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 第25章

作者:秋色未央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美食 打脸 古代言情

  阿檀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是母亲安氏一手将她养大,疼她爱她,她对安氏依恋至深,这会儿见了母亲,恨不得腻在母亲身上不起来,唧唧咕咕地说了这个又说那个,就像一只黏人的小鸟。

  安氏拭去了眼泪,又笑又担忧:“你这孩子一向笨拙,别尽捡好听的说,告诉娘,外头有人欺负你吗?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阿檀是个娇气包子,说到这个,就抱着安氏的手,哼哼唧唧地撒娇求抚慰:“有呢,外头的人大抵都是坏的,二爷他自己就爱欺负我……”

  这个,用大将军自己的话来说,“我是你主子,欺负你那是天经地义的”,十分气人。

  还有:“他们家的三爷,那回叫我去给一个登徒子敬酒,吓死人了……”

  算了,这个不说了,后来三爷被大将军打了个半死,至今见到她都跟见到鬼似的,躲得远远的。

  继续:“上巳节那天,我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出门一趟,却遇见了武安侯傅家的大姑娘,她可不讲理了……”

  “你说什么?”安氏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阿檀的手,声音有些颤动,“你见过傅家的大姑娘?她、她、她怎生模样,你可瞧得仔细?”

  阿檀“哎呦”叫了一声:“娘,您不要这么用力,抓疼我了。”

  安氏慌慌张张地把手缩了回去,不安地搓了两下,讪讪的:“娘听说你被人欺负了,心疼你,一时过于忘情了。”

  她只是顿了一下,马上又追问道:“娘问你话,你还没说呢,傅家的大姑娘怎生模样,她看过去……可还好?”

  阿檀大为疑惑:“娘,傅家大姑娘和您有什么相干,您问她作甚?”

  安氏语塞了一下,过了片刻,定下神来,理了理思绪,慢慢地道:“你不知道,这傅大姑娘原是和你有些渊源的。当初娘怀着你,被官差押解进京,临盆待产之际,借宿茂城驿站,恰好遇到傅侯爷的夫人、崔家娘子,那时候,她肚子里也怀着孩子,和你差不多月份,你和傅家大姑娘就是同一天在那个驿站生下来的。”

  这事情,阿檀今日才第一次听得安氏提及,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是了,所以傅大姑娘说上巳节那天是她的生辰之日,和我是同一天生的呢。”她撇了撇嘴,“可是她很坏,我不喜欢她。”

  安氏“啪”的一下,打了阿檀的手,不悦地道:“不许你说人家大姑娘的坏话,要知道,崔娘子可是我们母女两个的恩人,当初还是她见我可怜,叫了她的稳婆先替我接生,若不然,我一个犯妇,无依无靠的,说不得要和你这小孽障一起去见你爹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人家姑娘的不是。”

  阿檀的手今天挨了两下打,安氏这一下,居然打得比秦玄策还疼,阿檀又委屈了,摸着自己的手,哀怨地道:“哦,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说了。”

  安氏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阿檀,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檀的手,声音又变得格外温柔:“你是没见过,崔娘子当年生得极美,心又善,可惜,生傅大姑娘的时候难产死了,这大约就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历了个劫难,又早早地回去了,故而我今日听你说到她的女儿,心中十分感慨,也不知道那孩子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她母亲一样,像个漂亮的仙子。”

  阿檀诚诚恳恳地道:“那大约是不像的,我觉得傅家的大姑娘生得也就一般。”她认真地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不如我好看。”

  安氏用力瞪了阿檀一眼,但见阿檀一脸无辜,那确实,和阿檀比起来,别的姑娘差不多都是“生得一般的。”

  安氏问不出个所以然,泄气地摆了摆手:“好了,不管那姑娘什么模样了,娘只提醒你一句,日后见到傅家和崔家的人,务必要躲得远远的,顶好别叫他们看见你。”

  “为什么?”阿檀不解,歪着脑袋问。

  安氏慎重地道:“崔娘子和我同一天生产,我好好的,她却去了,傅家和崔家的人大约觉得是我们母女两个冲犯了崔娘子,当时就很不待见,幸好我们入了宫,后来传闻傅侯爷还曾向掖庭宫要人,想把我们两个抓去砍头,真真吓人。”

  阿檀脸色发白:“这真是无妄之灾,果然傅家的人都是不讲理的,原来傅大姑娘这点是随了傅侯爷。”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弱弱地道:“没事,我家二爷虽然脾气臭了点,但最是护短,有他在,我才不怕傅家的人呢。”

  安氏急了,板起脸教训女儿:“你平时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这会儿却大起来了,不知天高地厚,大将军是何等尊贵的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凭什么依仗他?”

  “娘,您不知道,二爷对身边服侍的下人还是体恤的。”阿檀为了安母亲的心,便把秦玄策在曲江畔替她撑腰的事情说了。

  在阿檀想来,秦玄策是极好面子的人,连晋国公府的阿猫阿狗都是他老人家的管辖所在,断断容不得旁人冒犯,有这样的主子,她这做丫鬟的,底气稍微足那么一点点也不打紧。

  岂料安氏反而更加不悦,听得眉头打结,叹息道:“这正是祸患所在了,大将军如此行事,可见传闻不假,是个暴戾恣睢的人物,若是翻脸起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这会儿还敢沾沾自喜,真是轻狂不知事。”

  阿檀嗫嚅着:“那也不至于吧……”

  安氏恨铁不成钢,戳了一下阿檀的额头,抱怨道:“你才出去没几天,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今儿有兴致,逗逗你,给你几分情面,明儿丢了兴致,转头把你冷落、发卖、甚至打杀,都是有的,我可见过多了。”

  阿檀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安氏说得都对,但想起了秦玄策,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无从分辨,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把头靠在安氏的肩膀上,小小声地应道:“是,娘,我知道了。”

  安氏一时也伤感起来,把阿檀搂在怀里,百般疼爱地摩挲着她,低低声地和她说话:“娘不在你身边,照料不到,这满心都是牵挂,娘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或许安氏的过于忧心忡忡了,变得格外紧张起来,接下去,她和阿檀说的也就这两样事情,一则是要躲着傅家和崔家的人,二则是大将军不是好人,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恨不得写在纸上,再贴在阿檀的脑门上。

  阿檀听得整个人都蔫巴了。

  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花都重了几分,庭院里的小鸟被淋湿了羽毛,大约是不高兴了,在花枝间蹦达着,那啾啾的叫声也显得格外可怜。

  昨天从宫里回来以后,阿檀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和外头被打湿了毛毛的小鸟仿佛类似,低着头,没精打采的,就差没“嘤嘤”两声了,连秦玄策回来的时候还在发呆,并没有注意到。

  故而,问安、擦汗、奉茶等一整套献殷勤也没有了。

  秦玄策早上去了一趟北郊军营,这会儿浑身是汗,燥热得很,他一进屋便解开腰带,脱了外袍,顺手扔给阿檀,吩咐下面:“备水,我要沐浴。”

  他个头高,这么一扔,那件袍子兜头把阿檀给罩住了。

  男人的味道,就像这春日的雨,湿漉漉的,又被烈日暴晒过,浓郁而炙热,把阿檀熏得晕乎乎的,她手忙脚乱地把那袍子从头上拉扯下来。

  长青在一旁,对秦玄策禀告道:“二爷,今天魏王府遣人过来,问您在不在,魏王殿下新近得了一匹上等的大宛天马,想邀您同赏。”

  “他能有什么好马,能比得上我那匹‘嘲风’?”秦玄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檀僵硬住了,她记起了昨日魏王在东宫所说,要用大宛天马向秦玄策换她这个婢子云云,她的心肝跟着颤了一下。

  安氏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脑中萦绕不去,“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儿愈发忐忑了。

  “二、二爷。”阿檀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大宛什么马,能值多少钱呢?”

  “嗯?多少来着?”秦玄策也不太清楚,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回答得很快,一幅与有荣焉的神色:“这说不准,若是好的,如二爷那匹嘲风,当初老公爷花了千两黄金买回来的,这还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这等绝世良驹,寻常人家是碰不到手的。”

  千两!黄金!阿檀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要倒。

  她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二爷喜欢马吗?”

  这回秦玄策自己回答了她,十分果断:“是男人,没有不喜欢的。”

  阿檀抖了两下,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呢,我值多少钱?”

  秦玄策硬邦邦的一个男人,完全听不出阿檀的语气有什么不对,他顺口道:“你是白送的,不值钱。”

  作者有话说:

  老婆是白送的,不值钱?男人,你天天都在作死你知道不?

第28章

  阿檀呆住了, 抱着秦玄策的那件袍子,在手里揉来揉去,低下头,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抽抽搭搭地道:“好, 我知道了,我不值钱, 二爷不喜欢我, 我……”

  她忍不住,也不嫌弃脏脏臭臭的, 用那袍子捂着脸, 哭着跑出去了。

  秦玄策目瞪口呆, 呆了半晌,转过头看了看长青。

  长青飞快地摇头, 表示无辜:“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玄策勃然大怒:“反了这是,三天两头给我脸色看,到底谁才是主子!来人啊, 把那丫鬟给我……”

  长青一脸惶恐地看着秦玄策。

  “给我……”秦玄策怒视长青。

  “什么?”长青心惊胆战地等候主子吩咐。

  秦玄策的嘴巴张了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怒道:“给我备水,我要沐浴,没听见吗?”

  瓦罐里的食材已经煨了两个时辰,隔着罐口的荷叶封, 里面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泡, 香气浓郁宛如胶质, 把人都给黏住了。

  阿檀揭开瓦罐口的荷叶,将刺参、蹄筋、鱼肚、花胶等物倒入罐中,再封上,用火钳子拨拉了一下小炉中的炭木,火星子迸裂开来,“噼啪”作响。

  “嚯,你今天又煮什么菜色?太香了,真叫人受不了。”长青蹲在小厨房的门口,使劲地咽口水。

  “香就对了,这道菜就叫作‘满坛香’。”

  阿檀忙着呢,这边满坛香在灶上煨着,那边取了一只剥净的鹌鹑来,手持剔骨细刀,微微一错,从颈骨入刀,一路至肩胛,再至翅腿,刀尖入肉一分,丝毫不偏,翻转之间,细细地将整幅骨架剔了出来,而鹌鹑形态无损,皮肉俱全。

  “嚯,你这手艺真漂亮。”长青再次啧啧称赞,“不过费那工夫作甚?二爷牙口好得很,一口一个不带咬的,他啃得动骨头,你不必替他剔骨头。”

  “去了骨,才好往鹌鹑肚子里塞东西,这道菜以八宝为名,外头的鹌鹑不过是器皿,好吃的是里头的馅料。”

  阿檀一边答着,手下不停,将松茸、笋片、火腿、虾仁、鸡脯肉等物用旺火爆炒,迅速翻至五分熟,塞入鹌鹑腹中,用细棉线扎起,刷一层甜酱汁,过油清炸,至外酥内嫩之际,捞出沥干,再刷一层蛋液,换油,下锅打了个滚,最后出锅,金黄焦香,依旧是俏生生的一整只鹌鹑,摆在了盘中。

  这一套下来,看得长青眼花缭乱,有点傻眼:“我说阿檀,你的手指不是还伤着吗,刚刚太医院的人还过来给你换过药的,你今儿却在厨房加倍捣鼓,我看你做的这几样菜色,一个比一个费工夫,敢情那手指头是别人的?”

  阿檀伤在左手食指,她竖起这根手指头,笨笨地摇了两下:“在厨中干活,刀伤火燎那是常有的事,有什么打紧,我们做下人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偏生二爷矫情,惊动了太医,我还害臊着呢,你快别说了。”

  长青挤了挤眼睛:“难得二爷体恤,你怎么不偷懒两天,还越发勤快起来,真是个傻瓜。”

  阿檀眉头打结,露出一幅忧心忡忡的神色:“就是因为我前段日子偷懒,你看看,二爷如今嫌弃我了,说我不值钱,若再不显得我能干一些,保不齐二爷明儿就把我一脚踢出门去。”

  长青哑然失笑:“二爷哪怕嫌弃你,也不至于将你踢出门去,晋国公府家大业大,养着闲人多了去,也不差你一个,怕什么。”

  阿檀却直摇头:“不成、不成,总之你不懂……”

  虽然秦玄策这这这、那那那、哪里都不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檀总觉得,他确实是纵容她的,若是换给魏王,那就说不准了,或许她过两天就要死在云都公主手里。

  胆小的阿檀这么想着,打了个哆嗦,又取了两只青蟹出来,把袖子卷得更高一些,握了握小拳头,道:“再来一道天花蟹黄饆饠吧,让二爷看看我的手艺。”

  所以,这天的晚膳格外丰盛。

  丫鬟们端上来的菜肴色与香皆是绝伦,有整只黄澄澄、香喷喷的鹌鹑、有一朵在清汤中绽放如莲花的白菜嫩心,还有一盘饆饠,剩下几样是什么,秦玄策也分辨不太出来。

  阿檀垂手立在下首,用她娇嫩嫩的声音一一分说:“一道满坛香,中间有鲍鱼、刺参、花胶、鱼肚、鹿筋、花菇、瑶柱等食料,前后用鸡汤和老酒熬足了四个时辰,很是入味,如胶似蜜,有奇香,这道菜就是做起来多费点时间。”

  那道满坛香色如琥珀,浓郁荤香,令人闻之微醉。

  “一道酥炸八宝鹌鹑,整只骨头都剔出来了,里面有虾肉、鸡肉和火腿做的馅料。”

  这个,完整无缺,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骨头剔掉了。

  “一道牡丹珍珠丸子,是把鳜鱼去皮刮肉,捶打至胶质,捏成丸子,用羊汤汆熟,下面是红糟羊腿肉切薄片,卷成牡丹花状,做底托,取其形态之意。”

  牡丹花瓣红润轻薄,鱼肉丸子晶莹细腻,不似菜肴,倒似摆设。

  “还有蟹黄饆饠、开水白菜,家常样式,不算什么……”

  阿檀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秦玄策的神色越来越不好看,虽然他日常总是冷冷的,但如今阿檀已经很能从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分辨出他的情绪了,就譬如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我不悦”的气息。

  阿檀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了,她有点委屈,搓了搓手,脚尖向后蹭了两步,怯生生地道:“可是我做得不合二爷的口味?二爷您说,我下回一定改。”

  她的眼睛望了过来,水光盈盈的,眨巴了两下,睫毛上都沾了雾气,好似他说个“不”字,她就要哭给他看似的。

  秦玄策嘴唇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忍了又忍,良久,才硬邦邦地道:“下去吧,这几日,叫大厨房的老李给我做菜,不用你。”

  阿檀使出浑身解数,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特意用来讨好秦玄策的,岂料得到这么一句话。

  一下子,她觉得天都塌了,因为打击太大,这回连哭都忘记了,神情恍惚地“哦”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背影萧瑟,仿佛身后还能卷起一片落叶,连前面的路都没看,“哐”的一声,一头撞到了门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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