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千山
岸上,侍从们吃着瓜果,无所事事地闲聊。
“公子近来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从前在国都时,他可不怎么笑,如今对着一个船家也会微笑。”
另一个侍从道:“公子怎会如此爱慕夫人?当日,公子遣散他的……嗯……妾室,就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现在还抛下尊荣,陪夫人出来闲逛。”
第三个侍从瞥了他一眼,“你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和心动。”
“你懂吗?”
“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一桩旧事。”
“什么旧事?”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那侍从不肯说,经不住众人盘问,方才松了口,含糊道:“当日遴选秀女,公子早就等在那里,是因为有人对公子提过夫人。”
众人吁气,“这不是废话吗?夫人美名天下知。那日换防,人人都想换去光华殿,一睹夫人风采。”
那侍从心想,不是这样的。
陛下——他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他——陛下怎么会因为一句“夏姬姿容冠天下”的歌谣,就推迟召见臣工的时辰,耐心等在那里呢?
明明是因为当时的廷尉提起了她。
廷尉说:“陛下,微臣在酒楼雅间看见了一个极美的女子,她身边陪着夏沉怀,微臣一打听,才知道她就是夏家那个女儿。”
陆清玄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而侍从就低头跟在他身后。
廷尉:“这女子美得不同寻常。”
陆清玄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有多不同寻常?”
“她双眸极美,气质……绝佳。”
陆清玄往前走,看起来并没有动心。
廷尉说:“像陛下当年豢养的那只白猫。”
侍从看见陆清玄停下了脚步。
陆清玄问:“过段时间便要选秀了,那夏家女的名字,可在应选之列?”
宫人道:“回禀陛下,她的名字在列,就在册子第一页。”
“很好。”陆清玄说,“兵营哗变之事尚待处理,选秀那日,你记得提醒朕,朕留下来看一眼。”
宫人应是。
侍从跟在他们身后,听出来,陛下的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只是打算看一眼而已。
看一眼这个盛名在外的女子,看她是不是果真如廷尉所说,像他当年豢养的那只白猫。
“你在想什么呢?”有人轻轻推了一把侍从,“你的瓜都快掉地上去了。”
侍从低头,看见瓜的汁液果然滴在了裤腿上。他连忙拿稳自己的瓜,两口吃完,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公子养过的猫吗?”
“猫?没听过。”众人纷纷摇头。
“阿光知道啊,他父亲也在宫廷里做侍卫。”一个坐在角落的侍从说。
“阿光呢?”
“去净手了。”角落的侍从说,“他每次提起公子的猫都要叹气。”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因为那只猫……惹人怜爱吧?”
寂静夜色笼罩洞庭湖,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繁星。
夏沉烟躺在甲板上吹风,感受从湖面拂来的萧瑟清风。
“快下雨了。”陆清玄问,“要不要回岸上?”
“不要。虽没有‘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景,但可以‘画船听雨眠’,倒也不错。”
陆清玄便毫无异议地坐在她身边。
第一滴雨落下时,陆清玄正在抚摸她的长发。他的手背上砸了一滴雨,他稍微顿住,用衣袖遮住夏沉烟,把她抱起来。
“下雨了。”他说,“进船舱听雨眠,仔细着凉。”
夏沉烟把脑袋靠在他胸口。
他抱着她,将她放到船舱,动作谨慎小心,怕磕伤了她。
因为是接待客人的船,舱中铺了柔软被褥。
夏沉烟躺在船舱中,听见雨滴落下来,很快便成了倾盆大雨,如一曲歌谣。
潮湿水气漫进来,陆清玄问她:“要点灯吗?”
“不要。”
陆清玄便没有点灯,把手覆上她的头发。
第53章 旅途(二)
夏沉烟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清玄的手指一开始只是在抚摸她的头发,他素来温柔,泛着潮意的风从湖面吹来,他的手指修长温热,像是在给她按摩。
她舒服地躺在船舱里,安静地倾听雨落的声音,一切烦恼似乎在远去,她重新回到了年幼的时光。
他仿佛说了一句什么,离得很近,夜色中只看得见他漂亮的轮廓。
她随意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受控制,雨落个不停,天地却变得寂静。空气中的每一缕风,都像是一个吻,拂到她身上。
陆清玄这个人,向来是温柔而热烈的。夏沉烟常常在想,若是他当年不做飘摇帝国的皇储,会不会像宜安那样,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便放肆地大笑,蹦跳着扑进喜欢的人的怀抱。
“你分心了吗?在想什么?”陆清玄微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在想你。”夏沉烟说。
陆清玄安静下来,夏沉烟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逐渐加快,如同最肯定的回答。
他仿佛在说——是的,我知道了,你喜欢我。
好巧,我也一样。
雨水打在湖面上,小小的扁舟在湖心摇曳。
好多次,夏沉烟都觉得他们会被颠簸进水里,但直到天色微明,大雨初歇,她的想象也没有应验。
她从前明明厌恶雨水,现在倾听水声,却察觉到真正的快乐和安宁。
她揽住陆清玄,珍重地触到这个让雨变温柔的男子,“我睡了。”
“睡吧。”陆清玄把她的脑袋搁在他身旁,取来船舱的小毯子,想给她盖上。
毯子有点潮,陆清玄摩挲了一会儿,把他的披风拿过来,盖在她身上。
夏沉烟靠在他身边,很快便睡着了。
云销雨霁,红日初升。现在正是阳光最微弱的时候,她闭着双眸,晨曦从船舱外照进来,镀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格外静谧。
陆清玄望着她,一时忘了要做什么。等他回过神,他拂过她鬓角碎发,擦拭掉她额上的汗珠。
他动作很慢,无数回忆从心头掠过。他忽然想,这样也很好。
越厮守,越着迷。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
夏沉烟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马车上,身上已经被拾掇干净,她手上还抱着一件披风。
她坐起来。
陆清玄坐在车厢里,对她说:“你一直抱着披风,我便没有将它取走。”
夏沉烟眨了一下眼睛。
陆清玄给她递来茶点。她随意吃了,听见陆清玄问她:“还要在此处多留几日吗?”
“去别处再看看。”
“你想去哪里?”
夏沉烟揭开马车帘子,朝外探头。陆清玄仿佛觉得她这样很有趣,轻笑了一声。
夏沉烟指了一个方向,说:“去那里。”
“好。”
马车披着风霜,走遍五湖四海。有一天,夏沉烟路过一片山坡,看见漫山遍野的绿色果子。
侍从见她驻足,便介绍道:“这是淇汤果,可以生吃,也可以用于烹饪。它不耐储存,越是新鲜,便越是美味。”
夏沉烟尝试之后,觉得这种果子的味道很不错。她认真地把淇汤果记在游记上,从山坡走过去,裙摆拂过果子绿色的枝叶。
陆清玄望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喜欢这种果子——是的,她喜欢。仅仅从一个背影,他就看出她的心情。
夏沉烟戴上手衣,没有吩咐侍从,而是自己亲手摘了几粒淇汤果。她把洗好的果子捧到陆清玄面前,对他说:“这是淇汤果,送给你。”
陆清玄接过,对她说谢谢,然后吃了一口。
“我喜欢淇汤果。”陆清玄说。
“你喜欢?”她以为他更喜欢清淡微咸的口味。
“我喜欢。”
因为她喜欢,所以,他也变得喜欢。似乎这种酸果子承载了她的快乐,于是变得微甜。
“既然你喜欢,我们带一些走吧。”夏沉烟说。
她想让侍从摘走一些,随即变得苦恼,因为侍从刚才说,这种果子不耐储存。
陆清玄说:“我们可以把淇汤果种在马车上。”
“马车?”可是,马车的数量不太够。
“我们可以再买一辆马车。”陆清玄说。
夏沉烟立刻动心了。他们去往郡县的方向,买了马车和花盆。她将淇汤果种在马车里,偶尔去给它浇水,把它搬出来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