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如今裴楚玉在涿州百姓间口碑极好, 平定战乱, 带领百姓复耕复商, 是犹如天神一样的存在。
邵明姮坐在廊下,背靠在墙壁休息。
裴楚玉从外头打马进来,恰好看见她恬淡的模样, 不由站在对面看了会儿。
有人看见他, 喊他“大将军”。
邵明姮就像惊弓之鸟, 噌的睁开眼睛, 而后发现了他,客气恭敬地颔首福礼,继而匆忙离开。
裴楚玉摸了摸脑袋,拎唇轻笑。
他是来找邵怀安的。
如今范阳几十个县,都在蓬勃发展当中,先前邵怀安与诸县县令授过课,各自折返后成效不错,但最近雨水稀少,庄稼便处于干旱中。
邵怀安蹙眉,看着舆图上的几条河渠,“对此我并不是很擅长,术业有专攻,我不敢贸然给与建议。”
夜里,邵明姮回家一趟,听邵怀安提起此事,不由得眼睛一亮。
“哥哥,我知道谁可以。”
邵怀安疑惑地看去:“不会是顾二郎吧?”
“就是他。”
邵明姮笃定地说道:“他看过不少河渠改道和修筑的书籍,曾经师承李老先生,虽不算是干将,但他有经验,且就地实践过。”
“阿姮,别忘了他如今身份,只是商户。”
“嗯,所以此事一旦落定,还得由哥哥出面解决,他从旁协理。”那便是不点明了,一切得是以邵怀安的名义实施。
....
“你怎么知道我懂?”顾云庭咬着菜,不经意抬眸,暗含期许地看向邵明姮。
邵明姮弯起眉眼,“你书架上都是书,每日也在看。”
顾云庭嘴角勾了勾: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多吃了一碗米饭,他不得不去院里溜达。
邵明姮正在消食,小脸鼓鼓的,像是满怀心事,顾云庭走到她身后也不知,双手绞着帕子边走边暗暗嘀咕。
顾云庭跟在她后头,听了许久也没听清,只好纳闷开口:“你说什么呢?”
邵明姮吓得猛一哆嗦,顾云庭忙拉住她,往身边一扯:“仔细别崴了脚。”
邵明姮便跟他说起白日里的遭遇,叹了声,半是郁愤半是伤心:“他是老山长了,即便不想要我送去的试卷,只需还给我便好,为何要扔到地上,糟蹋了呢?”
书院门前人来人往,烈日炎炎下,她脑子一片空白,怎么都理解不了老山长的行为,当时只觉得丢脸,回过头来却很是愤愤不平,然而愤愤之后又有些心虚和尴尬。
“我写的有那么差吗?”
顾云庭握住她的手,捧在掌心,认真地回她:“你写的特别好,做的也特别妥当,是他眼拙心昏,是他不对。”
邵明姮怔怔望着他,“你哄我呢。”
他举起手来,比出三指:“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
邵明姮噗嗤一声,露出洁白的小牙,“我现在没那么生气了。”
顾云庭知道她晚上用的不多,故而叫厨子做了梨汤,加了些许百合莲子,叫她降降火气。
邵明姮喝了一大碗,,很快便将不高兴抛之脑后,回到屋里伏在案前继续研究。
顾云庭站在窗外,负手溜达了几个来回,想到给她出气的法子,不由舒展眉心,跟着走了进去。
他就坐在对面看书,左手执卷,右手翻页,偶尔拿笔做批注。
邵明姮揉了揉眼睛,他便像能看见似的,赶忙起身剪了烛心,重新放好罩纱。
再抬头时,邵明姮已经没动静了。
整个人趴在案上,枕着左手,长睫安静的垂落,领口稍稍敞开,露出嫩白的颈子,右手握着的笔斜斜摁在桌上,墨汁晕开,蜿蜒成细细一绺,她困极了,半张着小嘴发出猫儿一样的鼾声。
顾云庭支着额头看了会儿,唇角忍不住上翘。
随后,起身收了她的笔。
笔一抽出,邵明姮喃喃哼了声:“谁...”
顾云庭低头,亲她鬓角,声音很是温存:“你郎君。”
邵明姮没说话,被他轻而易举抱进怀里,放在床上,脱掉鞋子,整齐摆放在床尾,而后便拉起薄衾,盖在她双臂下。
左颊被压出红印,显得肌肤更加白净。
顾云庭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的额头,起初也只想亲亲额头,并不想怎样,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从额头到眉心,再到眼睛,往下,秀气的鼻梁,微启的唇。
碰到唇角时,她便醒了。
睁着惺忪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顾云庭咽了咽喉咙,旁若无人的起身,淡声道:“你方才做噩梦了,一直喊我名字,我便过来看看。”
邵明姮:....
“睡吧,我帮你灭灯。”
说罢,挺直了腰背走到屏风后,将唯一一盏灯噗的吹灭,门轻轻合上。
邵明姮抬手,覆在唇上,是梦吗?
...
书堂外不时有人盘桓,遇到附近的百姓便凑散去询问。
邵明姮起初不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她路过时,听到他们提起白鹿书院。
“这两日好些人都准备退学,老山长压着不放,还以交过束脩为说辞,不退不返,若人走了,束脩一文不退。
我们都愁死了,偏这事官府不管,找谁都无用。”
“你们为何要退学?”
“白鹿书院资历老,但是这两年却很不景气,老山长又是个不通情理的,听闻前几日你们这儿的姮姑娘去送东西,被老山长当场下了面,好些人亲眼看见。
你说,这种事他怎么做的出来,我是不想让孩子继续在那儿读了,可交了整年的束脩如何要的回来?”
“也是愁人。”
“咱们这儿当真不收束脩?”她与其余几人不大相信似的。
“不收,但是你们怕是进不来,因为人都满了。”
“姮姑娘的银子从哪来的?不收束脩靠什么吃饭?”
话音刚落,她们便围拢在一起。
“姮姑娘自己有余钱,而今又嫁了个商户,听闻那小郎君祖上经商,攒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底子厚,又疼娘子,自是舍得给她花。”
如此,便又绘声绘色讲起那日邵明姮昏迷,顾云庭抱着她连走几条街的壮举。
邵明姮狐疑地回到家中,顾云庭迎上来,接过手里的书本,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知道了?”顾云庭倒不避讳,很是得意地坐在她对面,倒了盏茶,小啜着开口,“他们动作也是麻利,这才两日,那边便抻不住了。”
邵明姮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他了?”
她虽生气,但不至于为了丁点小事报复老山长,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划好界限便是。
顾云庭笑:“谁叫他欺负你,我便也让他尝尝不好过的滋味。”
他便将这两日着人给各个书院送米面的事一一道来,还有自南边买来的书卷,纸张,笔墨,他轻描淡写,邵明姮却听得心惊胆战。
“你花了多少银子?”
“你放心,我手里有钱,护你还是护得住的。”
“所以你给所有书院都送了东西,唯独没有白鹿书院?”
“嗯,不止如此,我还叫他们拉着东西特意经过白鹿书院,来回经过,又不是非他一家书院上学不可,如此几番,学生便有样学样,回家讲给大人听,流言便就传播开来。”
难怪邵明姮会听到那些话,不乏有说白鹿书院得罪了官家的,还有说白鹿书院气数已尽,无力回天,更有甚者,说是白鹿书院先生不仁不义,妄为人师。
邵明姮觉得事情闹大了,且也没甚必要将人逼到此等地步。
但顾云庭不以为然,抬腿搭在右膝上:“我没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我只是利用人性的贪婪和自私,至于那些流言,是白鹿书院的学生和家里传播开来的,因为得不到旁的书院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生出怨恨,将怒火发泄到山长身上。
从始至终,我没有针对老山长做任何不好的事。”
言外之意,他清清白白,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将白鹿书院搞得人心惶惶。
“他若不登门致歉,我便将局面搅个昏天黑地。”
邵明姮这才发现,此人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暗性子。
她有点害怕,还有点畏惧,但又隐隐生出虚荣感,有一丝丝的窃喜。
她知道不该这样,可看着他笃定自豪的模样,又忍不住跟着得意。
顾云庭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便也抿着唇酝酿说辞,谁知话还没说出来,她便抢先开口。
“谢谢你护着我。”
月牙般的眸子闪着亮光。
这一瞬,顾云庭觉得后脊麻酥酥一片,按捺了几番,唇角还是勾起来,“你嫁给我,我护你一辈子。”
陆续退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宁可冒着要不回束脩的风险,也不肯再跟着老山长上课,那老山长脾气倔,内里外里都是一根筋,当初便怨恨邵明姮开了家不收束脩的书堂,后来眼见着学生流失,不惜跑远路也要去她那儿,更觉此人挡了自己生意。
日益加剧的不满堆在胸腔,更是私底下写了杜撰出来的故事,分发给各处,虽匿名,但明眼人能看出,里头为了前程不择手段的女娘,说的正是邵明姮。
在他的笔下,但凡女子能成事,成大事,背后定然有男人给她撑腰,而邵明姮一到涿州便大张旗鼓做了诸多大举,可想而知后头有多少男人勾搭。
这种下三滥的话,原不该是山长说的,可他嫉恨成性,犹至今日都没有半分悔意。
空落落的书院,几个先生坐在廊下,相顾无言。
老山长驼着背,短短几日,神情苍老许多,他往堂中扫了眼,除去族内来读书的小郎君,几乎没有旁人了。
他咳嗽着,拄着拐杖走到墙角,坐在扶栏上。
他不明白,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邵明姮没有再扩张书堂,她算过账,现在的银子维持书堂内的学生刚刚好,若贸然收生,只会让自己捉襟见肘,顾不周全,与其这样,不如开始便卡死了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