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更况且, 她好歹是天下最快的刀,义父难道不知她武功如何?即使她受了伤,可义父又怎会叫那些,连沈乾夕都伤不了的杀手前来?
因此, 当第十八个杀手死在沈乾夕手上, 他带着半个长袍的血迹回到屋子时, 舒泠打算好好质问——那些杀手,究竟是谁?
可未及开口,双脚刚刚落地的沈乾夕忽然一个踉跄,跌坐进椅子里。
“你——你怎么了?”舒泠心里突地一跳,难道这些血迹,都是他的?
“没事,没事……”沈乾夕虚弱地笑了笑,芸朱和莘碧已经闻声赶来,见沈乾夕歪坐在椅子里,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透了半个身子,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去拿首阳丹来。”沈乾夕转头吩咐道,“没事,伤得不重。”
莘碧应声跑去拿药,芸朱走上前,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揭开沈乾夕的外衣。沈乾夕看着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眉间轻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舒泠,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都说了没事,就肩上一点擦伤,这血大多不是我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呢?”
沈乾夕的声线已不似刚才那般虚弱,似乎恢复了一些中气,倒是叫芸朱和舒泠都怔了一怔。
“真的,我就是太累了。芸朱,你先给我来壶水。”沈乾夕一连喝下五杯水,才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真是累死我了,两个时辰,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在追那个杀手,追到荒郊野外,才终于叫我追上。”
舒泠怔怔地看着沈乾夕,芸朱揭开沈乾夕肩膀处的衣服,正用温水仔细擦拭,莘碧拿了药回来,沈乾夕就着水一口喝下,继续抱怨道:“武功倒是不强,可他实在跑得太快,真是险些追断了气。解决他以后,我担心楼里不安全,也不敢休息,又从荒郊野外跑了回来。我明天要躺在床上——嘶——芸朱你轻一点啊!”
“毕竟见了血,总是有些疼的,您稍微忍忍吧。”芸朱一边上药,一边责怪道,“既然如此,何必非要追下去呢?”
“欺负到织凤楼头上,怎能轻易放过?而且,我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实在没料到跑了半个时辰,他根本不累……”沈乾夕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面小玉牌,招呼舒泠上前,“舒姑娘,你来看看,这是我从那人身上找到的东西,你是否见过?”
舒泠走上前,从沈乾夕手中接过玉牌。那是一块墨玉,冰凉莹润,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则雕刻着一些式样复杂的花纹。
她认得这块玉牌。
赤月组织里有一小群人,专门负责监视和探查,只听义父一人调遣。他们的刀法并不出众,但是他们拥有比常人更灵敏的听觉和视觉,更有几人极善轻功。今日之人,看来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难道这些日子,死在沈乾夕手下的,是他们吗?
舒泠握着那面玉牌,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她没有回答沈乾夕,直到掌心,渐渐变成如玉一般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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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独自调息了一个时辰,舒泠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落叶如金,晚霞如画,夕阳在西天尽头洒下潋滟流光,滚烫灼人,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身后响起脚步声,停在她身旁。
“在看什么?”沈乾夕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舒泠没有回答,视线仍落在远处。
“在看夕阳吗?”沈乾夕又问,话音带了温润的笑意,“从这里看,楼阁挡住半个天空,大半意境都荡然无存了。舒姑娘,明日我带你去郊外云岁山,一起去看看真正的夕阳美景,如何?”
舒泠转头看向他,眼角稍稍一顿。她并非在看夕阳,她也没有在思考多复杂的事,调息之后,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不过如此而已。然而那灼目夕光竟仿佛流连的火,碎落在他瞳孔里,又静静坠在了她心底。
她想,那就去看一看,也无妨。
于是她垂下眼睫,淡声答应了他的邀请:“好。”
“啊,好,那,那……”一直以来,舒泠都拒绝出门,沈乾夕一时有些接不上话,“那,那我先去安排,很快就回来,再……一起吃饭。”
舒泠淡淡点头,似乎不甚理解沈乾夕眼中闪烁的光彩。沈乾夕也不再说,笑了笑,就转身离去。
他连扇子都忘了拿,脚底似乎有东西烫着他,让他走得飞快。他绕着织凤楼内院走了整整一大圈,才终于镇定下来,深深呼吸几口,这才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地去叫人准备晚饭了。
舒泠答应和他一起去看夕阳了。
若非织凤楼弟子实在太多,他早就对着院子大喊几声了。
于是,舒泠疑惑了整整一晚,沈乾夕他究竟在高兴什么?吃饭时,他一反常态,几乎不说话,却一直笑吟吟地给她夹菜。吃完饭,她去床上静坐运息,沈乾夕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卷书,却一个时辰也没翻动一页。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遥远的地方,咧着嘴角傻笑,不知究竟在笑什么。
虽然平日,他也时常在笑,但绝非今晚这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直到街上远远传来打更声,沈乾夕终于从遥远的地方找回了神志,放下书卷,对舒泠笑道:“舒姑娘,时候不早,该睡了。”
舒泠一怔,这才意识到她竟一动不动地看着沈乾夕,忘了时辰。
“亥时已过,明日还要出门,早些睡吧。”见舒泠不答,沈乾夕又笑着开口道,“如果你还想去其他地方,也尽管告诉我,我带你去。”
“好。”舒泠淡淡应声。今日这一切,似乎自从她答应去云岁山看夕阳,沈乾夕随即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织凤楼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好事吗?
织凤楼的事,那就与她无关了。
无论如何,她的内伤已经康复,真气流转自如,明日以后,她就能继续练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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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屋内两人已入睡梦,发出舒缓均匀的呼吸声。耳房值班的侍女也趴着桌子昏昏睡去,只有几星幽亮的烛光,仍在安静地燃烧。
忽然烛火颤了一颤,似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风,那烛火不堪忍受,挣扎稍许,终于还是熄灭了。织凤楼依旧一片寂静,侍女仍趴在桌上做着美梦,然而正房木窗,却发出了一瞬几不可闻的声响。
但就是这轻微一声,令本在睡梦中的沈乾夕和舒泠倏地睁开了眼。
舒泠的手已摸上身侧青寂刀,人却一动不动,侧耳静听相隔一层床帏,屋内的响动。
因拉上床帏,她看不见屋内情况,所以不好轻举妄动,只仍然安静躺在床上。然而睡在榻上的沈乾夕,却没有那么轻松了。
他额头已冒出一层冷汗,手中握紧玉骨扇,呼吸紧绷而近乎停滞。屋内立着一个高大颀长的黑影,周身散发出弥漫着死气的杀意。这个杀手,绝非先前那些可比,他绝对是当世第一流的杀手,就算自己,竟也直到这个杀手侵入内室,才发觉他的气息。
沈乾夕毫无把握,他这次能赢。
上述种种念头,只在转瞬之间掠过沈乾夕脑中。黑影只停顿了一刹那,袖中一把极薄而锋利的弯刀滑出,没有任何停顿和迟疑,刺向榻上之人的咽喉!
“当当当”三声响起,那个杀手向后跃出一步,沉眉望向已翻身跃起,半跪在榻上,用玉扇拦住了他的沈乾夕,眼中似有一丝意外。
沈乾夕的眉头却又蹙紧几分,那刀刃虽薄,仿佛光线亦能穿透,令它看起来如蝉翼般脆弱易折,然而刀锋之力却犹如千钧,连击三下,已令他内息翻腾。
蝉鸣刀。眼前之人,居然是蝉鸣刀——螽斯。
作者有话说:
(舒泠的心理活动不一定是全部真相啊)
第52章
“呵……”随即, 螽斯一声轻笑,足尖轻点,人已再度掠起。刀刃划过空气, 仿佛有细碎蝉鸣在耳侧乱响, 沈乾夕忙凝聚心神, 将玉扇一展,堪堪接下了第一刀。
第二刀已近在身前,玉骨扇随沈乾夕手腕, 在他指尖灵活转过半弧, 同时沈乾夕身子向左后方一斜,刀光擦着扇尾, 就在他眼前穿入身后石墙,扬起一纵石尘。他心下一凛, 耳后风声又至, 忙将玉扇猛地向下一扇, 扇骨收起,右肩带动身体向后移动半尺, 手中折扇呈匕首状向右划过,那第三刀便直直刺入了扇骨的缝隙之间。
高手之间,只争毫厘。顾不得体内气息激荡,沈乾夕右手架住蝉鸣刀, 左手却猛地一撑床榻,左脚飞起,直取螽斯腰间。可螽斯却早有防备,右脚向后一错, 将蝉鸣刀抽出, 左手成掌, 封住腰间三路,左脚发力,令身子稍稍后移,避开身前死角,同时右手寒光向上一纵,快如如电,薄似无物,即使沈乾夕察觉到情况不妙,忙将足下之势收回,却仍旧晚了一瞬。
未闻衣锦撕裂声,沈乾夕便觉大腿一阵刺痛,鲜血立时透出薄衫。
甫一交手就受了伤,沈乾夕更知必须速战速决。他没有时间查看腿上伤口,只将左脚收回,蹬上床沿,想借力离开床榻——在床上迎战,不仅双手无法借力,更大失灵活,势必难占先机——
但,螽斯却不肯给沈乾夕起身的机会。
速战速决,不只是沈乾夕一人的想法。
刚才后退半步,为螽斯蓄了更多攻势,此时他足底一顿,将蝉鸣刀反握于手,自右而左,携全身真气,刀风尖唳,猛地向沈乾夕横扫了过去!
沈乾夕心下一骇,来不及多想,急忙甩开玉骨扇,护在身前。然而他变招仓促,再加上气息本就不稳,只听见玉扇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他的后背已重重撞上身后石墙,紧接着,胸腔传来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他自左肩至右肩,竟被蝉鸣刀刀风,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一”字伤口!
直到此时,螽斯才停下手中薄刀,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而一切,只发生在呼吸之间。
“咳……”沈乾夕费力地咳出喉间血沫,眉头紧蹙,却仍旧用左手撑起身子,举起右手已碎落两根扇骨的玉扇,斜斜指向螽斯,试图站起来。虽然指尖不住发抖,他却始终死死凝视着螽斯,目光毫无退缩和胆怯。
螽斯微微一怔,即使身受重伤,神色却依旧如此坚定之人——他杀了那么多人,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可是,赢不了的人,不论眼神如何坚决,也依然会输。
他再一次出刀了。
银光自腰侧而起,斜斜划过,沈乾夕又重新跌回榻上,第三根扇骨应声而断。银光在空中转过一弧,刀柄重新正握,仿佛有银白色的火自刀刃处烧了起来,尖锐的嘶鸣声凭空骤响,那从火焰,随即当空劈下!
这一刀斩落,沈乾夕性命,恐怕再难保全!
就在这生死寂灭的一瞬,螽斯突然眉峰一凛。火已烧至半路,他却忽然将刀风一转,猛地扫向身侧。
一抹青幽刀光自床帏间掠出,正与那银白之火迎头相撞。
舒泠出刀了。
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在一处,竟在这一室之中形成一阵飓风。檀木床架和博古架上的珍玩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就连离二人尚有一段距离的木窗,都径直飞了出去。
舒泠便自那一堆散落的床架里走出,提着刀,目无表情地注视着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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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弟子侍女已纷纷被屋内响声惊动,深更半夜,楼主房间居然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莫不是又有刺客潜入?
芸朱和莘碧离得不远,听见响动,来不及穿上外衣,急忙点燃烛灯,匆匆赶来。然而尚未迈进屋子,就见屋内舒泠和另一人正相对而立,沈乾夕则倚墙歪坐,胸前衣物散落大半,光线幽暗,他身上血色辨不分明,但一看也知伤得不轻——
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何事?
“别过来……都离远点!”沈乾夕神志尚且清醒,听得走廊上传来凌乱脚步声,芸朱莘碧二人正在门口进退不得,他赶忙用尽全力,喝令阻止众人进入。
他尚且不敌,她们若贸然闯入,岂不是只有送死这一个结果?
只是这厉声一喊,虽然阻住了外面众人的脚步,却又牵得他胸口一疼,恐怕因为血流失太多,他觉得脑袋也晕了一晕。
屋子四周人声越来越多,然而舒泠和螽斯却仿佛充耳未闻,四目相望,沉默不语。片刻,螽斯忽然叹了口气:“你果然在这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一转手腕,将蝉鸣刀收回袖中。
“为何收刀?”舒泠目光转至螽斯衣袖,又抬眼问。
“为何不收刀?我可打不过你。”螽斯一耸肩膀,语气已全无半分萧杀和敌意,竟仿佛他只是一个来串门的老朋友,此时不过在同她闲聊家常,“虽然你这里拖后腿的实在太多,你也未必能占我多少便宜,不过,我可不打算把命留在这里。”
舒泠眉间微动,却对螽斯的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要杀的,是谁?”
他究竟来杀她,还是来杀沈乾夕,虽然结果别无二致,但其中意义,却大不相同。
仿佛知晓舒泠所想,螽斯的面罩之后传来一声轻笑:“有区别吗?萧大哥早已下了格杀令,你这颗人头啊,居然价值千金,哎,不知能买来多少好酒。舒泠,江湖上想杀你的人数不清,还在乎是否多我这一个吗?”
舒泠眉头愈紧,却没有回答。
“只可惜,你太难杀,照我看,就算万金,也没人能动你。”螽斯又摇了摇头,无奈道,“反正我是打不赢,你又比我年轻,或许只能再等上二十年,等你老了,等江湖上,再出现一个更厉害的天才。”
舒泠沉眉看着螽斯,仍旧一言不发。
“啧……”螽斯挠了挠头发,舒泠始终不搭话,他似乎也无话可说了,“那,我走了。”
“站住。”舒泠却猛地抬起刀,一个迈步,拦住了螽斯的去路。
“舒泠啊,我劝你还是不要拦我为好。”螽斯皱起眉头,向后指了指沈乾夕,“别忘了,这屋里可还有个现成的活人靶子,就现在这情况,咱俩打起来,说不准能打上小半个时辰。我知道你肯定能杀死我,但依我看,沈楼主伤成这样,再拖延片刻,他恐怕就要陪我一起走黄泉路了。”
舒泠不禁一怔,将目光转向沈乾夕,他的呼吸沉重而污浊,似乎确实伤得不轻。她不由得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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