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色未央
掌柜笑眯眯的:“不贵,每样价钱多在七八两银子,最高的不过十五六两,这边的妆粉和胭脂统共不到三百两,怎么说贵呢?”
三百两!阿檀吓了一跳,按原先陶嬷嬷说的,秦府的丫鬟要赎身,须得一百两银子,也就是说,这些胭脂水粉,值三个她。
原来最不值钱的就是她自个儿。阿檀心酸了:“我嫌贵,不买了。”
掌柜擦了擦汗,陪着笑脸道:“大人明鉴,别的不说,单这几样,里面可是实打实用了黄金、白银、珍珠、琥珀等物,更兼添了龙涎、迦南、苏合等种种香料,小人开店这许多年,一直是凭良心做事,绝无虚假,京城里的夫人姑娘们都是知道的,就刚刚,新科状元崔公子过来,为他未过门的夫人挑选了许多,以备婚礼之用,可见我们的东西确是好的。”
秦玄策果断地道:“好了,不用选,各色都来一样,全部包起来,送到晋国公府去。”
这真是大生意。掌柜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大人,那边再看看,还有螺子黛、蔻丹、桂花油等物,给您家小娘子用起来,保管她喜欢。”
“不喜欢、不要了。”阿檀赶紧拉住了秦玄策,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道,“我生得这么美,什么妆点都不用,天生丽质,就是顶好的了。”
连掌柜听了都笑。
秦玄策也不勉强,依旧吩咐掌柜的把先前那一大堆送到晋国公府去,不再另外添加了。
阿檀好不容易把秦玄策拉出了这家“永遇乐”,秦玄策还意犹未足,揉了揉阿檀的头发,矜持地道:“继续逛,衣裳、首饰、书画、摆设,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去买什么。”
阿檀有些担心,踮起脚,摸了摸秦玄策额头:“二爷,您还好吧?”
秦玄策把阿檀的手抓下来,下颌微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断:“我自然很好,比那个崔公子好上许多,你别羡慕人家,别人有的,我都能给你。”
阿檀怔了一下,抿嘴笑了笑,眉目温存,轻声细语:“好,我不羡慕,他们哪有什么值得我可羡慕的,我有二爷呢,无论谁家的姑娘都比不上我,我的心里其实十分快活。”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掌心中,秦玄策只觉得掌心出汗,心跳得又急又快,“噗嗤噗嗤”地快要从胸膛蹦跳出来了。只可惜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不能将她拥入怀中,只得使劲绷住表情,严肃地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说这些话,很不成体统。”
最好是回去以后,四下无人处,窝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臂弯,偷偷地说给他一个人听。
阿檀微微地笑着,拉着秦玄策的手,溜溜达达地向前走,歪过头,悄悄地对他说:“好了,就此刻,你是我的玄策,我是你的阿檀,你陪我逛街,看看这市井风情,我们在一起慢慢走,好不好?”
“好。”秦玄策飞快地应了一声,在袖子下面,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过不了几日,就到了八月中秋。按着往年的惯例,高宣帝在宫中设宴,除皇室宗亲外,另宣了一些朝中重臣赴宴赏月,以示帝王恩宠。
是夜,长安圆月露华浓,银汉无波,明镜如盘,星光垂落,天上有仙人宫阙,素娥清寂,人间是琼楼玉宇,繁华熙攘。
宫城中掌灯如昼,乐女跪坐阶下,拨动箜篌,笙歌丝竹,宛转清扬。华宴高席,画屏朱阁,宫人裙裾拖曳,往来其中,奉上鲮鲤尾、紫驼峰、酥酪蝉、天鹅炙等诸般珍食,又有紫玉浆、秋露白、长春液等各色佳酿,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高宣帝与诸人在承光台上宴饮,觥筹交错。因有外臣在,萧皇后带着众妃嫔及公主们在一侧的琼华阁另设了席位,两厢隔着一层透明的烟罗纱帘,权且虚虚一遮。
席间歌舞已起,太子妃姗姗而至,来给萧皇后见礼:“儿臣来迟了。”
太子妃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虽然低着头,仍可见其容色绝艳,姿态曼妙,绮罗裙、珍珠冠,婀娜袅袅,恍惚似月中嫦娥降下。后宫佳丽虽多,如此殊色却也罕见,一众妃嫔的目光纷纷转了过来,也不知东宫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丽人。
萧皇后执掌中宫,自然已经有人将内情禀告她知晓,她若无其事地命太子妃起身,并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妃落了座,又命人搬来了一张小锦凳放在自己侧首边,让同行的那丽人坐下了。
妃嫔们犹在打量间,云都公主已经忍不住了,她面上虽带着笑,语气却尖酸刻薄:“皇宫盛宴,何等正经场合,怎么就有低三下四的人混迹进来,太子妃怕是被人蒙骗了吧。”
云都公主的生母杜贵妃亦在席,她受帝王盛宠多年,在宫中隐与皇后分庭抗礼,此刻就坐在皇后的旁边,她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太子妃的性子和太子一般,温吞得很,她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今儿热闹,我多带了一个人来,左右不过多喝一杯酒,些许小事,不值一说,偏偏云都还要念叨我两句,真是淘气。”
阿檀跟着太子妃赴此华宴,本已经局促万分,此时更是面飞红霞,又羞又慌,不自觉睫毛沾上了泪光,盈盈欲滴,似海棠含露,好不动人。
萧皇后看得暗暗点头,思忖道,原来大将军不是不近女色,只是眼光太高罢了,非要如此倾城,才能动他心魂。这么想着,她又对自己当日的谋划觉得十分满意,当下朝阿檀招了招手:“你过来。”
太子妃侧过头,对阿檀微微颔首示意。
阿檀心中后悔,不该因一时贪玩,应允了秦玄策的提议,陪他参加这中秋宫宴,如今他不在身边,却叫她独自面对这些天家贵人,实在是心惊胆战。没奈何,她强忍着心慌,垂首敛眉,款款上前拜倒。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声音宛转如莺啼,娇娇恰恰,叫人酥软。
云都公主听得酸气直冒,恼怒地“哼”了一声。
萧皇后母仪天下,气度雍容,对着一个宫女出身的婢子,也没什么异样,她唤了阿檀起身,面上含笑,温和地问了几句,诸如,秦夫人今日怎么没来?听闻大将军在凉州负伤,如今应无大碍?宫里昨日赐了龙膏酒给晋国公府,不知大将军可喜欢那口味?
这些问题,阿檀或有知道、或有不知道,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
好在萧皇后也并不在意阿檀回答的是什么,她不过是向众人表示她的姿态,随口说了两句,又命阿檀回去坐了。
如此,在座的妃嫔和公主们都知道了,这个美人儿原来是大将军的人,无怪乎太子妃会屈尊纡贵提携她。
这倒没什么好说的,秦玄策执掌天下兵甲,深受高宣帝宠信,太子只苦于平日没有机会与他交好,今日难得,他带了阿檀进宫,却不愿阿檀坐在一堆男人中间招眼,便开口请了太子妃帮忙,将阿檀带到这边琼华阁,太子妃焉有不应之理。
只有云都公主不肯罢休,竖起了柳眉,嗔怒道:“我不依,那边那个,不过是低贱的婢子,我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能和这等……”
“云都,闭嘴!”
未待云都公主把话说完,杜贵妃已经厉声喝止了她。
杜贵妃素来偏疼云都公主,从来没有大声对这个女儿说过话,如今是破天荒头一遭。
云都公主怔了一下,委屈地叫了一句:“母妃。”
杜贵妃转眼又笑了起来,她眉眼温柔,轻声细语:“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大家好好地喝酒赏月,偏你咋咋呼呼的惹人烦,母妃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女儿家要以端庄娴静为宜,你怎么总记不得?”
杜贵妃是个娇肌弱骨的美人,高宣帝平素就爱她的小意温存,她得帝王恩宠多年,在萧皇后面前还是执规守礼,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兼之她的儿子犯了过错,刚刚被高宣帝贬为庶人,如今更是谨慎。
她一面用森冷的目光警示女儿,一面笑吟吟地对萧皇后道:“皇后娘娘在上面坐着呢,岂有小孩子家说话的份,是我平日失于管教,叫皇后见笑了。”
萧皇后早已经习惯了杜贵妃的圆滑做派,闻言只是笑了笑:“云都天真烂漫,就随便说说,有什么要紧。”
云都公主赌气地撅起了嘴,把脸别开了。
阿檀坐在那里愈发心慌,左右不时有目光扫过来,或是探究、或者好奇、或是羡慕,不一而足,她的手都有些抖,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太子妃见状,轻轻地拍了拍阿檀的手,低声笑道:“怕什么……”
她抬起手,往承光台那边指了一下:“只要有那人在,谁也不敢看轻你,只管大胆一些。”
秦玄策坐于高位,俨然众臣之首,正与太子说话,他不经意地抬起眼,看见太子妃与阿檀一起望过来,远远的,他笑了一下,举杯示意。
阿檀脸上一阵发热,扭扭捏捏地把头转开,当作没看见。
少顷,乐声稍止,有艺人上前做耍杂之戏。
一壮汉持三丈长粗竹竿,直立于肩上,一幼女身轻如猴,攀爬其顶,做摩罗天女之舞,折腰屈身,腾移挪转,柔若无骨。
又有左右悬空拉起细长绳索,二人持剑,跃于绳索上,互相搏击,绳索不胜其重,颤颤抖抖,摇来晃去,二人如浮羽,粘附其上,剑气纵横,挥洒自如。
再有老者上,双手缚于身后,先以空口吞剑、又复喷火而出,俄而,火势大起,老者淹没火中,众人正惊叹间,又闻砰然一声巨响,连人带火消失不见。
又有耍大雀、马上技、车上杆、叠罗汉等,鱼龙曼衍,百戏诸呈,令人目不暇接。
旁人犹可,唯有阿檀,生平未见此景,看得眼睛都直了,紧张之处还捂着嘴,小声地惊呼,兴奋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方才还偷偷埋怨秦玄策带她过来作甚,这会儿心里又欢喜,觉得这个男人居然如此体贴心意,实在难得。
随后,耍杂戏毕,一声玉笛起,鼓乐笙箫皆响动,有舞姬数百人鱼贯而至,做霓裳羽衣舞。
舞姬者,着云雾绡、浮光帛,做天魔妆,衣袖拂动,似山间色,云蒸霞蔚、风烟来去,又似月中天,天光飘摇,素女凌空,不似在人间。
阿檀正看得目旷神怡间,有人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跟在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尚宫姑姑,此时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苏娘子,有安氏宫人在后面等候,您是否要见一面?”
阿檀又惊又喜,有些不太敢相信,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吗?”
太子妃微微侧过头,面上含笑,轻声道:“这是大将军的意思,既然你进宫来了,就和家人见上一面也无妨,快去吧。”
阿檀感激万分,那边再精彩的歌舞这会儿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她向太子妃行了礼、道了谢,急急起身跟着尚宫姑姑去了。
绕过承光台下廊阶,到了邻近的一处偏殿。
掖庭令恭敬地站在殿外,见阿檀过来,躬身作揖:“姑娘来了,这边请。”
曾几何时,阿檀对着掖庭令是要下跪行礼的,如今却截然相反了。
尚宫姑姑和掖庭令候在门外,阿檀自行进去,果然看见安氏在里面等她,阿檀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娘”,一头扎到安氏的怀中。
安氏也是激动,两眼含泪,道:“如此中秋佳节,我们母女又能得团聚,实在是上天眷顾,我的心肝,快让为娘好好看看你,你有没瘦了?”
她拉着阿檀的手,看了又看。
今天因着入宫赴宴,阿檀不敢怠慢,刻意打扮了一番,秦玄策为她置办的那许多锦衣华服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穿了一身合欢对襟锦纹襦裙,上面绣满繁枝海棠,朱红碧玺宝石为花蕊,外面披着软烟罗粉霞大袖衫,袖口处缀以金线鸟雀,拂动间,似雀跃海棠枝,乌云般的青丝梳成高高的发髻,简单地佩了一盏重瓣珍珠莲花冠,颗颗珍珠皆有拇指大,浑圆润泽,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衬得阿檀整个人如同璀璨明珠,光艳夺目。
这一身华贵妆扮,直把安氏看得目眩神移,惊道:“听掖庭令大人说,你讨了大将军的欢心,尽享荣华富贵,我原本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莫非是真的?”
阿檀脸上一阵发烧,羞答答的,嗫嚅道:“我先前陪大将军去了一趟凉州,其间种种因缘巧合,也算患难与共,因而生情,倒不是屈节献媚。”
遂将凉州之行的情形说予安氏知晓。
安氏一边听,一边惊叹,闻说阿檀要与秦玄策共赴生死之际,气得打她:“你这没良心的孩子,这番莽撞行事,心里只有你的大将军,难道竟没有为娘,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独留我一人,又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后面,又说到突厥人举兵攻城,安氏吓得直念佛,再说到武安侯率部来援时,安氏倏然变了脸色,抓住了阿檀的手,急促地问道:“傅侯爷?阿檀,他当时见到你了吗?”
安氏的手掌冰冷而潮湿,好似出了许多冷汗,还在颤抖。
作者有话说:
男主很狗,我先骂了。我们回头看一下文案,带球跑的火葬场,男主不狗,怎么会发生火葬场?
大将军在家国大义面前是个英雄,在男女感情方面是个狗,他的出身和性格,注定了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态度。他会慢慢醒悟并改变,他会为阿檀的身份去努力争取,只是那时候迟了,所以老婆带球跑了,后面很难追。
还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将军与崔表哥的修罗场,那必须也是有的,我这个男二安排了那么久,将来有大用处。
第45章
阿檀不明所以, 摇头道:“并不曾见到,侯爷另有要务在身,当时未入城门,匆匆就走了。”她有些惊疑, 犹豫着问道, “怎么了,娘, 傅侯爷有何不妥吗?”
安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顿了一下,只是道:“听闻武安侯生性凶暴, 我本以为他不好相与, 没想到却是有个情有义之人, 看来传闻不尽实际。”
“是。”阿檀用力点头,“这回多亏侯爷援手, 若不然,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侯爷乃大德之人,说起来, 他家的大姑娘快要出阁了,我下回去庙里烧香,一定要替傅大姑娘点上三柱,求菩萨保佑她姻缘美满,早添贵子。”
安氏明显又激动起来,好似十分欢喜的神情:“父母功德,泽及子女, 那傅大姑娘必然是个有福之人, 她要出嫁了吗?你可知道她要嫁的是哪家公子?”
阿檀如今想起傅家的人, 只有满心感激之情,叽叽喳喳的对安氏道:“傅大姑娘要嫁给清河崔氏的长公子,就是她的表哥,崔公子是新科状元,授了大理寺丞之职,我见过此人,人品样貌皆是上等,称得上是年轻俊杰,听说崔家大人十分疼爱傅姑娘,聘礼备了一百零八抬,下聘那天堵了一条街,着实风光无限,可惜我没瞧见那热闹场面。”
安氏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泪。
阿檀又纳闷了,拉了拉安氏的衣袖:“娘,您怎么了?”
安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神,勉强笑了一下,摸着阿檀的脸,伤感地道:“没事,娘只是替你心疼,别人家的女儿能有这般风光,你却不能,唉,都怪你爹不好,当日若不是他犯下了罪过,你也是官家女儿,也能享受这般富贵娇宠,但如今却是苦了你了,娘实在于心不忍。”
阿檀柔声安慰安氏:“您生我养我,就是对我的恩德,至于贫富贵贱,都是天意,又岂是人力所能左右,想那许多作甚,我现在也过得好好的,何必和人家去比,没来由,也比不得,不要自寻烦恼。”
安氏打起精神,又劝说女儿:“却也不然,既有机缘,以你眼下的情形,还是可以谋划一番,你既跟了大将军,千万恭顺谦卑,小心曲意,把他伺候好了,求他给你恩典,你来日的前程就有指望,一辈子的安稳就在这里了。”
阿檀摇头,她的眼中有温存爱意,声音却十分平静:“我和二爷好,不是作为一个奴婢奉承主子,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爱慕男人,他有情,我有意,投桃报李,谈不上什么恩典,将来,他另会娶妻成家,到那时候,我们两个自然就断了,我虽是奴婢之身,也是有骨气的,万万不会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