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晚风
“这么多年,应当是死了吧。湫山野兽多,兴许是……”
云秋月所言的沈枝,除却地处湫山以外,时间线几乎全部对上,可湫山实在是个与翊川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如果云秋月所说是真的,难怪他们找不到人,他们找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以翊川为中心寻找。
翊川位于京城以东的连柊山脚,而湫山位于京城以西的曲洲南部,两地相距说是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
明誉又端起瓷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
云秋月所言不能尽信,这些年知道明家在寻女儿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自导自演编造事实,编造证据,甚至是时间线的人。
云秋月莫名其妙出现在京城本就诡异,她到底是不是云秋月还不好说,在他的人抵达湫山之前,云秋月所言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为了迎合云楚成为明家女儿。
云秋月见明誉不再说话,心中着急,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大人,您认识太子殿下吗?”
明誉抬眸,问:“有什么事吗?”
云秋月闻言兴奋起来,不乏恨意的道:“民女…民女听闻云楚现在常以殿下的救命恩人自居,可当时救了殿下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说着眼泪便盈满了眼眶,哽咽道:“救了殿下的人是我,是她骗了殿下,大人…大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方才的自我安慰再次被尽数推翻,倘若云秋月是云楚安排的人,那她这样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思绪纷乱,到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一切几乎都在指向一个真相。
而这所谓真相,竟人欣喜又畏惧。
甚至是逃避,都会生出如刀划骨般的愧疚。
云秋月的声音还在继续:“大人……您帮帮我吧,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云楚她害我至此,我…我不想报仇,我只想回到殿下身边。”
明誉并不关心赫巡的救命恩人是谁,倘若云楚真的是他妹妹,那这救命之恩也要来无用。
云秋月聒噪的声音令他厌烦。
数年来,向来沉静自持的明誉在这一个平静的下午,第一次感到了慌乱与烦躁。
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派去的人赶紧回来,告诉他,云秋月所言是真。
她真的,有一个血亲妹妹。
他们自欺欺人的找了那么多年没有找到,是他的妹妹自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大人,您帮帮我吧。到时殿下知道了真相,我…我一定会在殿下面前替您美言几句的。”
明誉沉默半晌,发现他竟暂时没有勇气去听云楚生平。
吐出一口浊气,他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吧。”
云秋月不知道带自己出来问这样一番是什么意思,她急切道:“大人,求求您,您看看我。”
“只要你帮我,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大人,我什么都能做的!”
明誉并非听不懂这其中暗示,原本就心绪烦躁,闻言更是面露厌恶。
侍从强硬的拉住了云秋月的肩膀,将她往外拖,动作强硬,声音却温和:“姑娘,还请不要喧哗。”
云秋月觉得自己的胳膊简直要被拧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硬不硬。
她转头道:“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大人您是不是认识云楚,云楚的什么我都知道的!”
一侧头,她用余光瞥见一道倩影正被人扶着走进书房。
只差一步,云秋月就要被推出房间,她奋力的回头望,终于在最后一刻看清了来人的脸。
有人在道:“公子,夫人来了,问您云姑娘……”
与此同时,云秋月尖利惊恐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书房。
“沈枝——!”
明誉动作一顿,看了过来。
阮枝也顿住了脚步。
云秋月像见鬼一般盯着阮枝的脸,道:“你…你是沈枝,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珠是扶着阮枝一起来了,她尚且还什么都不知道,拧眉道:“哥哥,这人是谁,没一点规矩,在这大喊大叫什么?!”
“还不快给她扔出去!”
两位侍从得了令就要动手,明誉却厉声制止:“住手!”
房内一下安静至极。
这个名字仿若一根牵引过去的线,寂静之中,只闻刚进门的阮枝声音颤抖,指着云秋月道:
“你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遇见一点不太好的事,明明看看能不能补
第48章 涩果
房间地处幽深, 哪怕是正中午,房内仍有几分凉意, 料峭的春风灌进来, 拂面而过,寒意浸透。
云秋月陡然被放开,眼前的情况令她慌乱又不解。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阮枝, 阮枝具体长什么样子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像是仙女一样美。
之所以能够认出来, 还是因为云道书房内的那一道画像。
画像被挂了十几年, 上面的美人轻纱罗绮, 手持圆扇,冰肌玉骨,侧坐在太师椅上, 娉婷袅娜, 让人一眼难忘。
纵然阮枝已经消失数年, 她的画像仍旧被挂在那, 每每云秋月进去, 便总是不自觉被吸引,一看就是十几年,故而无比熟悉。
她知道云楚的美有一半都继承自她这国色天香的母亲,所以同样是云道的女儿,她才没有云楚生的美。
房间内紧绷的气氛令她心慌,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早应该死了的沈枝会出现在这里, 事态已经全然朝着她的意料之外发展。
她缩起身子, 小声道:“对…对不起, 我兴许是认错人了。”
阮枝松开明珠的手, 心脏砰砰跳动,黑暗又混沌的识海因为这个名字而陡然清明了片刻,她忍着意识被刺激之后剧烈的疼痛,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叫我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阮枝一问,气氛越发紧绷,云秋月遂而更不敢说了,她支支吾吾,几乎快要哭了:
“是…是我认错了,我认错了。”
明珠站在一旁,根本不懂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刚要发问,就见一旁的明誉拧着眉,厉声道:“说!”
明珠身形一抖,从未见过明誉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不敢再开口。
云秋月就更是如此了,她不敢再遮掩,终于轻声说了一句:“沈枝……”
她看向明誉,继续道:“她…她跟沈枝长的一模一样,我见过沈枝的画像。”
阮枝很少出门,能认识她的人几乎少之又少。
云秋月猝不及防的指认,几乎成了铁一般的证据。
明誉喉间干涩,嗓音嘶哑道:“……什么画像。”
云秋月道:“…是挂在我爹爹的书房里那副,很多年了,现在应该还在那。”
她又看了一眼阮枝,阮枝好歹是云道正室,她这个私生女在阮枝面前多少气焰不足,低声道:
“你怎么会在京城?当年是你自己抛下我父亲还有你自己的女儿出走,跟我…跟我和我娘亲可没有关系。”
“我的……女儿?”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阮枝面前,确切的告诉她,她就是有一个女儿。
云秋月点了点头,不知阮枝为何这样问,不确定道:“你……不记得云楚了吗?”
一语重若千钧。
砰的一声,砸在房间内所有人的心头。
阮枝睁大双眸,她觉得自己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她的脑中仍旧一片空白。
可身体的反应却快于她的大脑。
铺天盖地的痛苦与酸涩席卷而来,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心底开始不由自主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泪水不自觉模糊了双眼,叫她瞧不清眼前的景象。
云楚。
这个在她眼里,一直都很陌生的名字好像忽然熟悉了起来。
日光之下,少女温软的笑仿佛犹在眼前,她挽着她的手,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后轻轻告诉她:“我娘说,丛木成楚,要我永远青春烂漫,又要我清晰坚定,穿云而上。”
正如十几年前,巨大的梧桐树下,幼小的女孩伏在她的膝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手,嗓音稚嫩,:“阿娘阿娘,为什么我叫云楚呀。”
一个女人在幼女小小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楚字,然后语调和缓的告诉她:
“因为娘亲希望囡囡像成林的参天之树,坚韧笔直,穿云而上呀我的楚楚。”
此去经年,被岁月层层阻隔,这道声音仍旧穿过无数云卷云舒的荒唐日子,抵达她的耳畔。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层看不清的迷雾,在十几年后的这一天,第一次被强行拨开。
她低下头去,看向伏在自己膝上幼童稚嫩可爱的脸。
这同时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女儿的脸。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垂在腰际,头顶有两缕呆毛,扎两个小辫子,奶白的小脸,一双圆圆的眼睛,红润的小嘴,是个漂亮又精致的小奶娃娃。
她很黏人,会窝在她的怀里用肉嘟嘟的小脸蹭她,然后眼泪汪汪的说:“楚楚要阿娘亲亲才不生气喔。”
可是以往种种,皆随十几年岁月奔流而彻底湮灭。
曾经黏人又爱撒娇的小孩已经亭亭玉立,她再不会用自己柔软的双手像拥抱全世界一样去拥住她,然后毫无保留的爱她,爱她这个残忍狠绝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