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晚照
而当他过了那股子火气,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白歌就已经和没事人一样,问起她时也都只会笑笑说没事很好。
因此,谢尘再没能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弥补那一日的失言。
亦或许,是他心中因那句话,多了一堵无形的墙,总是将冲动的他挡在里面。
让徐威接连又盯了半个月,谢尘发现白歌确实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慢慢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他不知道,没人知道。
每晚子夜时分,白歌一遍一遍重复着一个梦境。
梦境中,她独自一人走在一条很窄很黑的小路上,两边不断有手臂伸出来,抓着她的脚踝,把她往下拉。
她怕极了,蹲下来去看,那些手臂的主人,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熟悉。
接着,她就会从噩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不敢睡,硬生生的睁着眼睛熬到天明。
心中似乎空落落的,毫无支点。
有时看着床帐顶上,总觉得那里有一个很深很黑的旋涡,似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一般。
脑海中不断有画面闪过,那些曾经的回忆,除了偶尔的一些,尽都是发灰的色调。
实在是睡不着的时候,她偶尔会思考,她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父亲,她的亲生母亲,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过将她当做谋取利益的筹码。
而其他的人,看重的也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
仿佛她不过是这个孩子的载体,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偶尔,回忆中的一抹亮色,会提醒她,曾经有人只看中她,喜欢她。
只有想到这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亮起来。
如果她死了,可能真的为她伤心的只有子辰哥哥吧。
那她还是不要死了吧,她不想那个唯一在乎她的人难过。
进了腊月后,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将京城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
眼见要过年了,谢尘似乎也忙了许多,有时甚至好些日子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其实,白歌对能不能见到谢尘的人,心里根本就无所谓。
一个工具,又会对工具的主人产生多少感情呢?
只可惜,似乎只有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身边的丫鬟们都会为此不断宽慰她不要多想,谢尘只是公务繁忙而已。
就连偶尔过来韶音阁与白歌聊天解闷的谢如眉,也会忍不住替谢尘解释。
“这年根儿底下京城各衙门都比以往要忙上许多,三哥所在的吏部总管京察考评之事,年底的事务更是繁冗之至,从上到下的官吏恨不得都住在衙门里才好。”
谢如眉挺着比白歌小不了多少的肚子,眉眼偷觑着她。
“三哥待你的好,阖府上下哪有不知道的,你别多心,等着过年了,让他带着咱们出去玩。”
白歌浅浅笑了一下,道:“这么重的身子,哪里还能出去玩啊。”
谢如眉挑着细眉道:“怎么不能了,我好些闺中姐妹快生那个月,还出来参加宴会哪,没听太医说嘛,这怀孕的时候若是没大毛病就得多动动,才好生呢。”
白歌也没在意她的话,就听谢如眉接着道。
“你之前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京城的上元节可热闹了,卖花灯,猜灯谜,捏糖人,演杂耍,干什么的都有,到时候让三哥带咱们去。”
白歌听完有些无语,忍不住道:“挺着这么大肚子,你也真不怕被挤出什么事来。”
谢如眉嘿嘿笑道:“你想什么呢,有三哥在还能让我们挤着了,东临阁上包一间景致最好的包间就是了。”
白歌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这谢四姑娘虽比自己还大上两岁,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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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桓顶着漫天的小雪,在沈府门口站了半个多时辰,看得沈府的门房小厮都忍不住裹紧袄子跑出来劝。
“这位公子,这年底了老太爷忙的很,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天儿还这么冷,又下着雪,要不您先回去吧,改天再来?”
裴桓冻得脸色发青,鼻间呼出的气似乎瞬间就能凝成冰。
他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手指,对小厮道:“没关系,我再等一会儿吧。”
那小厮看着他叹了口气,道:“那要不你进去避避雪吧,别再冻出病来,我这也不好交代。”
能在沈府这种真正的高门做门房的,都得是能识文断字且极有眼色的,自然不会是那种只会捧高踩低容易得罪人的下人。
这小厮刚刚看了裴桓递过来的拜帖,便知道眼前这位是翰林院的官员,那可是个清贵地方,多少朝廷大员都是从那走出去的,因此也不敢怠慢。
裴桓听完正犹豫了一下,就听见马车车轮轧过积雪的“吱呀”声传来。
他抬头一看,果然一辆车身上刻着沈府印迹的马车停在了门口,有下人动作麻利的在马车前放下脚凳,另一个下人则是撑开伞等在车辕前。
“呦,这是老太爷回来了,公子你运道好,还真赶上了。”
小厮捧了他一句,就连忙跑过去帮着牵马。
裴桓也跺了跺早已冻僵的双脚,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花,这才往那马车出行去。
“下官裴桓,拜见太傅大人。”
沈太傅刚被下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他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是一个俊秀的青年人正对着自己作揖。
裴桓?
他略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在翰林院好像见过一个叫裴桓的后生。
“裴桓,裴子辰?”
沈太傅开口问了一句。
裴桓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顿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来,他有些兴奋的道:“正是下官。”
沈太傅点点头,看了眼他肩上的落雪道:“冻坏了吧,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这么不顾及身体,到我这岁数可是后悔也来不及喽。”
裴桓却并不在意,他又深深作揖道:“下官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想要禀报太傅大人。”
“哦?”
沈太傅浑浊的眸子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个过于年轻的七品翰林编修。
“既是要事,那便进来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裴桓感激的跟在沈太傅身后进了沈府。
到温暖的厅中落了座, 沈太傅又吩咐下人上了热茶。
等裴桓手里握着热茶暖和了些许,沈太傅苍老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子辰可说来听听。”
裴桓深吸了口气, 努力平稳着心神道:“最近一年的立储之争,下官也有所耳闻,听说太傅大人有意扶持三皇子为太子。”
沈太傅准备喝茶的手一顿,没有将茶送到嘴边, 而是眸光略显诧异的看向裴桓。
他倒不是诧异裴桓所说的话, 而是觉得这年轻人竟如此直白莽撞,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却不会直白的说出来, 在官场上,这便是坏了规矩,不给人留余地了。
不过年轻人心气盛,还没经过历练, 也是正常。
沈太傅笑笑没说话,只是示意裴桓接着说。
裴桓见沈太傅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心下微松道:“三皇子既有贵妃为生母, 又有太傅扶持,本无甚可忧虑, 只是下官也听说, 皇上有意在明年更换阁臣人选,最为属意的谢大人却送了侄子进宫做五皇子的伴读。”
他前面的话说的直白到令人不适, 可说到后面的时候, 却又留有余韵起来。
沈太傅将盖碗合上, 提起了兴致。
裴桓所说其实正是他近来有些忧虑之事, 立储之事看似风波争斗不断, 但实则在沈太傅眼中大皇子根本不足为虑。
立储表面看似是皇子们的竞争,可内里却是朝中各方势力之争,而大皇子身后的那些守旧派,勋贵和老顽固们,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荣光和期望苟延残喘,根本不被沈太傅放在眼中。
可谢尘不同。
他太过年轻,也太过锋芒。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在政治上的野心,明眼人都看了的出来,以谢尘的年纪和如今的权势,一旦他入阁,未来二十年都将会是他的时代,而这正是沈太傅最担心的事。
他已经老了,越来越衰弱,而谢尘,则鼎盛如日中天。
他本想拉拢谢尘为三皇子的未来保驾护航,可前些日子谢尘送侄子做五皇子伴读的举动却令他彻底明白。
这是不可能站到自己这一边了。
虽说他没有选大皇子,眼下看来对三皇子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可在沈太傅看来,谢尘的选择已经注定了两人将来要为敌了。
他也想过趁谢尘如今还未完全成势,想办法将他拉下来,可却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沈太傅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的看着裴桓道:“那是谢大人的私事,外人怎好置喙。”
裴桓见沈太傅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急,但想到自己曾在家中的推演,又按下心来。
“谢尘此人虽有盛宠,又在吏部经营多年,但绝非全无破绽,朝中早有清流对他结党一事怨言颇多,只是都碍于圣上对他的宠爱和他阴狠的行事作风,无人敢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裴桓缓缓说完,忽然站起身对着沈太傅一揖到地。
“下官斗胆猜测太傅大人心中所想,献上一计可为大人解此后顾之忧。”
“哦,你且说说。”
“下官愿已己身状告谢尘,借吏部考评之名,新科主考之便,逼迫新科进士为他所驱使,行结党营私之实。”
沈太傅眼中精光乍现,语气依旧慢悠悠的道:“已己身状告,子辰是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吧?”
裴桓躬身答道:“是。”
“那谢尘应该是你座师,你怎与他有如此深的隔阂,甚至不惜己身也要与他为敌。你可清楚,谢尘如今之势,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的,你这么做,很有可能不仅赔了仕途,就连性命都堪忧。”
沈太傅浑浊的眼眸这一瞬如鹰隼般锐利的紧盯着裴桓。
裴桓站直身体,看着沈太傅,年轻人神色坚定,清亮的眸子里倒影着室内灼灼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