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112章

作者:江河晚照 标签: 天作之合 近水楼台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白歌的脚步一顿,侧脸回头看向她。

  莫夫人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那是一种难得的给人留□□面的善意。

  白歌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那些黑暗的,沉重的,让人不愿意的过往,也许真的可以如云烟一般,随着时间渐渐的散去吧。

  她看着带着些许红霞的夕阳这么想着。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她在定远侯府后院的小亭子里见到了裴桓。

  见到他的一瞬间,白歌就明白了,过去的终究会过去,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裴桓的脸色苍白,眼下青中透着黑,一张脸瘦削的几乎脱了形,不过是半个月没有见,那个曾经清秀骄傲的少年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低垂着头,神色晦暗中透着阴霾。

  他站在白歌面前,有些干裂的嘴唇张了又阖,如此反复,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

  白歌看着他不断张合的唇,然后有晶莹的液滴从他的脸颊上划下来。

  裴桓嘶哑的嗓音终于传出来:“对不起。”

  白歌其实大概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先前走了一步,靠近了这个她从来都全心信赖的人,伸出手过去落在他的脸颊一侧。

  泪水滴在她的掌心,烫的她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就像眼前人那颗曾经烫的她想要掉眼泪的赤诚无比的心。

  裴桓的肩忽然抖了起来,他的声音更低了,哭腔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白歌,对不起——”

  “我说服不了母亲,我劝不住她——”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全身都在颤抖,泪水不断落下来,露出那种似乎压抑了许久许久,属于少年人的无力和脆弱,那种仿佛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被打碎后,整个人都空掉,只剩些许残渣在痛苦哀嚎。

  白歌看着他,轻轻的将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还并不算宽的肩膀,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青涩瘦削。

  她明白他的难过,再明白不过。

  那种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的无力感,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最终只能放弃的绝望。

  也许他们本就是被命运捉弄的浮萍,在汹涌的河流中相遇,又分开,又相遇,最终还是分开。

  若是没有她,裴桓还应该是骄傲,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令人瞩目的淮安最好的少年郎。

  白歌抱着他,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愧疚和苦涩。

  “没关系的,子辰哥哥,没关系的。”

  在他说要娶她的时候,白歌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没有把事情说破,她看着那个倔强执拗的裴桓,看着他捧着一颗赤诚滚烫的心说着最令人窝心的话,心底的自私最终被压了下来。

  心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提醒她。

  “你知道的,从他说要救你出去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你明明知道。”

  “真是丑陋又自私啊。”

  “你明明知道,对他最好的方式,就是离他远远的。”

  是啊,真是自私的决定。

  她早就知道,她离开了谢尘,就会给裴桓一种虚妄的希望,而她心中未尝没有这一点希望。

  可命运给予的枷锁怎么会轻易就能摆脱,她付出的代价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同她一起被打的粉碎。

  裴桓近乎是趴在了白歌的肩上,他比白歌高出一头,却以一种逃避的姿势,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白歌肩头的衣衫,烫的她心里阵阵的抽疼。

  “对不起,白歌,对不起——”

  “我不能没有母亲,对不起——”

  裴桓虚弱无力的道歉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带着他温热的眼泪一起,好像一把利剑穿刺着白歌的心。

  但白歌早就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只能紧紧搂住他,不断说着:“没关系的,子辰哥哥,什么都没关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裴桓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他的声音只剩喃喃的气音。

  白歌用了点将他扶着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

  她像是对待一个跌倒后再无力站起的孩子一般,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裴桓的发顶。

  裴桓被她安慰着,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他仍然紧紧的搂住她的腰,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安慰,用暗哑的声音低声道:“昨日,母亲在家中悬梁了。”

  白歌抚摸着他发顶的手一顿,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冰冷,那种寒意从胸口蔓延出来,一直到指尖。

  裴桓一直没有抬头,只是接着道:“母亲之前已经绝食了三日,昨日我去送参汤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救了下来,大夫说没有大碍。”

  白歌这才卸了那一口气,觉得身上缓过来些许。

  她干涩的说道:“没事就好。”

  裴桓的嗓音又有些颤抖起来:“我很害怕。”

  “我以为母亲要死了。”

  他的身体又抖了起来,却强撑着抬起头来,却又不敢真的去看白歌的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我没办法娶你了,白歌,我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

  白歌低着头看他,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盯在不远处,里面全是血丝,瞳孔黑洞洞的,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

  “子辰哥哥,没关系的,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彼此很重要的人啊,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不是吗?”

  她轻声说着:“我所受的苦难,不是因为你,子辰哥哥,放过自己。”

  裴桓在她的怀里低下头去,又有泪水滴在了凉亭中的青石地板上,氤出深色的一小片斑点。

  一直以来,自从他知道这件事开始,那种无力感就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做过很多努力,也挣扎过,但他从来没放弃过,以至于后来变成了一种执念,压抑在心头。

  宋时雨找到他之前,他曾想过隐忍蛰伏,总有一天能成长到有能力对抗那个人,直到宋时雨的到来,给了他这个机会。

  可母亲的态度那样决绝,他知道母亲无论是绝食,还是悬梁,都是做给他看,是在表明态度。

  但他不敢赌了,他认输了。

  现实再一次告诉他,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在普通懦弱不过的人,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就算谢尘已经不是障碍,他依旧没法把这份责任背负起来。

  他甚至懦弱到,在说这些话时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听到白歌说,让他放过自己的时候,他心底竟然真的卸掉了一块石头一般,松了一口气。

  同时,另一种这几日一直盘旋心中又被压了下去的,隐秘污秽的想法重新滋生了出来。

  这令他更加认识到自己的懦弱和不堪,可却又情不自禁的想,也许呢,也许真的可以呢?

  他松开了一直搂住白歌的腰,双手攥紧成拳放在膝盖上。

  他秉住了呼吸,带着小心和希冀:“我们还有机会再一起吗?”

  这句话一出,白歌也松了手。

  这话的意思她听懂了,他想让她做妾,或者是外室。

  裴桓觉得那种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全身,他忍不住闭上眼,等待着白歌对他的宣判。

  他这样龌龊的,不堪的,懦弱的想法,便是她用最狠毒的语言来批判都不为过。

  身边有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声,裴桓以为白歌已经愤而离去,她也许根本不想和自己再说半句话。

  也对,他的这个行为和谢尘又有什么区别。

  裴桓紧紧握着拳头,短平的指甲都深深嵌进了肉里,这样恶心的自己,本也没有资格奢望什么了。

  忽然,拳头被一只温软柔软的手裹住。

  “子辰哥哥,你看着我。”

  耳边是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裴桓忽的睁开眼,却在对上她水润的眸子时,羞愧欲死。

  “对不起,对不起,白歌,我——”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疯了,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脸色顿时煞白,说话的嘴唇也抖着。

  白歌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轻柔道:“别说对不起,子辰哥哥,错的不是你。”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又像含着极重的力道。

  “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信你。”

  裴桓的泪又一次落下来,被白歌用袖口擦掉了。

  “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伯母的错。”

  她说的很慢,也很有耐心,好像在教导宽慰一个孩子,她想将这两年经历所有的感悟都告诉他。

  “我们都没有错,只是世事无常,过去那些都很美好,但就让它停留在过去吧,我们向前看。”

  “子辰哥哥你会娶一个贤惠美丽的妻子,会实现你的抱负,会成为一个让伯母骄傲的,人人称颂的好官。”

  白歌看着他,眨了眨明亮的眸子,语气里仿佛带着笑意。

  “而我,也想回到江南,也许会去找哥哥,也许去找母亲,或者就回到淮安,最熟悉的地方,买一个小庄子,过我喜欢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们都会过得很好的,不是吗?”

  裴桓看着她嘴角的笑意,那些虚妄和羞耻似乎都渐渐远去,心中有些空洞,却又有种解脱与释然。

  他低低的道:“会的。”

  裴桓离开了。

  他后来没有再哭了,离开的时候,他背影有些萧索,却比来的时候挺直了一些,看起来不再像个少年人了。

  所有人都会随着时间,学会长大,学会妥协,学会放下。

  白歌坐在凉亭里,看着裴桓的背影,心中明白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七夕夜晚眸子里盛着漫天星火的少年了。

  身后有树叶摩擦的簌簌声,白歌回过头,看见一个玄色的衣角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竟不知道小侯爷这样磊落的人,也有听人壁角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