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话说,顾青山这日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北镇街,回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府中已点上了灯火,晕黄色的灯将院内照亮一角,清晰可见。
将军府府邸大,年代久远,装饰颇为古朴森严,与郡主那奢华的郡主府不可相提并论,他这段日子忙碌,每晚回府时,府中已落了灯,夜晚烟雾缭绕,有时冷不丁看上去略有些清冷瘆人。
此刻,看着雾气中的一抹晕黄色光芒,顾青山脚步微顿,不由想到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那便是,娇贵的郡主被困在这样一方清冷的府邸中,会不会意兴阑珊?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直接回了无恙居。
以往回来时,屋内早已落了灯,只在庭院外留了一盏,今日回得早,又许是正好赶在晚膳时分,只见偌大的庭院里竟是十分热闹,郡主的侍女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庭院的灯光也比往日更亮,看着倒与往日的清冷截然不同。
“大人……大人回来啦。”
跑腿的圆脸小丫头看到他后,立马撒腿就跑,只马不停蹄进去通传着。
顾青山眉眼一抬,心道,倒是个伶俐的。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那圆脸丫头很快去而复返,不多时,领了两个身材膀圆的婆子过来,婆子抬了个火盆,摆在院子中央,只小心翼翼地腆着脸冲他道:“大人,那个……郡主说了,您今儿个办了桩死人案,得……得跨过这火盆,去去晦气。”
两个婆子脸上堆着笑,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颠一颠的,透着股子紧张味道。
顾青山闻言这才复又扫了那圆脸丫头一眼,小丫头立马缩了缩脖子。
呵,他还以为她是乐颠颠的去通报郡主他回来了,感情是早得了吩咐,嫌他晦气。
火盆?
顾青山眉头渐渐拧起。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类似于下了大狱,从狱中被放了出来,或者倒了大霉之人,才需要跨火盆去晦气。
他今儿个是进了大牢不假,回府前也确实是刚刚从牢中出来的,问题是,他日日都入了大牢,照这样说,岂不日日要跨这倒霉催的火盆?
究竟是报昨夜之仇,想要泄私愤,还是……今儿个又徒生了哪些他不知道的事端来?
这样想着,顾青山不由朝着屋内扫了一眼,然而却见屋内此时灯火通明,偶有人影缓动,一时想起昨夜种种,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一时,目光一收,落到了眼前的火盆上。
凝视着。
良久良久,只屈尊,或者迁就般,背着手从那火盆上缓缓垮了过去。
他这举动一落,两个婆子立马偷摸松了一口气,毕竟,哪个自家太太会有嫌隙家主晦气的,原以为大人会怒火中烧,一脚将这个火盆踢翻了,不想,大人脾气竟出奇的好,丝毫未见怒意。
当即,两个婆子一人又飞快取来一支柚子枝叶,朝着顾青山身上来回扫着,另有一人不知捧了个什么碗,从里沾了些水渍朝他脸上洒着,见此状,尤是顾青山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板起了脸,只蹙着眉头,将背在背后的手一抬,朝着两个婆子摆了摆道:“行了,都退下罢。”
两个婆子见状,不由对视了一眼,下一刻,立马吭哧吭哧抬着火盆退下了。
顾青山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水渍,又看了看脚下的柚子叶,当即抬手捏了捏眉心,直径跨入了屋子内。
外头热热闹闹的,不想,里头竟出奇的安静。
一入内,只见几个侍女在八仙桌前忙碌,见了他,立马恭恭敬敬的请安,道:“大人。”
顾青山朝着那八仙桌上扫了一眼,见桌面空空如也,不知是刚用过膳,还是刚要摆上,片刻后,目光越过几个侍女,朝着屋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临窗的贵妃榻上。
只见此刻临窗的窗子开了一角,有轻风掠过。
窗户上挂着个鸟笼,笼子里却未见任何鸟儿,倒是在鸟笼里摆满了盛开的花卉,花卉别开生面,挂在窗上像个花篮,倒是别致。
而窗子下,一迤逦倩影此刻侧坐在了贵妃榻上,一手随手搭在了窗子上,一手垂落在大腿上,腿上放着一册书籍,正侧身撑着脑袋,低头专心致志地翻看着。
卸了头饰,卸了繁重的华袍,一身素色衣袍披身,三千乌黑青丝不过用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子随手绾在了脑后,低低绾着,乌木簪子从耳后露出小小一截。
晚风掠过,吹动她额前碎发,随风拂动。
婀娜摇曳的身姿在灯光的照射下,在身后的墙面投放了一抹盈盈灼灼的剪影。
美得令晃眼。
像是置身在了一处幻境中。
顾青山目光一顿。
他进屋,她连眉眼都未曾抬过一下。
顾青山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去,正好可以将整个院内的景致收入眼底。
包括他方才……跨火盆的画面——
顾青山一时抬手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对方依然不搭不理。
顾青山视线一扫,在贵妃榻上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入了贵妃榻上一角。
大抵是她晚上着的常服过于宽松,裙摆极大,像是花瓣般在榻上散开,花瓣的尾部,一双玉足从裙摆悄悄探出了头。
吴足霜雪白,赤脚浣白纱。
竟未着鞋履,未缠丝锦,就那般明晃晃的落入了他的眼底。
顾青山双眼顿时嗖地一眯,定定的看着那双玉足,眼色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幽暗了起来。
这时,低头看书之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嗖地一下抬眼,而后将裙摆下的双足嗖地往里飞快一缩,再然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仿佛浸了霜,凉飕飕的朝着他射了来。
四目相对间。
顾青山漆黑的双眼闪了闪,不多时,故作镇定的迎上那抹“凉凉”的目光,道:“窗口风大,郡主当心着凉了。”
话一落,忽而不紧不慢的从胸前摸出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冲着榻上之人道:“路过梨花巷,看到那儿的梨花糕热乎,便买了一份,还是热的,郡主可要趁热尝尝。”
顾青山冲着对方低低说着。
话一落,便将手中的黄色纸包打开,缓缓朝着郡主递了过去。
倚靠在窗子上的安阳闻言,淡淡瞥了眼递到跟前的那包梨花糕,一共四小块,每块跟桂花糕一般大小,淡黄色的方形点心上洒了一层白色的细花,看着平平无奇,有些像是桂花糕,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食欲。
不过,安阳对梨花糕一共就两个印象。
一次是四年前的清明时分,路过梨花巷,试过一回。
一次是在……某个秋季围猎的时候。
似乎有些意外。
看了眼那平平无奇的几块小得小气的点心。
轻轻抬眸,又抬眼看了眼立在榻前那道绯袍身姿。
似挣扎犹豫了片刻。
终于,绷直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浅浅的细缝,只见安阳嘴里轻哼了一声,随即矜贵又优雅的伸出手,从那平平无奇的黄油纸包中捏起了一块梨花膏,缓缓送入了嘴。
梨花膏味道清淡,糕点入口即化。
没有什么味道。
不过,用完后,口有余香。
“如何?”
顾青山见安阳赏脸般小口小口吃着,嘴角一勾,低低问着。
安阳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懒得搭理他,良久良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复了,这才有些傲娇的评了二字:“凑合。”
顾青山闻言勾着唇,顿了顿,只忽而直起了身子,看着安阳道:“为夫今日奔走一日,不知,尚留饭否?”
顾青山卑微的向郡主讨着饭。
安阳闻言,这才扯了扯嘴,视线淡漠的扫了顾青山一眼,随即掠过他冲着身后侍女吩咐道:“那便传膳罢。”
侍女们应声而去。
顾青山闻言,悄然松了一口气。
看吧,靠山山倒,倚墙墙塌!
靠人不如靠己!
靠别人,怕是没饭吃!
第42章
话说这日的晚膳竟出奇的丰盛, 然而许是过于丰盛了,只见侍女们将一道道菜肴呈上来后,顾青山定定看着,不多时, 眉眼渐渐蹙了起来。
只见这日上的菜肴略有些奇特, 桌上一道凤爪, 一道秘制卤猪蹄, 一道猪心炒猪肺,最后看到由蕉月呈上一道秘制猪头肉时, 顾青山清冷淡然的脸上终于没能忍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只见他嘴角微微一抽, 朝着身旁之人看了一眼, 顿了顿, 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那道秘制猪头肉上。
只见那猪头肉并非是片好了,精心装了盘的那种, 而是, 就是一道偌大的猪头直接端上来了,有眼睛, 有鼻子, 有耳朵, 还有嘴的那种, 尤其那双偌大的、略微肿胀的,油光发亮的猪嘴直接怼着他摆放到了他的跟前,一抬眼, 猛地看上去, 恐怖如斯, 好像下一刻就要猪嘴大张, 将他一口吞之入腹似的。
顾青山默默看了片刻,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只见这桌子又是鸡爪,猪蹄,又是头,又是爪子,又是蹄子的,这顿饭,可是有何暗示不曾?
虽说他以往随军时,甭说猪头肉,就连生猪生鱼肉都是张嘴便来,这样的画面还是唬不了他的,不过,对于身侧这位娇生惯养的郡主来说,这样的“特色”显然不是她该有的口味才是。
甭说这油光发亮的猪头肉了,顾青山敢确定,就连那几道爪子、肝啊,心啊什么的,这位眼高于顶的郡主活了这十多年,怕是连尝都没尝试过,整个桌面上的,怕是唯有那到秘制猪蹄她才堪堪勉强尝过一二,还是得由侍女们剔了骨,精心装盘,一片一片片得大小一般无二,精美得娇艳欲滴般,这才能免开她的尊口,尝试一二。
所以,顾青山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今晚这一桌,怕是“特意”为他给准备的,原是一顿鸿门宴啊!
得了,原来还没完。
顾青山默默看了片刻后,只随手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剔了骨的猪蹄肉放入郡主的碟子里,自己则默默夹起一块猪肝,淡定尝试着,好似对眼前这离奇的一幕浑然不觉,良久,嘴上状似随意道:“听说今日乐夫人来了,若在府中闲来无聊,郡主往后可将友人唤回府中小聚,或者让明月陪同你外出转转,散散心。”
顾青山淡然说着。
身侧安阳闻言,挑了挑眉,看着碟子里的那块猪蹄肉,没有动筷子,而是转而从方才那个油纸包里继续优雅的捏起了第二块梨花膏,继续尝试着,只见她用手捧着,一路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微抿了下,让软糯的点心在唇齿间化开,这才将剩余大半块点心重新放回了纸包里,这时,身后的绿云送过一盅茶,安阳接了过来,润了润喉,漱了漱口,这才再次拾起那块点心,扫了眼身侧的顾青山,片刻后,缓缓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道:“听说夫君历来同安伯侯府的那位郑世子交好,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人是如何看待那位郑世子的?”
安阳淡淡问着。
语气好似稀松平常。
然而顾青山敏锐的探听到这番话中的话里有话,想到今日乐夫人来后,郡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想了想,只目不斜视道:“其实……也不大熟。”
顾青山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就少年时年龄相仿,有过些交道,成婚后这么久,也就暂时在安伯侯府和县主的宴上见过两回,暂且并无多少私交。”
顾青山措词着,眼观鼻鼻观心的说着。
安阳听了,却不由翻了个白眼,听他的鬼话!
好吧,回京后姑且只见过那郑嘉行两回,这一句安阳暂且相信,因为回来不到俩月,又加上他上任后忙得两脚不沾地,确实没有功夫出去鬼混,这话,她信。
不过,什么叫做有过些交道?
以往在皇家学院时,她又不是个瞎的,但凡遇到,哪日不是跟大皇兄,跟那郑府世子三人同进同出,都那样了,竟还只是……打过些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