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这还真是奇事。”荣烺道。
张公子与有荣焉,“都这样说。相邻的街坊说是山长为人良善,故而上苍都愿意庇佑我们官学。”
荣烺眼中闪过笑意,没想到赵族长这样受人爱戴。
张公子说到官学的故事,“起初大家都是在山长家学读书,山长家学在城北。以往城南多是贫苦人家居多,当初山长要建书院,原可在城北择址。不过,山长在城南选了地界儿。书院一建起来,附近的书屋饭铺小摊小贩都有了。我们为了读书便利,有在附近置宅的,也有在附近租房的。这边儿上还有好几所私塾是教小孩子的,若能通过书院的入学考试,就能到书院读书。”
荣烺颌首,“这法子好。”
张公子道,“听说官学都几次邀请我们山长过去教书,山长皆婉拒了。”
荣烺心说,凭你们山长的科举成绩,他当年若为官,恐怕比河南巡抚都要官高。
待到书院,大门紧闭,只边上一侧门开着。
张公子解释,“读书期间,门都是锁着的。殿下稍侯,我去叫门。”
待将门叫开,门房战战兢兢磕头行礼,荣烺一摆手都免了。将马交给侍卫,荣烺没等赵族长等人出来迎接,直接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宽敞至极的院落,院内五株高耸笔直的松柏,有此秋日,映着苍蓝天际,当真令人神清气畅。荣烺心下道一声好,就见一身紫袍的赵族长含笑而至,赵族长握着玉笛拱手一礼,“殿下微服,草民接驾来迟,恕罪恕罪。”
荣烺笑着虚扶,“你都说我是微服了,既未提前知会,怎能怪你来迟?
倒是有一事得怪你,这么好的书院,不主动请我来参观一二?你也不是那种谦逊的人哪。”
赵族长做个请的手势,亲自替了张公子做向导,“这也不过是个念书的地界儿。”
许多地方,看气象就知好坏了。
荣烺看这里学生都是统一装束,清一色蓝布袍。既有年纪小些十来岁的,也有大些如张公子这般的,都很有礼数,见到赵族长时眼中透着亲近。有些活泼学生还跑来提醒赵族长,“山长,你可得快些。今中午有烧羊肉,你不快些排队,又要被打光了。”
赵族长立刻说,“你替我去排个位。”
“我也要吃烧羊肉的!”说完学生就飞跑着去食堂买烧羊肉去了。
赵族长气,“尊敬师长,要尊敬师长!”
学生们笑着跑开。
赵族长跟荣烺抱怨,“男孩子大都调皮,一点儿不乖巧。”
荣烺说,“你做山长还要排队啊。”
赵族长痛苦的说,“我本来不想排的。我拟了一百多条山长特权,都叫阿郑否了。”
赵族长无奈的看向荣烺,“要不殿下咱们出去吃,我请你吃大餐,还能拿条子回来报。”
荣烺已经朝食堂方向跃跃欲试,“不行。我还没排过队哪。我得去排排看。”
赵族长真不理解排队有啥好尝试的,但荣烺一定要去排,也只能去了。书院山长先生跟学生们一样吃食堂,也一样排队。谁排前谁先买,排后的就后买。
荣烺背着手站赵族长前头,她是女孩子,站在她前面的小学生脸颊微红,半扭着头小声说,“这位姐姐,你先买吧。”
“没事,你在我前头,应该你先。”人生第一次排队,竟然还有人给她让位。荣烺新奇极了。
“我不急。姐姐你先。”小学生脸颊更红了些。
赵族长宽袍大袖抄着手,“要不我先吧。”
小学生白自家山长一眼,很郑重的说,“山长,应该让这位姐姐和其他几位姐姐优先,你排最后。”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我就排这儿。”
“山长,姐姐们是客人,我们得让客人优先。”
赵族长下巴一抬,“已经到你喽。”
这位小学生真的是位极富风度的小男子汉,他看到窗口前已排到自己,还是将位子让出来,请荣烺一行优先。
荣烺过了回排队的瘾,她亲自到饭菜窗口点菜,学里中午七菜两汤,随学生喜欢,自己拿荤素菜牌买就是,饭不用钱,免费的。
荣烺所有菜都点了一遍,赵族长帮她端着到饭厅用饭。
饭菜口味自然不能与宫中比,却也不差,荣烺素来不挑这个。她前几天外出巡视,还曾在农户用饭。这是令赵族长都赞叹的地方,赵族长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赞叹荣烺那超一流的适应性。
那并不是寻常装模作样就能装出来的。
在书院用过午饭,下午荣烺做过细致参观,甚至还随便挑了个班级进去听了一节课。然后,荣烺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赵族长弄回帝都!做官给自家干活拉磨去!
不,文雅说法:为朝廷效力!
第311章 灯灭之一一四
殿下
正文第三一一章
荣烺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把赵族长弄回朝中做官,一回巡抚府就开始想法子,召了颜相来商议此事。
颜相听荣烺说要把赵珣弄帝都做官的打算,先表示赞许,“臣看殿下平时对他青眼有加,原来是动了这个心思。”
荣烺道,“不瞒颜相你说,打刚来开封城听方御史说乡珅借钱给衙门无息放贷给百姓的事,我就在想,想出这法子的人真是个天才。”
颜相想到当时晚宴公主就曾对赵珣说他是天才人物,当时未留意,原来打动公主的也非这天才想法,还有无息贷钱给百姓的事吧。
荣烺道,“你们不是同科么?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又都在翰林做过庶吉士,赵族长为何没留在朝廷做官呢?他科举名次那么好。”
荣烺始终不明白这一点。
“嗯。他的想法大概是与常人有些不同的。”颜相斟酌着说。
“有什么地方不同?”
颜相目光柔和,“都是一些旧事了。”
“我就爱听旧事。”
颜相端起温茶喝一口,方徐徐讲起来,“赵珣是我们同科年纪最小的,殿下也知他相貌出众。依他的才学相貌,我原想那年探花应该是他才算名符其实。”
“那绝对当得起。”赵族长现下都如二十许人一般的美貌飞扬,荣烺道,“不过我听齐师傅说你们那科的探花叫程右都参的投河自尽了。那个探花难道相貌比赵族长更好?”
“差远了。”颜相道,“按朝廷规矩殿试后金榜未出前,前十名会受到陛下召见,由此决出三鼎甲。那时陛下尚未亲政,实际名次是由林相决定。林相考校我等时,赵珣直接说,什么名次都行,独不想做探花。”
“为啥?探花风流别致,风头不逊于状元。”
“因为他自负才干,偏许多人独对他相貌多有称赞。赵珣是极厌别人赞他相貌的。”
荣烺哭笑不得,“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啊。”
“我们都不在意,他在意的不得了。为此宁可不做探花。”
荣烺吐槽,“那他现在每天都跟孔雀似的。”
颜相听此形容,“这殿下就错怪他了。您没见过赵珣年少时,他那时最喜绯色,只要不是必需穿官服或者贡士服的场合,他都是穿绯袍,那才叫惊艳众生。彼时齐康常骂他,成天穿的招蜂引蝶,还不乐意蜂蝶来看。但其实这是赵珣的喜好,他喜欢绯色,平时常服自然多用绯色。”
“那现在怎么穿紫了?”
“应该是年长心境发生变化了吧。”颜相道,“记得赵珣说过,待六十岁就穿蓝色。”
荣烺感慨,“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跟程右都关系好,俩人都爱紫呢。”
颜相目瞪口呆,连忙提醒荣烺,“您可千万别当赵珣的面儿这么说!”
“难道他俩不睦?”程右都在开封查赵尚书族人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完全密不透风,荣烺认为,身为开封士绅之首的赵族长必然知晓。这俩人还是同科,说不得赵族长还帮过程右都呢。
难道不是她想的这样?
颜相十分艰难的低声对荣烺道,“据臣所知,他们的关系完全不是殿下所想那般。”
荣烺想想程右都那张刻薄嘴,就能理解颜相了。
荣烺问,“那你们同科中,谁跟赵族长关系最好?”
颜相笑容温和,指了指自己,却是说,“如果殿下想从臣这里得到能折服赵珣的办法,臣也无能为力。”
荣烺说,“我也觉着赵族长聪明又风趣,平时瞧着好像不难说话的样子,我又觉着在一些事情上他应该是最难说话的那种人。”
颜相赞许,虽然公主说的有些模糊,但感觉是对的。
荣烺问,“那颜相你能给我点建议么?”
颜相道,“我先告诉殿下一件事吧。”
颜相摩挲着茶盏边缘,“殿下知道赵珣的妻子姓什么吗?”
“姓什么?”
“姓林。”颜相温柔的目光中有一种山一般的坚毅,“赵太太是林相的孙女。”
“是因此事,赵族长才辞官回乡的么?”
“不。林相倒台是在赵珣辞官之后两年的事。”颜相道,“其实当年林相很欣赏赵珣的文章,赵珣则对林相很冷淡。”
“我听赵族长说过,他说最讨厌林相。”
“是啊。要知道当年林相大权在握,能得他的青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当年林相就有招他为孙婿之意,他完全不理,反是辞官回乡了。”
“那他后来为何会娶林相的孙女?”
“林相出事后朝廷有令,外嫁女可免于刑责。赵珣听闻后就来到帝都,说与林氏女有婚约在身,娶走了林氏女,也就是现在的赵太太了。”
荣烺使劲思考这么绕的问题,过一刻方道,“原本人家要嫁孙女给他,他不要,还辞官了。结果人家出事,他又来娶走人家孙女。听说前些年男女不能随意见面,他不可能是对林氏女感情深。看来,他对林相的感情很复杂啊。”
颜相微微一笑,“对。”
“如果是担心赵太太的身份,林家案子过这么多年,当初朝廷都说不追究出嫁女,皇祖母跟父皇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荣烺说,“可我看,他又不像在意这些的。”
“对。所以想折服他很难。”
“颜相你都没法子么?”荣烺问。
在荣烺看来,颜相属于那种不显山露水性情也很温和,便刚正如方御史、嘴坏如程右都、以及有些坏心眼的齐师傅,抢功小能手李尚书,还有稳健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徐尚书,这些人竟然都居颜相之下。可见颜相必有过人之处。
颜相道,“我与赵珣是私交的朋友。如果他在朝为官,相信我们会成为关系不错的同僚。但我身上不具备能令他到朝廷为官的东西。”
“他需要什么东西?凡天下所有,我都能弄来给他。”荣烺是真的很欣赏赵珣才干。
颜相望着荣烺自信满满的双眸,或许公主身上真的具备赵珣所期冀的品质,但此时的公主是注定无所得到赵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