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千山
陆清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支走宫女,再坐在她身旁等待。
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一路抱着盆景,最后又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给她送一把伞。
他微微失神,却看见夏沉烟晃了一下。
他立即站起身,奔出亭子,扶住她。
春雨浇在他的身上,他的玉冠被打湿,眼睫毛上含着雨气。
夏沉烟手上还拿着伞。
她站直身体,没有道谢,但是用伞遮住两个人的头顶。
雨水被隔绝开,陆清玄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夏沉烟面无表情地说,“陛下在笑什么?”
“没有。”陆清玄慢慢地说,“朕背你吧。”
“妾身可以自己走。”
“可是,你方才差点摔倒。”
“那是因为地面太滑了。”
“嗯,地面太滑了,所以朕背你。”
夏沉烟看向他。
陆清玄嗓音清和地说:“地面很滑,绣鞋也不好穿,女子的绣鞋又软又薄,如果再摔……”
他知道,她十分高傲,如果他继续说下去,那么她——
夏沉烟果然闭了闭眼,打断他:“陛下要背便背。”
陆清玄低笑:“嗯。”
当夏沉烟的双手环上他脖颈的时候,陆清玄若无其事地平缓着呼吸,把她背好,想対她说,记得用伞遮好自己。
没想到,夏沉烟把伞偏向了她自己那边,骤雨扑在他脸上。
陆清玄:“……”
他怕摔下她,没有伸手去抹脸上的雨珠,只是背着她继续平稳向前。
夏沉烟很快发现了执伞的方式不対,把伞面往前倾斜。
骤雨没有再拍打到他的脸上。
陆清玄唇角弯了弯。
他们沿着御花园的甬道往前走,天地上下,都是朦朦胧胧的水气。
骤雨打散了白日的热气,空气微凉。
花木深处传来虫子低微的鸣叫,暴雨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十八岁的年轻天子,平日身形笔挺,此时为了让他十八岁的心上人趴得更舒服,脊背微微往前弯。
他们走到甬路尽头时,二十来个宫女太监在那里等候。
他们看见两人,都有些吃惊,却没有在神态上表现出来。
陆清玄把夏沉烟放下,问她:“可要一同乘坐龙辇?”
夏沉烟不想徒步走回永宁宫,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坐到龙辇上,龙辇被抬起向前。
雨水打在华盖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春风吹过,夏沉烟浑身干干净净的,没有被雨水打湿。
他的脸和头发上,却都沾了水,纤长的眼睫毛上停留着雨珠。
像一只淋过雨的小狼犬。
陆清玄见她望着他,于是回望。
他的琥珀色眼睛,在暮色中漂亮若琉璃。
夏沉烟垂眸,错开他的视线。
她拿出一条绣着潇湘竹的帕子,丢到他身上。
陆清玄接过,柔声问:“给朕这个做什么?”
“擦脸。”夏沉烟面无表情地说。
第31章 偏爱
春雨潇潇,风儿吹得叶子“簌簌”作响。
陆清玄拿起夏沉烟的帕子,唇角忍不住微扬,却又若无其事地把帕子收进衣袖。
夏沉烟:“陛下不擦?”
“区区小雨,无需擦拭。”
他一本正经地说。
夏沉烟微妙地挑眉,把视线挪到其它方向。
霏霏雨丝笼罩御花园,花枝初绽,春深花浓。
陆清玄看见她的发梢被春风吹拂,她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到别处,侧脸比春色更明媚。
他想到了那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许久没有挪开目光。
……
龙辇到了永宁宫,两人一起用完晚膳,陆清玄给她看那个盆景。
她反应很淡,但陆清玄觉得,她心中应该是喜欢这个盆景的。
他邀请她下棋。
夏沉烟说:“妾身今日想早点歇息。”
意料之中的拒绝。
陆清玄又和她聊了两刻钟,在她略显不耐的神色里,起身回宫。
雨已经停了,积水从宫殿的檐角往下滴落。
陆清玄穿过潮湿的宫道,回到他的景阳宫。
他常常觉得景阳宫空旷,此时这种空旷分外明显。
他缓步走过廊道,来到夏沉烟待过的偏殿。
他在这个偏殿中坐下,拿出衣袖中的帕子,把它放进一个匣子里。
匣子里还有另一样物品,是一根已经落尽了花瓣的桃树枝条。
……
已经被废的康王,陆阳炎,被幽禁在曾经的王府里,得到了世家家主的探望。
陆阳炎面色憔悴,问他:“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
“不会被发现,老夫已经安排好了。”世家家主一边说,一边递给陆阳炎一个描金匣子。
陆阳炎接过匣子,打开,看见里面是一粒药丸。
陆阳炎:“这是何物?”
“假死丹。你服下之后,老夫立刻安排,帮王爷遁走。”
陆阳炎微微惊讶,他盯了一会儿假死丹,将匣子合上,说道:“本王不想走。”
他已经被褫夺了封号,但他仍然习惯以“本王”自居。
世家家主笑道:“王爷还想登基称帝?”
陆阳炎脸色忽明忽暗,“你们没有比本王更合适的人选。”
先帝子嗣众多,但存活至今的子嗣却不多。
他是先帝的亲儿子,如果这些世家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没有几个人比他更名正言顺。
世家家主说:“王爷似乎很确定,陛下不会杀你。”
“本王这段时间坐于暗室,回想过去,想起先帝说过,他有时候太仁慈了。”
世家家主:“仁慈?他把石家的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枭首了。”
陆阳炎说:“那是因为石家吞了百姓太多田地,还试图隐藏,他想立威。”
世家家主目如鹰隼,盯着陆阳炎。
陆阳炎的脑海中,却回忆起他十四岁时看见的画面。
那时候先帝已经快要驾崩了,他躲在景阳宫里,看见陆清玄被传唤进去。
先帝一一交代后事,最后说,要让后宫的一百五十九个嫔妃殉葬,并陪葬宫女太监各两千人。
陆清玄拒绝了先帝的要求,平静地说:“儿臣不会领命。”
当时的陆阳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先帝也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他,气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陆清玄那年十六岁,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先帝床头,看着先帝的手逐渐无力垂下。
当时,陆阳炎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这是陆清玄唯一一次明确地抗旨,为了四千多个,在陆阳炎看来,不算太重要的人。
世家家主的声音打断了陆阳炎的回忆。
他说:“你果然十分了解陛下。”
“毕竟本王和他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