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如沐
沈如霜心中下意识地否认,甚至在听见这话的瞬间还觉得顾寻舟是受了刺激,胡乱猜测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反而总是念叨着的都是如何摆脱他的纠缠。
可是当她想要张口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又说不出任何话语。
看似所有理由都和萧凌安无关,都是她一人心中所想,但是每一件事都和萧凌安紧密相连,仿佛他们之间的纠缠早就透过肌肤渗入骨髓,无形中将每一处都拴在一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念头让沈如霜浑身都微微发颤,眸中闪过些许慌张无措,反反复复卷着垂落的衣带,紧紧咬着唇瓣不答话。
“罢了,我做不出像他那样威逼利诱的事情。”
顾寻舟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苦笑着,转过身躲闪着不让沈如霜看见他的面容,眼眶中已经一片湿润,心中竟然有些明白萧凌安做下那些事儿的缘故和心绪,只恨自己不够狠心,不会把事情做的那般决绝,只能声音压抑着道:
“你心里有羁绊,永远也不可能洒脱地放下,还不如明日就走,跟着他回去吧,我......心里也清净。”
沈如霜秀眉微蹙,心道她可能确实处处受到了过往之事的影响,但怎么可能就这样跟着萧凌安回去呢?顾寻舟这是在赶她走,还只是一时气话?
若是气话,也是被她气得,到底这件事还是她没有早些发觉,于是沈如霜赶忙走上前去想要宽慰几句,却见顾寻舟故意躲着她,三两步就迈入了屋内,“砰”的一声将门关严实,一声脆响后插上了门闩。
沈如霜担心顾寻舟一个人闷着会不好受,焦急地又敲了几次门,但门内都是寂静一片没有声响,她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如此,只好心思沉闷地舒出一口气,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
一盏烛火在屋内摇晃着,微弱的烛光被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寒风一吹就险些熄灭,将沈如霜托腮沉思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过了许久都没有动弹。
她仔细回忆着和顾寻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恍然间发现他的心绪兴许在她离开之前就藏在了言行举止之中,只不过顾寻舟内敛含蓄,隐忍克制,而萧凌安向来偏执强硬,不容抗拒,所以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偶尔有些异样也觉得是寻常或是错觉。
细细想来,虽然她已经是做娘亲的人了,但从未被人坚定地喜欢过,当她满腔爱意的时候萧凌安只给她无尽的打击和冷落,当萧凌安回头的时候她已经心如死灰,面对顾寻舟似有似无的心意才会忽略无视。
而她漂泊无依的时候来到了停鹤居,顾寻舟觉得她是将他放在了心上,由此更加确认心意,实则她一来是想弥补亏欠,二来是因为顾寻舟是她在这世间为数不多能够说话的人。
说来可笑,她看似是大梁皇后,陛下为了她空置后宫,生下小皇子百般恩宠,实际上她在这世上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京城只有玉竹和姚念雪,现在一个照顾阿淮一个嫁人,她似乎就只认识顾寻舟一人了。
现在沈如霜才恍然间发现,她被关在深宫和逃跑后四处飘荡的这些年,与这人世间的联系竟然这样淡薄,几乎到了断绝的地步。
如今与顾寻舟把话说开了,同一屋檐下两两相对也难免窘迫,她也不能再这样纠缠不清了,倒不如趁此机会顺着顾寻舟的意思离开,在萧凌安还愿意退让的时候找一个僻静又安稳的地方,如此才不算是辜负。
想到这些,沈如霜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恰好萧凌安今日身体有恙,想来也无人会再盯着她了,赶忙起身收拾着东西,打算天色亮堂些的时候就启程。
除去便携的银票,沈如霜也就只有些许换洗衣物,当她准备系好包袱的时候,余光瞥见了摆在一旁的簪子,正是顾寻舟送给她的那一支。
她犹豫了片刻才将簪子拿起,下定了决心似的迈出了门槛。
*
昨夜将深藏着的心声吐露出来,却被沈如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和萧凌安有着莫大的关系,顾寻舟心里忧愁又憋闷,加之这是第一回 有些别样的情愫,情难自已的时候说的话太过直白,后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一直在想着沈如霜究竟会不会走,若是走了,他又该如何。
顾寻舟想了一夜也没有答案,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些睡意,刚准备睡下就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沈如霜温柔小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
“公子,我细细想了你说过的话,今日就走了。”
话音方落,门外之人似乎是在等着回应。
顾寻舟在晦暗的天光中瞬间清醒过来,未曾想沈如霜会走得这般果决又干脆,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想要开门与她说几句道别的话,又怕他会难以控制心绪,连他们之间最后的美好也留不住。
他脱力地缓缓倚靠在软垫之上,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门外之人等不到回应,似乎以为他已经睡去,于是没有再次敲门,轻轻将一件东西搁置在窗台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顾寻舟亲耳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再也抑制不住心间翻涌的神思,强忍着等到她走远后就猛然间直起身,焦急又慌张地打开了门,四下环顾再也看不见沈如霜的身影,连她的小屋都干干净净像是无人来过一样。
他眼前有些发花,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连双腿都变得绵软无力,支撑不住之时赶忙扶住了窗台,这才看到一个眼熟的锦盒。
顾寻舟隐约知道了这里面是什么,双手颤抖着将盒子打开,果然看到他送给沈如霜的那支簪子静静地置于其中。
他说过,沈如霜可以凭借着这支簪子来找他。
现在簪子还给他了,所以她不会再来了,亦是要断绝他的所有念想。
顾寻舟愣怔地看了许久,没料到看似娇弱温婉的沈如霜会这样狠心,察觉到有些东西不可扭转地改变之后,能够当机立断地斩落,连他都有些自叹不如。
他心口袭来一阵迟缓的钝痛,像是缺失了极为重要的一样东西,失落之感让他挣扎不得地沉溺进去,脸色苍白地无法挣脱之时,大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顾寻舟逼着自己收拾好心绪,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才犹豫地走上前去,想过会不会是霜儿去而复返,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想,沉住气将门打开。
“陛下?”顾寻舟有些意外道。
昨日萧凌安卧床不起,他以为起码要修养几日才能再次登上停鹤居,况且霜儿不是已经走了吗?他还来做什么?他明明......已经赢了。
“霜儿今日能否见朕一面?”
萧凌安脸色苍白如纸,带着显而易见的病态,刚说完就咳嗽了好几声,在风口上的身影很是单薄,不似从前那般挺拔俊逸,只有眸光依然坚定,照旧问着顾寻舟。
这下顾寻舟变得不解其意,他昨日让沈如霜走,她今早也确实走了,现在应当在萧凌安的怀抱中才是,怎么他现在还反过来问他呢?
难不成是霜儿把与他之间的事情说了出去,萧凌安现在不便动手,想用这种法子来戳他的痛处?
“陛下何必问我,皇后娘娘应当已经与陛下重归于好了吧?”顾寻舟冷声道。
萧凌安满脸皆是迷茫和疑惑,一头雾水地望着顾寻舟像是吃醋又像是嘲讽的模样,本就发着烧的身子更加滚烫了,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见他反应不对,顾寻舟才发现萧凌安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中刹那间涌上一阵不安,收起了争锋相对的神色,与萧凌安面面相觑,微弱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她不会......连你也不要了吧?”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字QAQ昨晚来不及了,现在完整写出来啦!
狗子与情敌相见:好,很好,我们一起被霜儿抛弃了(努力微笑)
女鹅:嗯,都是可回收垃圾!
第135章 心忧惧(一更精修)
萧凌安起初不明白顾寻舟话中的意思, 更不知他所说的重归于好和不要他又从何而来,眸光泛起酸涩和苦闷,心道霜儿何时要过他呢?此次前来不就是想让霜儿多看几眼吗?
后来他听了顾寻舟简略将今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才诧异地僵在了原地,未曾想霜儿会连一丝念想都不给任何人留下, 竟然就这样果断坚决地离开了。
萧凌安烧得意识有些模糊,得知此事后更是神情恍惚,踉跄了几步险些跌下山去,幸好几个心腹暗卫担心他的安危, 一路跟着登上了停鹤居,才堪堪在背后扶了他一把。
“她......为何忽然要走,你又怎知她一定会来寻朕?”
萧凌安正要下山离开, 转念一想发现这件事情有些奇怪,霜儿向来和顾寻舟走得亲近,否则也不会离开皇宫后在停鹤居住下,不大可能猝不及防地就要离开, 而顾寻舟之前拼了命也要将霜儿护在身后,这个时候怎么会主动让他走,还料定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呢?
“陛下,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她终究还是不在你身边, 不是吗?”
顾寻舟被他一问,脑海中再次闪过昨夜和霜儿在庭院中表明心意的那一刻, 失落和愧疚不可抑制地在眼底浮现, 倚靠着门框的身影微微歪斜,用冷漠和疏离将心中的思绪遮掩着, 话语中不免染上几分嘲讽。
他倒宁可是现在这样, 虽然霜儿一无所踪, 但只要他一直在停鹤居守下去,兴许此生还是有见面的机会,总好过霜儿真的为了萧凌安将他抛弃,转身就投入这个伤她至深的男人的怀抱。
萧凌安向来看人看得很细,顾寻舟又是不轻易显山露水的人,此话一出他就觉得其中必有缘由,现在看着他稍稍有些不甘和落寂的模样,想起当初顾寻舟当着他的面将霜儿挡在怀中,心中已经猜到了六七分。
霜儿结识的人不多,顾寻舟于她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除了辜负了心意和捅破窗纸,连同一屋檐也再难维持,她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真要算起来也是顾寻舟自找,谁让他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呢?
“你不必如此说朕,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也没见你留住,你与朕又有何不同?”
萧凌安本不想去计较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因为离开的人是霜儿,而顾寻舟又是这段时日与她最亲近的人,心中难免会有不快,不甘示弱地丢下这么一句话,瞥了一眼顾寻舟愣怔又懊恼的模样,却并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痛快,心底空落落地下了山。
他们都是被霜儿弃之不顾的人,如今再计较这些,无异于争抢饴糖的小儿,无用又无趣罢了。
安公公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寒冬腊月不能登山,只能在山脚下焦急地等待着萧凌安,手中一直拿着墨狐皮披风,一看见他就慌张地披上去系好,担忧地叹息道:
“陛下,您刚刚恢复些精神,身上的余热都未清退,这么冷的天当心落下病根子。”
“是啊......这么冷的天,她到处乱跑会不会受寒呢?”
萧凌安任由安公公将披风搭在身上,心绪已经顺着他的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仿佛能看到霜儿一人背着包袱在雪地中瑟缩的模样,人偶般一动不动,只有眸光幽深又无力地望着天际,看见几只鸟儿成群结队地从山头飞过,飞向了温暖的南方。
他既然明白了这些年的错处,便不会再逼着霜儿,此次她不愿意回去也不会强行找回来,只是他会忍不住担心,这些日子他这个身体康健之人却还是被寒气折磨,霜儿身子本身就娇弱,她一个人怎么离开这里,路上会不会受冻受凉,有没有足够的银两,若是遇到了歹人又应该如何?
若是霜儿在他眼前就好了,他一定会好好地为她打点好每一处,让霜儿能够舒适安心地度日,哪怕她还是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们之间还是若即若离,但只要霜儿过得好,他也觉得心安。
只可惜,霜儿不愿意信他,连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给。
“陛下,您......”
安公公试探着开口,欲言又止地不知应不应该问陛下的心思,也不是他想刻意打搅,而是披风都从肩头滑落了,萧凌安却浑然未觉,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一声打断了萧凌安惆怅绵长的思绪,让他如梦初醒地回过神,默默将披风整理好,垂眸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带着苦涩和无奈,声音低哑道:
“回宫吧,阿淮已经见不到阿娘了,总不能再见不着朕。”
*
沈如霜这一走,仿佛一场风雪渐渐平息,顾寻舟一如往常般沉闷淡然,可眸中总带着消散不去的迷雾和烦忧,江月看得出他是在想皇后娘娘,无论是担心还是思念,亦或是别的情愫,皆是磨人心神,身形一日比一日单薄起来。
他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这样下去,只不过暂时难以忘却,停鹤居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沈如霜的痕迹和欢笑,让他每回看到就按捺不住,最终忍无可忍地想要离开,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让江月都放回原处。
若是他走了,霜儿回来无人开门怎么办呢?
思及此,顾寻舟愈发觉得可怜又可笑,沈如霜都把簪子还给他了,摆明了是要断绝来往的意思,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渺茫的期望,心甘情愿地为她在这里等下去。
他轻叹一口气,等就等吧,就算是等不到,那就把她当做是匆匆过客罢了,总会随着年月消逝遗忘。
这一点他很清楚,毕竟,他所有的亲人都是如此,兴许他此生注定要一个人走完的。
萧凌安在第二日就离开了,只在行马村留了几人注意着消息和动向,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马车和船只一路朝着京城赶去,除夕之前一定能到达。
年节下的事情总是格外的多,萧凌安带着伤病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回宫之后就连日忙碌,夜里安歇的时候就静静将自己锁在凤仪宫内,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也不允许动一下皇后娘娘曾经的东西。
阿淮见萧凌安没有把阿娘带回来,圆乎乎的小脸蛋瞬间垮了下来,一连好几天看到他没一丝笑意,甚至行了礼就转头跑开了,一个人靠在门背后抹眼泪,向玉竹姐姐抱怨父皇实在是没用,连个人都带不回来,那位置不坐也罢。
玉竹无奈地看着委屈难过发脾气的小包子,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安慰,也不好替萧凌安开脱,只是告诉阿淮现在阿娘过得很好,而且不会不要他的,只是不能相见罢了,心里一定惦记着。
她说的是实话,之前沈如霜就和她商量好,大小节日还有阿淮的生辰,她都会想办法送信到京城,先是到了姚念雪的手中,再托关系送进皇宫,由她一字一句地念给阿淮听,再把阿淮想说的话写下来交给姚念雪。
阿淮冰雪聪明,又是用阿娘心意相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联络方式,于是还没等玉竹交代就心知肚明要保密,没有向萧凌安透露一丝一毫,自个儿在心底偷着乐,每次想阿娘的时候就把那些信拿出来看好几遍,尽管他还不认识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除夕和元宵,他已经攒了两三封阿娘的来信,用木匣子装好了收在床底下,寝殿只允许玉竹一个人进来打扫,一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心中关于阿娘的空缺慢慢被补全,每天都有了新的盼头和乐趣。
相比之下,萧凌安就落寂消沉得多,平日里上朝处理政事还好,一旦有了片刻的空闲,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沈如霜,每天夜里在养心殿都不能入眠,只有深夜进入凤仪宫的寝殿,看着每一处都有他和霜儿的过往时,心中才勉强有了安慰,难得有一时半刻的安眠。
还记得元宵的时候,宫内宫外一片热闹,阖家团圆在一起猜灯谜和赏花灯,萧凌安看见宫中匠人做好的精美花灯,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带着霜儿出宫去灯市,她拿着兔子灯巧笑嫣然地拉着他的手。
可后来兔子灯被踏碎在马蹄之下,他送给霜儿的那些精巧花灯被她丢弃在尘泥之中,他压抑了许久的心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泛起一圈圈让人难耐的涟漪,心口传来迟钝沉重的痛感。
他把自己关在凤仪宫,灌了一坛子酒才有了些许醉意,朦胧之间双目猩红,一遍遍喊着“霜儿”,看见路过的阿淮就一把抱在怀中,紧得几乎让他窒息。
阿淮诧异地想要挣脱萧凌安的双臂,抬首却摸到一片湿润。
父皇......是在落泪吗?
想来也是,他好歹还有阿娘的来信可以慰藉,父皇可是真正的一无所有,阿娘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音信,看来阿娘应当是把他忘了吧,还是自己在阿娘心中更重要些。
阿淮稍稍有些得意,看着萧凌安失魂落魄的模样,除了感慨之外并没有太多怜悯,甚至觉得有些快感,暗暗为阿娘这些年感到不值,当萧凌安迷迷糊糊地问起来阿娘有没有与他联络的时候,他满脸单纯稚嫩地眨巴着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