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 第35章

作者:秋色未央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美食 打脸 古代言情

  那是一个少年郎,看过去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他那一身士兵的戎装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阿檀的姓氏,试探着叫了一声,又觉得害臊,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

  阿檀微微笑了笑:“对不住,这边馒头分完了,你到别处吃去,或者明儿早点过来。”

  少年士兵被阿檀的笑容晃了眼,腿脚都有些软,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姓刘,在家中排行第二,旁人叫我刘二郎,我家住在城西安民巷,家里有两间铺子,我爹娘说了,将来一间给我大哥、一间给我,我、我可以养家……”

  阿檀听得一头雾水,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你是不是刚刚被打到脑子了,我要帮你把大夫叫过来吗?”

  周围的人已经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了,此刻哄堂大笑起来:“是了,刘二郎,你肯定是刚刚被突厥人把脑子打坏了,在姑娘面前胡言乱语起来。”

  刘二郎看了看四周,红着脸道:“你们胡说,我刚刚入伍的,明天才上城楼杀敌,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又转过脸,头埋得低低的,连看都不敢看阿檀一眼,声音却特别大:“苏娘子,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能不能、能不能上你家提亲?”

  “啊?”阿檀呆滞住了,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

  周围的人乐不可支,笑得打跌,有人认得刘二郎的,叫道:“二郎,你几岁了?毛长齐了吗?居然想要娶媳妇了,不得了,胆子太大了,小心你娘又要拿着鸡毛掸子来打你了。”

  “我十四……不,快十五了!”刘二郎气愤愤地道,“我已经是大人了,都能保家卫国了,为什么不能找媳妇!我明天就要上阵杀敌了,今晚上不说,明天若是回不来,就没机会说了。”

  此言一出,周围倏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刘二郎抬起头,少年的眼中带着光芒,说得特别认真:“我一看见苏娘子就觉得心生欢喜,如果我明天回不来,就当我没说过,如果我活着回来……”

  一双大手凭地伸过来,直接把刘二郎像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秦玄策的声音冰冷冷的:“回来以后你打算如何?”

  他浑身溅着血,带着战场上热腾腾的杀气,恶狠狠地瞪着刘二郎,那宛如利剑一般的气势,让人看了腿都要发抖。

  刘二郎一个半大的少年哪里经得起这样吓唬,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秦玄策提着这少年抖了抖,厉声喝道:“这是谁带的兵?给我滚过来!”

  一个百夫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大、大、大将军,这是小的属下,这孩子刚来,还没学会规则,求大将军宽恕则个。”

  秦玄策将刘二郎扔到百夫长的脚下,沉着脸:“入伍者皆兵士,军纪如山,岂是儿戏,临战之际调戏民女,乃是重罪,尔等不知吗?”

  刘二郎脸色发白,爬了起来,跪倒在地,满面羞愧之色,不敢说话,将脸伏在地上。

  百夫长不敢分辨,连连磕头。

  秦玄策一脚过去,将刘二郎踢了个仰倒,他怒斥道:“给我记下这个,明天回来,我亲自动手打你大板子。好了,快滚!”

  大将军说滚,百夫长赶紧拖着刘二郎,麻溜儿地滚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在秦玄策过来的时候就做了鸟兽散,这会儿旁边空荡荡的,谁也不敢靠近。

  阿檀巴巴地看了半天,又在抱怨了:“二爷您太凶了,每次过来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您留着点劲儿上去杀敌不好吗,何苦成天和人家生气?”

  还不是因为她总是沾惹到那些轻狂男子,没一天能安生。

  秦玄策不悦,屈起手指,在阿檀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不反省思过,还敢说主子的不是,大胆丫鬟。”

  这人可真讨厌,阿檀摸了摸额头,嘀嘀咕咕了两下,还是没胆和他计较。

  她转身从后面拿了三个大白馒头出来献殷勤:“我单独藏起来给您的,这两块另外加了甜芝麻馅,二爷快吃。”

  时时刻刻不忘他爱吃甜口的,真是个尽忠尽职的好丫鬟。

  秦玄策走到木棚里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接过馒头就啃。

  和在家时端正矜贵的模样不同,他在战场上吃饭的时候很急很快,一口下去能咬掉半个馒头,好像饿得厉害。

  阿檀心疼了,端了一碗水过来:“二爷您吃慢点,喝口水。”

  秦玄策两只手都抓着馒头,自然地把头伸了过去,就着阿檀的手喝水。

  他的头发凌乱,有几缕垂下来,蹭在阿檀的手上,痒痒的。阿檀忍着不敢动,小心地捧着碗,那姿势,仿佛像是她在喂他喝水,她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秦玄策很快吃完了馒头、喝光了水,用手抹了抹嘴,直接躺了下去。

  每一个将士皆是如此,能有个地方躺平了就好,戎装不脱,刀剑不离,一刻都不敢松懈。

  这里还算好的,搭了个木棚子,挂了半边布帘,前头还有炉灶挡着,在这兵荒马乱中,算是一处小小的避风处。

  阿檀跪坐在秦玄策的身边,轻轻问他:“二爷累了吗?我给您揉揉肩膀?”

  “不用。”秦玄策闭着眼睛,懒懒地应了一句。

  “那,捶捶腿?”

  “不用。”

  他身上还穿着坚硬的铠甲,没什么好揉的、也没什么好捶的,就这婢子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像只小麻雀,十分闹人。

  但阿檀不做点什么就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又问:“那您热吗?我给您扇扇风?”

  “不用,别啰嗦。”秦玄策睁开了眼睛,他的语气很不耐烦,但目光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守城之战已经持续了七八天,他日日拼杀在城墙上,血溅在脸上,没有擦干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痕迹,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长了老长、也是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把他英俊的面容都掩住了,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是明亮的,如同暗夜里最亮的星辰。

  阿檀想起了初见时,他也是这幅模样,活似凶悍山匪,当日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咕咕哝哝地软语:“二爷这般不修边幅,看看您这张脸,好丑。”她抽了抽鼻子,又补了一句:“身上都发馊了,好臭。”

  她说得一本正经的,还皱着一张脸,表示出嫌弃的神态。

  秦玄策恨得牙痒痒,伸手过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大胆丫鬟,给我闭嘴!”

  “哎哟。”阿檀缩了缩头,摸了一下,娇嗔道,“二爷不要老打我头,人家要被你打傻了。”

  秦玄策“嗤”了一声:“你本来就这么蠢,多打两下也不要紧,不可能更蠢了。”

  阿檀不服气,眼睛睁得大大的,争辩道:“您胡说,我打小就很聪明的,除了您,从来没人说我蠢。”

  秦玄策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又把手伸了过去。

  阿檀下意识地偏头,但他的手臂很长,躲不开。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中二病发作,试图写一些慷慨激扬的家国情怀,我自己很喜欢战凉州这个段落,这是大将军和阿檀感情的一个转折点,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这时候的爱情热烈而纯粹。所以后续的带球跑才更狗血(x)

第35章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 带着夏日热烈的温度,那么宽大结实,把她的小脑袋整个罩住,但是, 他这回没敲她了, 而是狠狠地揉了一把,把她的发髻揉得七零八落的, 和他自己一样乱了才满意。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许顶嘴。”他霸道地下了定论。

  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阿檀哼哼唧唧的, 用细长的手指在发丝上捋了半天, 好歹又捋顺了。

  而后, 她看了看秦玄策,想了想, 扭扭捏捏地道:“若不然,我也给您打理一下头发吧,都乱成鸟窝了。”

  秦玄策终于不反对了,矜持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表示恩准了。

  她俯身下来,衣袖拂过他的鬓角,窸窸窣窣的,恍惚间,像是月光流淌而过的声音。

  炉灶里的火刚刚熄灭,带着木炭的烟熏味,夏天的夜晚, 风吹过来是热的, 风里是血腥的味道, 而她的手指滑过他的头发,是花和蜜糖溶化在一起的味道,种种混合,让他一时分辨不出身在何处,是罗刹场还是温柔乡?

  她的手指像是花瓣,或者花瓣上娇柔的蝴蝶,慢慢地把他头上的尘土拂去、把乱结解开、把发丝一点点地捋平。

  秦玄策躺着,抬眼就能看到她。

  她的睫毛那么长,长得几乎打起卷儿,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水汪汪的,多情而妩媚,恰似春波潋滟。

  而此时,她望着他,温柔而专注,那一泓春波里只有他的影子。

  杏花烟雨,沉醉不知归处。

  “阿檀。”秦玄策突然唤她的名字,低低地问她,“你怕不怕?”

  “嗯?”阿檀微微地笑了起来,羞涩而柔软,“原本是有点怕的,但是您就在这里,我又觉得不怕了。”

  她歪了歪脑袋,反问道:“二爷,您怕吗?”

  “我?”秦玄策喃喃地道,“我原本是不怕的……”

  但是她就在这里,他又觉得有些害怕了。

  他“哼”了一声,觉得恼火起来:“叫你老实躲在刺史府中,你非要到这边来瞎忙乎,总之你如今都快反了天了,半点不听我吩咐,等着,看我回头打你大板子。”

  阿檀有点委屈,唧唧咕咕地道:“可是,在这里才能看见二爷啊,刀山也好、血海也好,只有看见您,我才不会害怕。”

  “胡扯。”秦玄策屈起手指,这回不弹她额头了,轻轻地弹了弹她的小鼻子,“城楼上面乱哄哄的一片,你哪里能看到我。”

  阿檀摸了摸鼻子,细声细气地道:“我看得见上面有许多人,知道那里面总有一个是您,我就觉得安心了。”

  秦玄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你蠢,你还不认,知道这里多危险吗?若是城破了,城门处首当其冲,你躲都来不及。”

  “没事,二爷若在,就会护住城门。”她的声音就像蜂蜜浸透的奶团子,又甜又软,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若是城破了,那必然是二爷不在了,我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总之还是离二爷很近,也没什么可以怕的。”

  夏夜的风吹过来,浑身发热,好似血都涌上心头,突突地跳着。秦玄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一会儿要从城楼跳下去,一会儿要往城墙撞上去,严兆恭得罪你了吗,合着你就和他的凉州城过不去了,是吧?”

  他的脸上沾着血和土,还有邋遢的头发胡子,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温和明朗,如同夏日的阳光、又如同春天的风。

  这个人总是凶巴巴的,成天嫌弃她这个那个的,难得有这么和气说话的时候,阿檀有点不习惯呢。

  她悄悄地红了耳朵,突然害羞起来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情急,顺手指了指头顶,道:“二爷你看,天上有月亮。”

  棚子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十分粗糙,顶上不过横着几根木条,错落稀疏,从木条的间隙中望出去,可以看见墨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温柔的月亮和闪烁的星辰。

  秦玄策将手枕在头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恰是十五,天似高台,月似银镜,半城凉夜半城白。

  阿檀闲得无聊,随口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喏,月亮那么圆,像不像大煎饼,裹着蛋清,用油炸得酥酥的,再抹上一层牛乳,差不多就是这样,看过去挺甜的。”

  秦玄策低声笑了起来:“瞎扯什么呢。”

  阿檀还在那里啰嗦,她的声音婉转而曼妙,嘤嘤啾啾的,就像一只小小的画眉鸟在他耳朵旁边蹦达来、蹦达去、没个消停。

  秦玄策不再说话了,无论她说什么,都安静地听着。

  斑驳的城墙在夜晚中沉寂,白日的血腥与残暴掩埋在这一片清冷天光下,边塞月色苍凉,不闻羌笛、不见杨柳,只因与她同在,便觉得此处即是春城。

  突厥人继续疯狂地攻打凉州,一日接着一日。

  凉州的士兵在秦玄策的率领下死守城楼,无人退却,因为身后即是家园、即是妻儿老小,根本没有退后的余地。

  阿檀一直在北城门帮着干活,刺史府的人过来劝了几次,她也不肯回去。她虽然体娇貌弱,但从小就很能吃苦,除了做饭,还能帮着照顾受伤的士兵,做事情勤快又利索,做累了,到附近民家宅院小憩片刻就好。

  每天都有许多人被蒙着白布抬开,到后来,顾不上了,一具具残缺、僵硬的躯体直接被扛着走了,血撒在地上,很快就凝固成了黑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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