:“解药不苦,伴在清水里服送即可。”
寒酥收回视线,继续朝方桌走过去。
她从壶中倒了一杯水,沐浴前烧的热水,如今只算得上温热。她拧开小瓷瓶的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洒进杯子里。药粉被冲融,有沙沙之音。
水流声让封岌转头望向寒酥。
寒酥握着水杯,手腕轻转,融着半月欢解药的温水倒出来,倒进鱼缸里。鱼缸里沉睡的一汪水被惊扰,四散逃离之后又雀跃地欢迎着新注入的水流,平静的水面搅起一个旋涡。在灰暗的光线里,涡流聚逃的小小旋涡也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
寒酥望着那个旋涡,自己仿佛也快要掉了进去。
封岌意外问:“你怎么把解药倒了?”
寒酥眼睫轻颤,慢慢转眸望向封岌。明明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却好像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封岌。
在分别之前,在这最后相聚的一段时日里,少一些虚情多一些真意吧。也多一些大胆和肆意,哪怕是留给自己日后怀念之用。
——寒酥如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62章
“将军可以忍这药,我应当也可以。”寒酥说。
封岌皱了下眉。他不希望寒酥在这样的事情上逞强,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也知道最后一日的药效有多难熬。
他刚要劝寒酥,寒酥抢先又开口。
“我也想知道可以想一个人想到何等程度。”她声音低低的,噙着一点沙柔。
她总要做些改变让封岌看见,她总要让封岌相信她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京中等他。
封岌微怔之后,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封岌视线慢慢下移。她沐浴之后换了寝衣,不似旁人一身雪色寝衣寝裤,她一直喜欢在寝裤外面再套一层布料轻柔的裙子。此时,她里面没有寝裤,轻柔的裙料贴在她腿上,即使是在光线不甚明朗的夜里,也隐约可见轮廓。
寒酥顺着封岌的视线望了一眼,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裙料更贴身,也映得更清晰。
封岌收回视线,他将手里那条工整叠好的寝裤放在一旁,然后转身朝一旁的衣橱走过去。他打开衣橱,在里面翻了翻,给寒酥找出一条新寝裤,朝她走过去。
寒酥用手压了压心口,去压那份尴尬,努力不去回忆刚刚的事情。在封岌走到她面前时,她尽量用平静的表情面对他,朝他伸手去接。
可封岌并没有将新的寝裤递给她。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抬脚。”
寒酥僵在那里没有动,直到封岌握住她的脚踝,她才勉勉强强地配合抬脚去穿。
封岌又亲了一下。
寒酥几乎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桌边,桌上鱼缸里的水一阵晃动。
封岌站起身,用微蜷的食指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唇。他对寒酥说:“如果想要解药了,随时和我说。”
寒酥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封岌的话。
封岌望着她脸上的绯红,突然轻笑了一声。
寒酥颤睫抬眸望向他,刚要问他笑什么还未开口,封岌俯下身来,用脸颊贴了一下她发烧的脸。
一触即分。
封岌将寒酥抱起来,将人送到床榻上,又给她仔细盖好被子,温声道:“好好休息。”
直到封岌走了之后很久,寒酥仍旧一动不动。又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攥住被角,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
寒酥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对手是封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会输掉多少。
封岌回到衔山阁,长辕正等着他。
封岌往前走,长辕一边跟上他,一边向他禀事,禀告皇家几位皇子最近的异动。太子被废,其他皇子里面自然有那么几个不安分不聪明的,要跳出来搅闹一番。
封岌皱眉。
他是真的不爱听这些争权逐利的皇家勾心斗角,可他不能真的完全不理会。
封岌停下脚步,望着寂白的夜幕。皎月当空,静谧美好。可他总觉得和在边地时抬头既望的月亮不太一样。
他恨不得现在就率兵出征,完成多年夙愿,亦是完成身为武将的最高使命与荣耀。可偏偏党羽纷争,如今后方不安,现在出征是行军打仗的大忌。
当初一盘散沙,他为了更有效率地调兵统筹造就了功高盖主的盛象,如今这竟成了他迈出最后一步的阻碍。
“将军,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长辕道,“说出来是杀头的罪名,不说出来又憋得慌。”
“你说。”封岌停下脚步。
长辕咬了咬牙,跪下说话:“功高盖主不是您的错。就算您自立为王,也是万民所向!”
封岌望着跪在面前的长辕,他面色平和,眼底也无波。他对长辕能说出这些话并不意外,他也清楚他的属下之中有太多人是和长辕一样的想法。
见封岌不言,长辕有些急,他又说:“将军,您英明神武功高万代,是实至名归!就算您没有这个想法,可是您也看见了皇家和那些腐朽的老臣对您是什么态度!他日北齐平定,宫里立刻就要收您的兵权。恐怕不仅仅是收权,还会陷害性命!”
凉风吹动枯树沙沙,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被吹落,落在封岌的袖口。封岌瞥了一眼,伸手将其拂去。他转过身去,面朝南边的方向。
那是他母亲的住处。
他有不能造反的理由,无关道义与名声,无关凶险与喜好。
他姓封,永远只会姓封。
封岌已经开始给自己写结局。一个让所有人都会满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