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葭音绕过宫墙。
只见一名小宫女低着头,抱着一沓原本不属于她的脏衣物,默默垂泪。
见了葭音,凝露微惊,看清楚她时,小宫女忽然“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去。
“救命恩人!”
她想起来了。
是自己上次与镜容在何贵妃那里,救下的小宫女。
葭音瞟了一眼她怀中的衣服,有几分不平:
“明明是三个人的活,怎么让你一个人做?”
“恩人,我都习惯了,这些活儿凝露一个人也能干完,不碍事的。”
她似乎害怕极了惹事。
葭音看着她,对方姿容平平,身量矮小,可那一双软眸怯怯,让人不由得生了许多保护欲。
上一次,凝露求镜容收留她,镜容没同意。
这一次——
葭音握住她的胳膊,对方却忽然往后一缩。她这才发现,凝露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棠梨馆?”
对方的眸光亮了一亮,不过须臾,又暗了下去。
“公公他不会放我走的……”
她冲撞了何贵妃,被打发到了慎刑司,因为胆小,经常受欺凌。
凝露像一头小鹿,惊慌失措地四处望望,生怕这句话被旁人听了去。
如此胆怯……
葭音不由得心生怜惜,同她打着包票:“我去跟沈哥哥说,前几日皇上赏了我些珠宝。我把它们都给沈哥哥,让他去跟张公公说,把你带出宫。”
以沈星颂的本事,带一个小小宫女出宫,还是带一个慎刑司的宫女出宫。
就是动动眼皮子的事儿。
凝露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沈哥哥”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赶忙又跪倒在地,对着葭音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恩人大恩大德,凝露无以为谢。愿意后半生给恩人当牛做马,以报姑娘之恩!”
……
带着凝露回到水瑶宫,沈星颂二话没说,就把凝露从慎刑司里捞了出来。
同时,他还同葭音说,自己受了皇后娘娘之命,要下一次江南。
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京城的。
葭音有几分不舍。
出宫的马车摇摇晃晃,素姑姑一如既往地坐在葭音身侧,不同的是,对面之人由妙兰换成了凝露。
她垂下眼,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忽然有了诸多感慨。
在馆中的日子一贯波澜不惊,葭音虽然在皇宫出了名,可回到人才济济的棠梨馆,没了沈星颂的庇护,再加上三丫头的腿脚已好,葭音还是只能打下手。
她给其他人打下手,凝露给她打下手。
挑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葭音带着凝露,于后山处将妙兰的尸骨埋了。
她手里捏着妙兰还未送给镜心的帕子,原本也想一同埋了,泥土刚覆上去,少女忽然又伸手将厚土扒拉开,把方帕从土里挖出来。
“音姑娘?”
凝露有些不解。
葭音垂下眼睛,“这是她绣给镜心的。她死前还把帕子留着,想必是想留给他的。”
可妙兰不知,镜心早已被赶出了梵安寺,从此不能再一人一身对红莲。
她伸手,将帕子上的泥土拂去。妙兰没有棺材,整个人陷在厚实的土里,葭音深深凝视了那小土包一眼,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走。”
“走?”
凝露又是不解,“音姑娘不祭拜一下,与这位姑娘说说话吗?”
“我与她,本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葭音淡淡道,“不过总归是死者为大,只希望她下辈子能活的轻松些,不要再走得这么痛苦了。”
被万人唾骂,顶着一句句污秽之言,自投于枯井。
三日后,棠梨馆给她们所有人放了一个假。
葭音这才得空,去外面走动走动。
她本想去集市上给凝露买几件贴身的衣服,可走着走着,脚下不禁往集市西边走去。
她记得,梵安寺,似乎是在京城的最西侧。
葭音一路问过去,终于有人热情地回应她:
“姑娘,你循着人群一路往西走,约摸着四里地就到了。今日是清缘大师的传教日,不少人都往梵安寺去呢,可热闹了!”
少女眨眨眼睛,“什么是传教日呀?”
“传教日你都不知道,那你去梵安寺做什么?”
对方略有些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同她解释道,“往日梵安寺,都是一些不出名的小和尚招待香客。今日可是清缘大师亲自招待香客,除了招待众人上香,还会替香客的佛缘符开光、解答香客们的困惑。”
葭音便歪了歪脑袋,“有名气的和尚,那……镜容法师也会来吗?”
“那当然!镜容圣僧每月只授两次香呢,每每传教日有他出面时,那必定是人满为患。那阵势,那排面,啧……我今日未去梵安寺,那也是因为有他。唉,镜容法师,旁人都见不上的。”
葭音拔起腿就跑。
隐约听见那人在身后喊:“哎,姑娘,你千万要小心随身的东西,莫让人在混乱中将你的钱袋子摸走了——”
“……”
跑了好久,葭音终于来到传闻中的梵安寺。
只一眼,她就震愕在了原地。
除了没想到小小一个寺庙竟能这般气势恢宏,也没想到这里的人有这么多。
她几乎是挤进寺门的。
隔着重重人群,葭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镜采!”
小和尚显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朝人群中望了望。
对视的那一瞬,镜采朝她笑了笑,然后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
葭音撇了撇嘴。
呆头呆脑的小和尚,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给她开个关系。
这么长的队列,要排多久才能见到镜容啊。
少女长长叹息一声,耐着性子等。等得腰酸背痛,终于迈进了大殿。
一进去,她又傻了眼。
只见偌大的殿内,又分了四行队列,分别有四名佛子站在队列最前头,替香客的佛缘符开光。
其中两名佛子,她是认识的。
一个是镜容,一个是二师兄镜无。剩下两个……想必是清缘大师和镜容的大师兄。
先前那指路人所言并不假。
四行队列,只有镜容那一列长长的看不到头。
甚至还在殿里头折了好几个弯儿。
她捏着佛缘符,又一声叹息。
为什么想见镜容一面,这么难啊。
葭音攥着符纸发愁,歪着脑袋探出人群,想要远远地望上镜容一眼。就在此时,对方恰恰波澜不惊地抬起眼,与她对视。
她捏着符纸的手紧了紧,忽然有些紧张。
他刚替一位女香客授了香,望过来时,神色十分淡漠。倒是他身前的女香客红着脸看着他,兴奋地不成样子。
镜容目光平静,落在葭音身上。
他的身侧,站在他的师父——清缘大师。
身前黑压压的一片人,葭音不得不踮着脚仰望他。
佛子一身袈衣,长身玉立于窗前。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阳光倾泻下来,在他的周遭镀上一层金粉色的光晕。
莫说是香客,就连日影,也分外爱美人。
镜容被日光笼罩得面色白皙,唇红齿白,眸色清平。
葭音数着,镜容又招待了几个香客。
还有……四十四个就轮到她了。
站了这么久,她的腿都麻了,脚后跟也是酸痛无比。但一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镜容,哪怕只能接触短短片刻,她也立马打起来精神。
还有四十三个、四十二个……
不一会儿,从最前端跑来一个脸生的小和尚,面带歉意地对他们弯腰:
“不好意思,镜容法师说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再招待诸位香客。请诸位香客于其他三列排队。”
大殿里面几乎都是等着镜容奉香的人,闻言,人群中传来一片片失落的叹气声。幸好剩下三列排队的香客不多,也不算太费时间。
只是……
葭音垂下眼帘,眸光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