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玉心田上 第31章

作者:昕梨 标签: 豪门世家 古代言情

第43章

  果然, 才住了半个月,若芯就被这里的人情世故消磨的疲乏不堪,院子里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看着规规矩矩, 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她初来乍到, 不知道谁是谁的谁,那日, 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妈妈进了她屋子洒扫, 洒扫完了告退着出去,迎头碰上了莲心,就见莲心柳眉蹙起,恼道:“妈妈怎么到这屋里来了。”

  那婆子心虚:“我完事了, 就出去了。”赶着走了。

  莲心眼瞧着她出去,转头对若芯气道:“姑娘怎么放了这婆子进来。”

  “怎么了?”

  “她是月影的三姨,以后她再来就打发她出去, 我来洒扫就是了。”

  “我不知道这是她家亲戚。”

  “是周姨娘叫她来这院里当差的, 姨娘的性子越发软了, 经不得月影几句哄, 就叫她进来了, 太太也不管的,什么人都往里送。”

  “不就管管洒扫么,你倒气的这样。”

  “姑娘瞧她那双眼,都要出去了, 还盯着咱们的屋子看, 巴望着能看出个花儿来, 好去打小报, 去她外甥女跟前邀功。”

  若芯反笑起来:“这屋子里有什么稀罕的,随她去看。”

  “自是没什么,可也别多出什么,姑娘你方才又在屋子里头坐着,回头就得嚼,说姑娘你惯会在屋子里头躲懒,总之,下回见了别叫她进来就是了。”

  若芯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一想到还要腾出些心思去琢磨这些,就有些恼。

  正是饭点,连翘进屋叫若芯去花房用午饭,若芯这才起身净手,又替换了身上配戴的香囊,赶着去了。

  康氏叫她一起用饭,自然不是真的一起用饭,她跨进花房的半月垂门,就顺手拿起小丫头端盘里的竹筷子,那竹筷子雕百叶莲,比寻常筷子粗长,是专门布菜用的,等她恭恭敬敬的伺候康氏用完饭后,才同周姨娘互相让着坐下来吃,可也只敢就着那几样小菜吃一小碗,不敢多用,心里不受用,吃的就不好,吃的不好身上就见消瘦,这样清减的模样更叫人觉得她此番挪出来是被厌弃了,应景的很。

  待用完午饭,若芯就去了长春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料理药材,都说春困秋乏,可她却没道理的夏乏起来,被太阳一晒,就直犯困,待拾掇完手里的东西,回屋午睡,却是只睡了没一会就醒了,倒不是热的,是饿醒了,这里菜肴精致,全都是依着康氏的喜好来的,康氏娘家是扬州,扬州人素日里偏爱鲜粥小菜,一叠叠的小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别致的紧,却叫她直犯难,主人家吃饭最忌讳吃空盘子,她便只敢依着周姨娘的样子,一样吃两口,虽说秦穆菲特意嘱咐那给太太做淮扬菜的厨子,屋里添了人多做几样来,却没添什么主食。

  她摸着肚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只觉甜腻难嚼一口吐了出来,实在饿,就吩咐莲心:“我饿了,这会子特别想吃面,你跑一趟,告诉厨房,也不要太麻烦,不拘什么汁水,稍稍带点就是了。”

  莲心赶忙起身去了厨房,此时还没到做晚饭的点,各处里倒也不忙,她四处扫了扫,走到灶台边闲坐着的王旭家的跟前儿,道:“姑娘想吃碗面,妈妈受累,给煮一碗来。”

  那王旭家的见是莲心,敷衍道:“莲心姑娘瞧,我这正预备着做眉姑娘和月姑娘的汤呢,实在分不出手。”

  莲心又去找郭勇家的要,郭勇家的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只道:“莲心姑娘不知道,这会子做面,只怕到晚饭也吃不上了,抻面熬面汤哪一样是省事的,让若芯姑娘改日再吃吧。”

  莲心听的目瞪口呆,原知道这厨房上的人敷衍,若芯姑娘才特意嘱咐她不用麻烦随便做就是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明目张胆的应付她,刚要骂人。

  就听郭勇家的抢白:“莲心姑娘不用发作起来,又叉着腰指着人骂了,咱们老婆子到底不是那些小丫头,虽没什么体面,也不是能叫你随便骂了出气的,也都知道姑娘是老太太身边来的,都敬着姑娘呢,倒是劝姑娘一句,姑娘如今在若芯姑娘跟前当差,倒是学学若芯姑娘那菩萨性子才是,怎么若芯姑娘也不教导着莲心姑娘做人处事么。”

  莲心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竟敢编排我们姑娘,你不过,不过就是个厨房的,你.......”

  至此,这横冲直撞的小丫头,彻底偃旗息鼓了,垂头丧气的回了东厢。

  若芯见她如此,知她又无功而返,怕她吃了气心里不受用,便道:“我才要叫人去找你呢,我又不想吃了,你去烧些水吧,我想把那些药烫一下。”

  莲心应声去了。

  屋外的日头越发的毒辣,似是要将这世间万物烤化了一般,若芯独自坐在炕上,愣怔着,拿着黄连的手止不住发抖,那细白的手背叫滴下来的泪狠狠砸了几下,她若不是饿狠了,断不会叫莲心去讨这没趣,一面哭一面在心里笑话她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同阿元似的,得不着一口吃的就哭鼻子,哭着哭着竟莫名其妙的想,若刘钰知道下人们这样怠慢她,会什么模样。

  诚然,凉薄这东西折磨人,可当初她带着阿元背井离乡在外祖家时,那凉薄是日日下饭的菜,不是用来感受的,倒是用来度日的,现如今怎么了,就算下人们怠慢她,到底一日三餐不曾短过什么,难道真如刘钰所说,被他捧了半年,便经不起了么。

  她抹了抹泪,拿起几块甜腻的点心,硬咽了下去,这才起身去了后院,同莲心一起烫了那预备好的黄连,又将它们用莲蓬叶子一堆堆的包了,带进园子里埋到树下呕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若芯又忙活了半日,正收拾着想要回去,却见阿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她蹲下身看了看儿子,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你的人呢。”

  阿元摇头。

  若芯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阿娘带你回去。”

  她抱起阿元才走了两步,就见陆云追了上来,一面喘一面气道:“小少爷你可跑死奴婢了。”

  见陆云这才赶上来,若芯一脸不满道:“他跑的再快也才五岁,就赶不上了?”

  阿元顽皮,陆云被这小人折腾够呛,又被若芯责问,见若芯牵着阿元,疑心这姑娘是有意为难她,之前在钟毓馆时就同她起过龃龉,如今被挪到长春馆住了这么久,外人明里暗里的议论是否还回的去,不免心生怨意,大着胆子回嘴:“姑娘试试,试试哥儿那小腿捣的有多快。”言语间尽是不敬。

  莲心见陆云这般放肆,大声斥她:“你怎么跟姑娘说话呢。”

  陆云不甘示弱:“我没说错啊,太太和二爷都知道哥儿跑的快极了。”

  若芯面上愈发难看,忍着没再与她争执,抱着阿元往长春馆去了。

  待到了长春馆把阿元放下,喘了喘,对庭娘道:“越发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庭娘见是若芯将阿元抱回来了,忙往她身后看去,责问跟上来的陆云:“怎么倒让姑娘抱着。”

  陆云低了低头,只觉庭娘大惊小怪,若芯姑娘都这样了,不赶紧抱一抱她宝贝儿子,谁还知道府里有个她。

  这一天下来,若芯心口堵的紧,起初只感慨着下人们怠慢她,可见方才陆云在园子里照顾阿元不周,就疑心这里的人也怠慢她儿子,心里越发不受用,便留下来陪着阿元吃饭,一口一口的喂孩子,待用完饭,又抱着他在炕上写字,时不时的握住他的小手给他作纠正。

  阿元写的烦了,丢下笔搂上了若芯的脖子,撒娇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爹爹那儿住啊。”

  若芯眼神一暗:“阿元想爹爹了吗?那叫庭妈妈带你去找你爹。”

  阿元只顾撒娇:“娘亲带阿元去。”

  若芯默了默。

  阿元继续撒娇:“娘亲带阿元去嘛。”

  孩子到底察觉父亲母亲不对劲了。

  庭娘见状,趁势劝道:“哥儿想父亲了,姑娘就带哥儿去吧。”

  莲心也依着庭娘的话,赶着劝:“我听如月说,二爷去了西郊大营,今儿上午才回京,上午来给太太问安,可巧咱们哥儿不在,哥儿这么长时候没见二爷了,可不是要想么。”

  二人眼神殷切,直盯着若芯瞧,心里指望这傻姑娘能软下身段,抱着孩子去同二爷和好,二爷看孩子的面儿必会把她们母子接回去。

  若芯连日里被人怠慢,本已心灰意冷,可见阿元小眼睛溜溜的瞧着她,搂着她的脖子直说想爹爹,心口就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撞,是了,任她如何冷了心,她同刘钰还有孩子在,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转头又见莲心和庭娘也是一脸期待的看她,便又想起,莲心近日里总同人吵架,虽说这丫头泼辣,嘴上不吃亏,可如今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她的丫头,又怎会不怠慢她,药材房里送上来的黄连有一半都是坏了的,摘的她和莲心手指尖都破了,小丫头小厮们不恭不敬的话她只装作听不见,就连那些懂事的大丫头管事管老了的婆子都开始敷衍她。

  莲心和庭娘各自斟酌着话儿,还想再劝,不想若芯姑娘竟抬起头,冲她二人点了点,道:“好。”

  二人喜出望外,都没想到若芯竟应了下来,原还想着姑娘性子偏执要强,从不肯跟二爷服软,如今这般,想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女人别不过男人,心里戚戚然有些凄凉凋敝之感。

  众人张罗着给阿元穿衣裳,夜里凉,又拿出披风备着。

  待阿元穿戴好了,若芯抱他出了门,一路往钟毓馆去了,她一路走一路想,一会见了刘钰该说些什么,说孩子想他了,还是说她知错了,以后定会懂事听话谨言慎行,可她实在想不出她错哪了,她很想很想同刘钰说一句,莫要因为她这个娘而怠慢了她的孩子。

  阿元本要自己走路,若芯虽觉抱得吃力,却没放下他,仿佛手上有个担子才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待快到钟毓馆时,远远瞧见门上有人在起争执,两个小丫头跟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身后训斥着另一个女孩子,借着朦胧月色和门上炫彩的灯,若芯见那吊着眼睛一脸恼怒的人正是月影。

  “又来晃,你晃到主屋去也见不着二爷。”

  那被训斥的女孩拱肩缩背低头立在那里,寻常打扮,头上的翠玉簪子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极不相配,鼻子抽了抽道:“我不过路过这里罢了,二爷还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训斥我。”

  旁边小丫头颐指气使:“凭什么,凭我们月姑娘是二爷的房里人,你早被撵出去多少年了,当初狐媚子勾引二爷,如今还不死心,一到这时候就跟着上府里来,一来就来咱们钟毓馆门前晃,敢在姑娘眼皮子底下耍猫腻,打量我们姑娘性子软好说话么,那你可错了主意。”

  若芯远远听了,好奇问莲心:“那人是谁?”

  莲心道:“姑娘来府里晚,不识得她,她叫秋荷,几年前二爷收的那个通房就是她,听人说,她自从被二爷发落出去,便跟着她老子娘在庄子上,也不肯嫁人,只要她父母来府上送供品,她就要跟着来一趟,每回来,都来钟毓馆门口晃半天。”

  “她因何被发落的?”

  “我也不大清楚,我那会儿还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听人说是秋荷不安分,具体因为什么,二爷压着没让外人知道,这么多年了更没人知道了。”

  月影还在训斥什么,就见刘钰从二门上回来了,那边月影的丫头忙上前推搡着秋荷,秋荷不肯走,几人拉扯着。

  阿元远远见刘钰来了,扯着嗓子喊道:“爹爹。”

  若芯闻言一惊,忙用手捂住阿元的嘴,将他的头按到怀里,抱着孩子,扭头就跑,莲心见状赶紧跑上去追,可若芯虽说抱着阿元,却跑的极快,莲心好半天才追上她:“姑娘你跑什么呀。”

  若芯因跑的厉害呼哧喘着,那摁着阿元的手微微发抖,却抻着劲的不肯松开。

  莲心见阿元被若芯按着脑袋不叫说话,小脸憋的通红在他娘怀里呜呜挣扎,忙从若芯手上抢下他,气道:“姑娘,你怎么了,你瞧你给哥儿摁的,好孩子,不哭不哭。”

  待她们无功而返,若芯看看阿元,这才缓过神来对莲心道:“带他去安置吧。”

  她回了东厢,方才跑的急,坐了好一会,胸口却还是一喘一喘的不安定,屋里烛火少,虽是夏天却叫她身上发凉,她深深吸气吐气又吸气吐气,终于觉得心口不再跳的那样厉害,待静下来,就又想起方才那个拱肩缩背被月影训斥的女孩,那女孩抬头的瞬间,隐隐看着面色发黄,一看就有忧思成郁之症,眼睛凹陷,整个人呆若木鸡,想来日子过得极不体面,她这样想着,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原来,原来被发落之后是这幅模样,这别也是她的下场。

  莲心回来见若芯坐在炕边上发愣,忙给她宽衣:“姑娘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没事,就是想起方才那个被月影训斥的女孩,觉得她有些可怜。”

  莲心知她心思多,劝道:“姑娘,姑娘是小少爷的娘,可别多想,再说了,姑娘来太太院里不过是学规矩来的,过两日等二爷气顺了,咱们就该搬回去了。”

  她不说话,低垂着眼,由着莲心给她宽衣,好一会儿才又问:“那女孩也是太太给二爷挑的吗?”

  莲心道:“不是,她原是钟毓馆的一个三等丫头,有一回二爷在沐浴,没叫人伺候,谁知秋荷大着胆子进去了,后来二爷就抬举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六月初六宜嫁娶王墨染进门, 府里尊钏二奶奶。

  诗云:王氏有好女,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朝得嫁, 凤冠霞帔, 十里红妆,宜其室家。

  秦穆菲心里吃味, 她从金陵嫁到东京, 又不通诗词歌赋,便不知这东京城还有这文绉绉的讲究,豪门女子出嫁要和诗传唱,以显尊贵, 浦时,听着那戏台子上,戏子唱的莺莺潺啭, 酸道:“果是老太太娘家来的嫡姑娘, 尊贵着呢。”

  身旁平儿道:“奶奶, 这里到底还是大太太当家。”

  秦氏瞧着这婚事办的同她差不多, 叹了叹, 道:“姨妈只拿话暗戳戳的说我,说我小性,没个让度,可她哪知我的心, 开这个头还了得, 我不掌事也便罢了, 如今我统管着全家, 手里一百号的奴才,只叫下头的人编排我,说我不如她尊贵有体面,将来就有我难办的时候,姨妈只拿我同谭大嫂子相比,哪里比的着,我若有大嫂子的出身,便是一乘小轿抬我进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平儿:“奶奶宽心,这钏二奶奶再扑腾也不过是王家的面子,倒是,倒是将来钰二奶奶进了门.....”

  闻言,秦穆菲面色一变,她心里明白,她是康氏的亲外甥女,任外头多体面的姑娘嫁进来,只要不是嫁给刘钰,就越不过她去,可刘钰迟早要娶亲,若娶的是个喜欢弄权造势的,她便只能洗手,将这管家之权交出去,想她兢兢业业的干了这许多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到底心里不甘,自然也舍不得被人奉承的热闹。

  “将来的事,自有定数,钰二爷娶谁还得老太爷说了算,太太都做不得主,想来门第也不会低,咱们这几年只别得罪人,万事给自己留条路。”

  平儿:“奶奶说的是,咱们这会子只顾瞎琢磨,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只看谭大奶奶,当初不也轰轰烈烈的,如今呢。”

  穆菲叹了叹:“这世道,女人终究挣不过命罢。”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便又打起十分精神去招呼席上女眷。

  若芯这日未出门,过了午时,长春馆便空了,院子里只剩两个管事妈妈,约莫是见惯了婚丧嫁娶,嫌聒噪就没出去,正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周姨娘从外头走来,那两个妈妈见了,忙起身行礼,笑问:“姨娘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周姨娘也笑道:“没什么事,我回来歇一歇再去。”

  一面说一面将两个荷包递过去:“也沾一沾喜气。”

  两个妈妈道喜着接了,朝东厢努了努嘴:“若芯姑娘在屋里呢,没出门。”

  周姨娘冲二人点点头,转身去了东厢:“若芯,闷在屋子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外头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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