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闻峻宁一身玄色近卫服,他年纪尚轻,却是身量高瘦,鹤势螂形,举步而进,纳头便拜,“臣监门卫闻峻宁见过殿下千岁。”
“闻大人来的正好,正好解释一二。”
荣柒穆然闻峻英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闻峻宁,三人眼中既有依赖也有担忧,可见四人平日间的确关系极亲近。
闻峻宁也十分羞愧,“这事说来都是臣的缘故,臣老家在蜀地,不瞒殿下,家中十分贫寒,为了凑给臣来帝都的路费,把仅剩的水田也当了。臣来帝都后,蒙天恩典,非但补了实缺、进了官学,日子也渐好起来。臣是家中长子,便记挂家中寡母弟妹,便花了银两,请了镖局,到蜀地接我母亲、弟妹过来供养。”
“平时花销也要银钱,再加上母亲弟妹过来的开支,我们便商量着,不如趁手里还有活钱,开间铺子,做些生意,也有进项。”闻峻宁一五一十的说,“没想到,这做生意,小时还无妨,若做得大了,便有靠山硬的来欺。我们几个,要论拳脚打架并不怕,在帝都,实无权势。大年夜臣巡逻时偶遇殿下,殿下对臣十分关怀。臣心里感激极了,便仗着殿下心善,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来。”
他非但身形俊朗,相貌亦是一等一的好,此时那一双凤目中满是惭愧,再次深深俯拜下去,以头触地,“臣对不住殿下。”
荣烺也听出他们是真的生计不易,不过,她心中还有疑问,问闻峻宁,“你当初干这事,有没有想过事发怎么办?圆不了谎怎么办?”
闻峻宁叹道,“当时只想,能走一步,算一步。”
荣烺叹道,“也是。我这话问的多了。”要是还有旁的法子,这几人也不至于假借她的名义。
顿了顿,荣烺问,“闻大人,你在禁卫军当差如何,考核都是什么等级?”
“回殿下的话,去岁侥幸都是上等,今年春考已经结束,也是上等。”
荣烺看向荣柒三人,“你们读书怎么样?”
荣柒学着闻峻宁的说话方式,“回殿下的话,我也还行。我在学堂里是第二。”
穆然道,“回殿下的话,草民侥幸,学里先生考查,都是首位。”
闻峻英看大哥一眼,才怯生生的说,“回殿下的话,我,草民还没考官学,是随一位举人老爷读书,我娘说,能读书不容易,让我一定要用功学。”
闻峻宁考核上等不奇怪,看闻峻宁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当差用心,很有责任感的人。不过,荣柒穆然成绩这么好,倒是出乎荣粮意料。
尤其荣柒一幅圆滑样,真不像这么会念书的。还有这位寡言少语的穆然,据说家里书香门第,看来是真的。
荣烺沉吟半晌,“这事要闹出去,你们就完了。未免可惜。”
闻峻英尚小,闻峻宁三人何尝不知此间厉害,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你们既借我的名义,便不能白借。”
闻峻宁立刻听出这话里的活扣,他立刻道,“随殿下吩咐!”
“第一,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
“这是自然,臣等万万不敢的。”
“也不能干有失体面的事。”
“决计不会。”闻峻宁道。
“还有,我在宫里不经常出来,你们借了我的东风,便帮我留意,这城中可还有人借我的名义做事?”
闻峻宁惭愧的说,“尚未听闻有此事。”就他们这样脸皮厚,未能报答公主的恩德,还借公主名义讨生活。
“如果听说了,一定要告诉我。”
“是。”闻峻宁道,“不必殿下吩咐,臣等也会留意。”
荣烺心善,她是觉着这几人生活十分不易,小小年纪,且有才学,以后当有一番作为,若折在此事上,未免可惜。
荣烺道,“就这么着吧。你们是生活艰难,做生意赚些银钱,无奈之举,也就不怪你们了。以后还是把心搁学习当差上,男了汉大丈夫,成天数银子铜板有什么趣。”
四人一听不怪他们,都俯身再给荣烺磕了个真心实意的大头。荣烺一摆手,“去吧。”
有侍女引他们出去。
顺柔长公主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待几人退下后,方道,“有些宽和了。”
荣烺说,“还都很小。那闻侍卫今年才十六岁,剩下几个,也就十一二岁,真打罚了,叫他们怎么着?要是三五十岁的敢这么干,那是不能罢休的。”
“这话又怎么说?”顺柔长公主笑问。
“三五十岁是坑蒙拐骗,十一二岁算走投无路。”荣烺道,“无依无靠的孤儿,慈幼局还得给口饭不叫饿死。十一二岁,无父无母,能自己糊口,也无坑蒙拐骗,省官府朝廷不少事。我也便宽恕了他们吧。”
看她小大人般说话,偏还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顺柔公主便不再多言。
当然,荣烺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宏大量。
一离开长公主府,莫说荣柒等人,连闻峻宁都深深的呼了口气。荣柒庆幸万分,一边儿擦着额间细汗,一边儿说道,“还真如大哥所言,小殿下这样宽厚善良。”
闻峻宁牵着马,把脚软的弟弟搁马背上,“君子欺之以方,我们对殿下,也算欺之以善了。好在殿下看我们坦诚,宽恕了我们。”
闻峻英在马上,有哥哥在身边,脸色渐渐转好,也不太害怕了。他说,“哥,以后我们就是公主殿下的家臣了么?”
闻峻宁接到铺子掌柜的信儿,又找了同僚替自己当值,所以才过来的晚些。他问荣柒穆然,“这事儿你们也跟殿下提了?”
穆然说,“看公主的意思,是没同意。”
荣柒道,“这是碍着我出身的缘故,的确是不好收咱们做家臣的。”
闻峻宁不解,“二哥,这是为什么?”
“我也算宗室子弟,论起来,算是公主的族兄。公主是担心有人议论,怎么能拿族兄当属下使。”荣柒嗨叹一声,“宗室啊,像我这样的,也就剩个穷体面了。偏就因着这身份,就有许多不便宜。”
“先前咱们都靠着二哥你这宗室身份唬人哪。”穆然在义兄弟面前,话便多了些,他微微一笑,那张斯文寡言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我看殿下不收咱们为家臣,还有一层意思。大哥身在禁卫,我与二哥既是读官学,以后也要谋职司,若传出去我们为公主家臣,以后升迁便有许多妨碍。”
“还有这个缘故?”荣柒问。
穆然点头,“我偶尔听学里先生悄悄议论过,官场十分讲究出身,清流、荫官、宗室,各有各的讲究。”
荣柒收了脸上惯有的圆滑,对着夕阳走了一会儿,方道,“公主殿下是真的心善。要是殿下要我等效忠,我也是愿意的。”
说来惭愧,荣柒自出生以来,这样为他考虑的人实属不多,除了结拜的一兄一弟。他亲爹都没这样为他考虑过。
穆然望着夕阳的面孔如同镶了一层金红色的边儿。
闻峻宁认真道,“虽无家臣之名,我们且在心里记着殿下的好,倘以后真有出息,定有能报答殿下的一日。”
自小苦过来的人都这样,别人待自己一点好,都会紧紧铭记。
三人一起点头,连小小的坐在马上的闻峻英也觉着,公主殿下委实是个大大的好人,没有处罚他们,还问了他们的功课,很关心他们。
以至回家后,闻母问起儿子公主殿下长什么样时,闻峻英的话是,“我就看了一眼,没看太清,就是觉着,比画上的仙女都好看许多许多。”J
“阿弥陀佛。”
闻母在佛前给荣烺上了三柱香,感谢荣烺的宽宏大量。
第65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五章
出来一日,办了两件事,荣烺心情颇是不错。
回宫的路上,姜颖等人听荣烺讲了那书铺子的来龙去脉,听说里头有宗室的孩子,姜颖自己也算半个宗室,“这也还罢了。只是得告诉他们个轻重,以后甭宫里的书还没赏完,他们就刷刷刷全都偷印出来了。”
“光顾着问他们的事,倒忘了这事。”荣烺十分大度,一笑了之,“算了,反正三品以上的诰命也赏过了。下次再同他们讲吧。”
待回宫后,荣晟帝也在万寿宫,见闺女回来,叫到跟前问她出宫都去了哪里,中午在顺柔公主府上用了哪些膳食。
荣烺大致说了。
待荣烺说完,林司仪做了细致补充。
对于闻峻宁几人的事,郑太后点头,并未说荣烺做的不对,倒是说,“这几个孩子挺有机缘。”
荣烺说,“非常奋进。且祖上为朝廷流过血流过汗,我想,就算了。外头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赚些生活无妨。但偶尔也要看一看,查一查,别让人借你的名义生事。”郑太后道,“这既是保全你一番苦心,也是保全他们。”
“嗯。我知道的。”荣烺说,“不能让他们跟建国后的许多罪臣似的,有善始无善终。”
郑太后一笑,“你这史书没白读。”
“一般吧。主要齐师傅教的好。”别看齐师傅总叫人生气上火,荣烺从不说齐师傅坏话。
荣晟帝问,“史太傅讲的如何?”
“也行。虽然有点不实用,道理是对的。”
荣晟帝笑,“还头一回见有人说圣人的书不实用的。”
“道理都是对的,可也太不讲人情了。”荣烺说,“圣人著书总是讲许多大道理,可我觉着,人心是有偏私的。若什么事都按大道理来,就太没人情味儿了。”
一时,有太医院院判过来,呈上郑国公的脉案。荣烺凑边儿上一起看,小小面孔露出担忧,“不是开春说老国公身子骨转好么,怎么又病了?”
“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儿就弱了。”郑太后看了看脉案,问了郑国公的情况,便让太医退下了。
荣烺说,“让老国公好好养养。这入秋了,正是滋补保养的季节。”
郑太后看她这样体贴,一笑道,“是啊。”
荣烺素来体贴,只是因她三月一次的出宫额度,又引来徐妃的唠叨。徐妃平生心事,无非就是不放心娘家。
今年徐国公的周年忌也过了,按理孙辈孝期九月即满,至今未有起复旨意。徐妃心里就记挂娘家,荣烺过去请安时跟荣烺念叨。如今徐妃倒是改了那九曲十八弯打听的毛病,也不跟荣烺耍心眼儿,就直接说不放心,想让荣烺帮着打听打听,看徐家孙辈能不能起复。
荣烺说,“父皇成天过来,母妃您问父皇不就得了?”
“你父皇还不是听你皇祖母的。正因他常来,倒不好显得偏颇。”
“我问就不偏颇了?不一样偏颇么。”
“你父皇是皇帝,你是我闺女,这能一样么?陛下是为万民做主的,你偏着你亲娘,这多正常。”
“那你怎么不找我哥?”
“你哥成天念书还念不过来,他不如你机伶,你成天守着你皇祖母,挑你皇祖母心情好时再问。”
荣烺实在受不了她亲娘的叨叨,只得替她问问。
这事儿怎么个来龙去脉,荣烺如实都告诉母亲,“我真受不了我母妃那絮叨劲儿,成天没旁的事了。”
郑太后道,“她亲自来问我不一样?”
“她要这么聪明,就好了。”荣烺也觉着母亲笨笨的,指使她来问,那跟自己问有什么不一样啊。
郑太后看荣烺长吁短叹的,好笑,“这也不值当发愁。”
“我就愁我母妃这偏着娘家的样儿。”荣烺拿块蜜糖糕咬一口,“这可愁什么,朝廷也没旨意说不许徐家人谋差使,只是没赏差使罢了。自己寻路子找个差使便罢了,这还用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