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他脸庞贴着地面,发丝若隐若现地挡着,睫毛很长也很浓,紧紧地闭合在一起。
他嘴唇青紫,上面干裂得一道一道,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眉心也是紧紧地皱着,似乎正处在一种极端的痛苦当中。
卿柔枝蹲在他的面前,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鼻梁挺直,下颌如玉。
果然不是钦儿。钦儿的相貌不如他锋利、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钦儿生得要更软糯点,就像一个小女孩儿。唇色也更红,抹了胭脂似的。
这孩子倒是,倒是更像……缩小版的陛下。褚岁寒年纪还小的时候。
看这样子,应该不超过十岁……卿柔枝蓦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是他被庆嫔关在冷宫里的那一年?!
“喂醒醒……褚,”想了想,她改口道,“九殿下。”
谁。
是母妃派人来救他了吗?
还是……他已经死了。出现的幻觉。
褚妄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头,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一天?三天,还是多少。
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他连腰都直不起来。那种感觉逐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浑身都软趴趴的提不起劲。
只记得在这种煎熬之中,自己艰难地爬到门口,在痛苦和饥饿之中,就这么睡了过去。
身陷困境,无处求援。在某一刻,他是如此地憎恨这个世界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受到这样的对待。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卑贱的出身,所以他想要拿到那个位置,就是错的吗?
可是,他也是皇子,他身上流淌着同为皇族的血脉。为什么七皇兄可以,太子可以。
唯独他,不可以?
忽然。他感到身子一轻。有人把他从冰冷的地面抱了起来,放在一张椅子上。
看着这家伙,卿柔枝心疼地叹了口气。
褚岁寒以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他瘦的像一只猫,哪怕是她。把他抱起来,也感到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比钦儿还要瘦小。
钦儿出生的时候,由于是龙凤双胎,他是体质比较差的那一个。但因为是太子,自然有无数的名医、无数的药材来调理他的身体。
褚妄呢?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连唯一的依靠,庆嫔都背叛了他。刚才抱他的时候,甚至能够摸到背上突出的那几块骨头。
卿柔枝的眼眶顷刻就湿润了,忍不住轻轻握住了这个孩子的手。他的手也生得很瘦,完全看不出长大后的修长有力,单手就能把她两只手给擒住。
原来那个年轻的帝王,也曾是个饱经风霜的可怜人。
“母妃……”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梦魇,意识不清地喃喃着。
“对不起,母妃。”
“我没想要推你……”
“我只是害怕,只是太怕了……你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我了,我不想再变回一个没有娘的孩子。这里好黑,我好怕。”
他在椅子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指甲深陷进卿柔枝的手心中,虽然微痛,她却没有推开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看到他的嘴唇染了血,不知道是被什么划破的。他的嘴巴周围还有许多的木刺,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想到什么,她猛然低头看去,神情一下子僵住。
这条椅子的一只腿上,有被啮咬过的痕迹,是被谁咬的已经很明显了。卿柔枝自幼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体会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感觉。
只从书中看见过,所谓的饿殍遍野,人饿极了什么都吃。贵为皇子,本该金玉温养,如何会有这样的遭遇。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的心几乎被撕扯成碎片。她低着头,用袖口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渍。然后弯下身,将他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褚妄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还有一道轻柔的声音,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那个人说:“你以后会遇到一个,比你娘对你还要好的人。”
“她是你的妻子。”
“妻子?”
“嗯。就是跟你相伴一生的人。”
“你还会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他们会很爱很爱你。”
“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会吗。”
“你会的。”
一瞬间,怀里的人化作风雪散去。
正惊异于这场变化,转瞬又是雪满枝头,天清月圆。在那座干枯的井边,一道人影静静地走着。月光铺满了天地,亮银流转。
那是一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乌发披散后背,白衣翩跹。
看到这张少女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卿柔枝立刻就确定,她当真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面。
盯着年少时的自己的脸,卿柔枝有点怔怔的。她都快忘记彼时的自己都在想什么了。又为什么会,想到死亡。
那种心情离现在的她,已经太远太远了。
人在回望过去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样,会觉得很陌生,就像是在看着过去的自己。
她看着那个少年如期出现。紧紧地拽住了那个挣扎在深渊边缘的少女的手,把她拽了下来,然后告诉她:
“等到那一天,来找我。”
“把你的命送给我。”
在少女俯视下来的目光中,他抿着唇,一丝微笑的弧度隐没在唇角,苍白的耳尖泛起薄薄的红色。
恼羞成怒似的,他别开视线。
“再看,再看把你扔到井里去。”
他紧紧抓着少女的手,声音很低地说道。
……啊,原来那个时候,除了与她做出约定之外,他还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卿柔枝恍然大悟。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被情绪裹挟着,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句,充满了少年人羞涩心事的话语。
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那种遗憾的情感。
继而画面一转。
在那间阴暗的牢狱之中。
她看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她的叔叔。卿墨鲤。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人——他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满是被各种刑具虐待出来的伤口,乱发糊在脸上,连五官都快看不清。
而他面前,是个少年。
当年掌管诏狱的,九皇子殿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褚岁寒了,仿佛还是那个陌上风流、鲜衣怒马的少年。
视线移向那个血人,卿柔枝一怔。她从没见过叔叔这样的神情,在她的印象之中,卿墨鲤是个极为和气仁厚的商人,看谁都是笑呵呵的,仿佛没有脾气。
但是此时此刻。
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里,充满挑衅和阴森。
卿墨鲤的声音也是阴气沉沉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做的有错吗?若非如此,陛下怎会重用于我。她岂能得帝王青眼?卿家又岂能死而复生?!若真如哥哥嫂嫂那般期望,嫁给一个氏族子弟,我们每一个人焉能有今天?”
“没有一个人能怪我!嫁给谁不是嫁,能够侍奉帝王之家,寻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这样的福气!”
“不过牺牲一个小小的女儿,就能换得卿家数十年的锦绣荣华,她的生父、她的生母都不曾问罪于我,就连你的君父,大越的帝王,更是对我厚赏有加!你算她什么人,你凭什么为她出头?”
褚妄只有冷冷八个字:“皇后于我,恩同再造。”
卿墨鲤往地上狠狠吐了口血沫子,轻蔑一笑,“你不敢杀我。”
他目光自下往上,盯住褚妄,森然道:“殿下,你敢赌吗。”
“你敢拿你的性命、你的前程去赌吗?”
“你不敢!你不敢的!”
卿墨鲤有恃无恐地大笑起来,这几天褚妄对他百般折磨,却吊着他的一口气不让他死,除了是怕杀了他,没法向陛下交代,还能是为什么?
陛下,还有他的哥哥,甚至就连皇后,都一定会力保他!
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九皇子的那一边!
“到头来,你只会一无所有!”
然而他的颈项,却被一只手扼住。
“闭嘴。”少年冷冷道。
他那张毫无感情的脸上也是冰冷的,唯有一双凤眸深处仿佛被谁点了一把火,燃烧着浓郁的、难以熄灭的,名为仇恨的火焰。
他竟然在憎恨着面前的人,那样纯粹地憎恨着,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在憎恨着!
卿墨鲤觉得荒唐,但在这窒息的痛苦中,又咂磨出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你……难道你……”
勘破了面前人的心思,他瞪大了眼睛,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来。
他的一生蝇营狗苟,好不容易靠着出卖自己的亲侄女的贞洁,谋到了梦寐以求的太傅之位。
太子太傅,将来的帝师啊,他商贾出身也能有今天,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啊,再也不用看到哥哥厌烦的目光,再也不用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
他志得意满。
偏偏,这个煞星不肯放过他!
气恨交加之下,卿墨鲤不免想到一些旧事,从小到大,只有兄长能够得到父亲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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