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134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他从没想过,那个被关在黑屋中的小女孩,那个习武都要靠偷看偷学的小女孩,有一日,会带着千军万马,会得到统帅信任,与自己在战场上狭路相逢!

  沈琢自小接受军法教育,自己学怎么排兵怎么打仗。

  沈青梧怎么和自己比?

  沈琢甚至想过,如果沈青梧输了,成为了俘虏,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

  是要背着孔相,偷偷放走沈青梧吗?可若是放走了,他怎么跟身后的军人们交代?

  上了战场,沈琢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只军队的士气受主将影响,排兵布阵由主将亲自操持。沈青梧或许在生活中一贯稀里糊涂,但是战场便是她的棋盘,是她的主场——

  无论持白子还是持黑子,只要你下一子,沈青梧必然跟随一子。

  不畏死不畏生,她本就悍勇,骨子里的疯与野,让敌人面对她往往战栗。

  何况她有博容亲自教。

  长年累月地教,教她下棋,教她对决,教她诱敌,教她计谋。

  她不再是幼时那个一直坐在黑屋中、等待兄长将她救出去的小女孩。

  她已经学会自己劈开那扇关着她的门,踹开那围堵她的墙。她自己一步步走出去,走上一条血雨腥风的路,从不回头,越走越远。

  “哐——”

  长刀劈中马腿,马身热血喷涌。马腿跪地,轰然倒下,马背上的沈琢被连累得在地上翻滚两圈,感受到身后紧随的猎猎寒风。

  沈琢狼狈地在泥水中翻身,手中握枪向上抵挡,兵器撞击溅出的火星子在他眼中炸开。

  火星后,是沈青梧冰雪一般的眼睛。

  她与他一样,穿戴主将铠甲,脸上被血弄脏,眼睛中没有丝毫怯意,只有冷漠。

  长年累月的战斗,已经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不再只会单打独斗,不再只是鲁莽地用着不合适的招式与敌人用命拼。学会技巧的沈青梧将沈琢牢牢压制,两方对决,沈琢反而开始处于下方。

  沈琢咬牙:“沈青梧!”

  他另一手横劈而起,在沈青梧挡招时,他翻身跃起,长、枪挑向她。沈青梧同时迎战,大刀溅上雨丝,白亮如昼。

  沈琢:“帝姬成了叛军领袖,益州军成了叛军,朝廷迟早会缉拿你们!陇右军已经出动,大周其他军队总会知道这场战争。

  “官家想做的事,你拿什么抵抗?你跟着博容是没有前途的……不如认输,跟我回家。我向爹求情……”

  沈青梧偏脸,躲开凛冽杀招。

  她打斗时不与对方废话,沈琢喋喋不休地诱哄她认输,她一声不吭,只用心压制他。

  周遭千军万马的对决,地上那与雨水混在一起的尸体,哪个会停一停,听沈琢讲这些废话?

  三五十招后,沈青梧一刀横在了沈琢脖颈前。沈琢被压在地上,这个英勇的女将军一道手肘之力,就卸了他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沈青梧用刀背抵着他,这才开口:“兄长,不如你认输,我向博容求情,饶你一命,效忠帝姬。”

  沈琢喘着气,目中一瞬间浮起羞怒与狠厉之力。

  他大喝一声要挣脱,沈青梧一掌劈下,再次压住他。

  雨水沾在她睫毛上。

  脏污沾血的脸上,连眼睛都是冷血的,只有这双睫毛,能让沈琢看到一点女孩儿曾经有过的怯懦、无助……

  沈琢喘着粗气。

  沈青梧:“觉得我羞辱你了?你有尊严,我没有吗?

  “被自己一贯施舍的人反过来施舍,觉得不甘是吗?你当然是好心,可我也是好心。怎么你能劝降,我就不能劝降你?

  “兄长,我与你一样——你是将军,我也是。”

  “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怎么还敢小看我?

  她道:“战场之上,谁和你称兄道弟,谁和你做兄妹?”

  她擒住主将,战局就要赢一半。她与沈琢抵着劲,想干脆将沈琢敲晕,她听到了鼓声。

  沈琢也听到了。

  沈琢面色大变。

  沈青梧也意外抬头——身为将军,她对通用的信号意思都不陌生。

  这鼓声的敲击节奏,代表的意思是——投降?

  隔着密密雨帘,沈青梧向敌军的军营方向看去。她看到了一一林立的白旗,听到有几位将军摇着白旗上马奔入战场:

  “停战,停战!我们认输,求见帝姬!”

  沈青梧抿唇,颇有不甘。

  她马上就要赢了,在此时休战?她要赢的人……还是沈家人,是沈家军!

  沈青梧在理智与情感之间纠结时,没想到沈琢比她更不能忍受这种羞辱。

  沈琢大怒:“将在外,军令不受!我是主将,我没说停战,谁也不许停!”

  他的激怒战胜理智,让他迸发出力量,一拳重重挥向沈青梧下巴。沈青梧出神间,下巴真的被他打中。沈琢翻身而起,沈青梧疾步后退,重新站直后,摸到自己下巴与唇角上的血迹。

  她阴沉的目光盯着沈琢。

  沈琢怒盯着她,厉喝:“战!”

  沈青梧慢慢笑起来。

  她轻声:“谁与你一样?”

  ……谁和姓沈的一样,连军令都要违背?

  沈琢发怔,雨水落在他脸上,他眼睛起了一层浓浓雾气。

  他好像听到多年前的幼女哭声,好像听到很多年前幼女倔强地抓着他衣袖:“兄长,我也想习武。”

  兄长、兄长……

  一叠叠兄长声远去,如今耳边振聋发聩的是女子冰凉的声音——“沈琢,谁与你一样?”

  天子骄子与蝼蚁泥污同流,谁输谁赢,人生这一遭,得走一走,才能看得清。

  雨大如洪,沈青梧笔直长立,高喝:“对方已降,我军听令——投降不杀!”

  在一片混乱中,沈琢怔站不语,慢慢失神。

  沈青梧改变战略,要重新面对敌军的投降。她得提防敌军是假降,是诱敌之策。这种事,在战争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是杀戮场确实变得温和了些。

  在密密麻麻的军人身形中,沈琢一方仍有人不肯投降,要与沈青梧一方死战。到此时,沈青梧一方便不会手软。

  而在这种混乱场中,沈青梧转肩之际,忽然眸子一顿,看到了一抹青色衣袍——

  张行简站在战场,望着数不尽的刀弓与敌我之争。

  他亲自来看这场战斗,看到白旗递出后,战争仍在继续。他冷静地吩咐:“提防对方在此时对我们下杀手,我们投降,他们不一定接受。若敌军下杀招,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嗖——”

  一只黑羽箭从雨中射出,雨水轰然声盖住了这只箭声。箭射迅捷,旋转着射向张行简。

  在箭锋已到了很近的距离,张行简身旁的将军才听到声音:“张相当心——”

  这将军想当救卫者,扑过去想奋身挡箭。

  但是在他扑过去挡箭时,一把不知从哪里抛来的长刀狠狠地劈在了那根力量威猛的箭宇上。

  张行简立在原地,一个人已经向他扑来,让他趔趄后退,将他撞倒在地。

  更多箭只飞来。

  这人抱着他在泥水中翻滚两圈,周遭卫士才反应过来,去寻找射箭者。

  张行简被雨水呛住,咳嗽两声,抬起头。

  他被沈青梧拥着,沈青梧跪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保护了他。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体内时时暴作的“同心蛊”安稳下来,顺服下来。

  这样的感觉,真像是情爱的错觉。

  张行简低下头,咳嗽着将脸埋于她颈间,闭上眼休憩片刻。

  雨大如斗,噼里啪啦。

  灰蒙云翳下,沈青梧拥着他,长长久久地抱住他,帮他躲避战场上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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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会杀他。

  也会救他。

  一次又一次。

  千千万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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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行简还是被带到了叛军营中,见到了博容与李令歌。

  李令歌对他婉婉而笑,宛如二人之间过节从未有过。张行简自然也不提他与李令歌曾经有过的相杀,他此时是带着和平意愿来的。

  天黑了,雨仍下着。

  他坐在军营主帐中,向烛火后的那对男女递出自己能给出的所有诚意:

  “沈五娘子之事,我听说了。官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沈氏一族跟着孔业间离官家与帝姬,沈五娘子的身份便有些微妙……若是想沈五娘子不入宫,自然是能找到借口的。

  “我回了东京见到官家,官家私下与我痛哭流涕,说他不该听孔业的话,误会帝姬。帝姬是官家亲姐姐,官家自然希望帝姬回朝。

  “帝姬若担心东京有杀局相候,可让益州军陪同保护。我张家自然也会在其中调和,官家已然迷途知返,帝姬与官家没有过不去的仇。

  “此番皆是孔业挑拨,请帝姬明鉴。”

  李令歌低垂着眼,素手端茶,慢悠悠地吹着茶末。

  她心想张行简真是不遗余力地要化解这场危机,要给出她所有满意的答案,将她的野心重新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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