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89章

作者:三月蜜糖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邵家兄妹若是运气好些,捱到二表哥过去,那我就给他们赐婚。”

  “你舅舅定是要疯了。”顾音华唇角含笑,便又多吃了点酪樱桃。

  ....

  空旷的官道上,仿佛天地间皆被乌云笼罩,万物静谧,唯有雨声绵延不绝。

  快到洛宁县时,有一段官道濒临洛河水域,甫一靠近,便觉水流湍急,牛马不辨,浩浩荡荡的洛河水不停拍打岸边,像是随时都能冲垮河堤。

  邵怀安蹙眉,在车内写好急奏,密封后交由扈从立时转给就近驿馆,令其加急送往京城。

  离开时,他并未听闻任何洛宁县的水患隐情,倒是其余各地呈现多方频发现象。

  邵怀安于治水没甚经验,但他知道,一旦洛水冲垮河堤,那沿岸百姓的房屋便会被大水漫灌,几百口人,兴许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而今朝廷早该派下官员疏通引导,甚至做好灾后救援,而不该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举动,不正常,若非官员不作为,那便是传到京中的奏疏遗失,通政司难辞其咎。

  上任第一日,邵怀安便挽起裤腿走访各地良田,情况很是不妙。

  黍不耐雨、穗黑将烂,这雨若不赶紧停下,洛宁县的百姓便会遭殃,他记得十年前伊水暴涨,平地水深六尺上,冲毁房屋瓦舍,汝州豫州等地庄稼悉数受害,当地百姓从秋日到年底饿殍满地,体力尚存的流散到各州乞讨,沿途更是死了多半。

  他不敢想若情景重现,洛宁县的百姓该如何保全。

  弯腰拔起黍苗,根部已经肉眼可见的烂掉,结穗的黍子颜色果真灰黑,他心急如焚,雨沿着蓑衣渗进衣服里,冷风一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哥哥,换一个蓑帽。”身后传来声音,却是一身轻便朴素衣裳的邵明姮,同他一样挽了裤腿,盘着头发,穿了身棕青色蓑衣,边说边把护在怀里的蓑帽打开,替换下那漏雨的破帽子。

  “阿姮,你回去照看父亲。”

  “有小饼在,我陪你一起。”

  “不行,这场雨太大了,保不齐河堤要塌,若河堤塌了,周边的房屋良田都得跟着损毁,你跟父亲他们住在驿馆,那里安全,不会轻易冲垮。”

  邵明姮不听,继续跟在他身后。

  邵怀安恼了,“阿姮,别叫哥哥担心。”

  “哥哥,你快走,不要浪费时间了,总之你不回去,我不回去,若有事,我可以帮你,总好过待在家中忐忑恐惧。”

  破败的寺庙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呻/吟着躺在里面,虽是个挡雨的所在,但实在太冷了,连着数日不见日头,骨头缝里都是冰碴子。

  “哥哥,会不会是陛下故意为之。”

  邵怀安闭眼,长长叹了口气,“若是陛下,国运必衰。”

  翌日邵怀安开设粥棚,因粮仓有限,城东城西各设两处,昼夜不停,饶是如此,每日仍有百姓不断饿死。

  有时看他们快走到跟前,然后便直挺挺去了。

  邵明姮见过不下三回,心像油锅里煎过,疼的难受,尤其那些几岁的稚童,窝在爹娘怀里,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来不及长大便被饿死冻死。

  她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回驿馆,身边有一个扈从,是哥哥特意安排留下来的。

  朝中仍然没有回信,洛宁县风雨飘摇,时刻都会被暴涨的洛河水冲走一样。

  ....

  顾云庭正往京城赶路,半道收到邵怀安赴任洛宁县的消息,当即调转马头,径直朝洛宁县赶去。

  万年县城门前,每日都能看见乞讨的流民,他有心询问,便知都是从洛宁县蹒跚流浪,撑着一口气去找吃的。

  与此同时,顾云庭派关山携书信返京,叮嘱他务必将信交到父亲手中。

  事到如今,他不信萧云没有收到奏疏,唯一的理由,便是萧云刻意为之。

  他教了萧云两年,纵然知晓其心机深沉,处心积虑,但未曾想过他会置几千户百姓生命不顾,以此作为争斗的契机,他焉能猜不到萧云的企图,愈是猜到,心里便愈是愤怒。

  洛河决堤,沿岸不仅仅是洛宁县,还会波及卢氏县,宜阳县等地,此等汛情实在危急,大雨迟迟没有停下的迹象,河道粮道以及礼部官员理应做好应对策略,早点派军前往洛宁,可顾云庭一路走来,竟没看见朝廷任何补给。

  眼下只是大雨,流离失所的百姓已经遍地可见,更何况日渐涌荡的洛河水,像拉满弓弦的剑,不定哪日便会爆发。

  倒塌的屋舍,淹没的蔬菜粮食,树都开始凋零,鸟雀湿淋淋站在枝头,像是快死了,连羽毛都懒得打理。

  雨势越来越大,像是摧天毁地一般没命的往下泼溅。

  顾云庭掀开黏重的车帘,隔着层层水雾,他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尽管穿着粗布衣裳,像其他人一样站在热锅前施粥,尽管她侧身而站,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但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邵明姮,他的邵小娘子。

  邵明姮接连七个时辰没有合眼,被雨淋着,便觉头重脚轻,浑身冷的厉害。能站在这里坚持,是怕自己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

  有时候只差一口气,熬过去便好了,熬不过去,便少不得要吃药休息,耽搁时间。

  眼前一暗,她握着盛粥的碗,递过去,哑声道:“碗沿滑,务必端稳了。”

  面前人迟迟不接,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雨水晕开雾气。

  她看见只身下来的男人,眼眸漆黑,面庞雪白,瘦削的身形像一道清隽的竹子,他站在这儿,朝她伸出手去。

  碗被接过,他顺势站到她右侧,拿起锅中汤勺,并不熟稔的开始盛粥。

  细长的手指有青筋凸显,骨节分明,像他的人一样,澹远宁静,明明是冷的,却还透着股破茧的温暖。

  两人没有多言,就像是寻常轮班。

  邵明姮去到仓库盘查剩余粮食,实在困极了,胸口也闷得透不过气,她拖来矮杌,坐在上面扶着米袋子合眼休憩。

  眼皮一闭上,便陷入深深的昏厥中。

  顾云庭忙完前头,擦干手过来看她,打开仓库门,便见她蜷着身子,小嘴微张,发出淡淡的鼾声。

  累极了,才会如此。

  他走上前,瞟了眼她的脚,两只鞋连着裤腿全都湿透了,地板上已有水渍渗出,他弯腰单膝跪地,双手捧起她的脚,将鞋脱掉。

  “哗”的一声,倒出小半碗水来。

  罗袜早就透湿,他一并脱下来,放在地上。

  原本娇嫩纤巧的脚丫,此时被污水泡的浮白肿胀,脚底有了裂纹,隐隐冒着血丝,他握着她的脚,眉头蹙起。

  邵明姮像是做了梦,抽了下,脚在他手里打了个滚。

  顾云庭虚虚拢着,从胸口摸出巾帕,给她擦拭干净。

  她睡得太沉了,鼻间的轻微鼾声像是打盹的猫儿,呼噜呼噜,眼底发暗,饱满的唇也起了干皮,但依旧是美的。

  他屈身上前,亲在她的眉眼。

  便觉小扇似的睫毛颤了颤,似有一股香风飘进肺腑,惺忪的睡颜,带着几分睡迷糊的怔愣,声音又软又哑。

  “宋昂,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顾云庭的手僵住。

  邵明姮又合上眼皮,嘟囔了几句,忽然猛地睁开眼,瞪得滚圆明亮。

  “顾大人?!怎么是你!”

  与方才的柔软截然不同,更像是受到惊吓后的应激反应,她往后缩了下,发现自己后背抵在米袋上,只好用力绷着呼吸,使自己与他更远一些。

  低眸,发现自己的脚还被他握着,那白皙的拇指摁在自己脚踝处,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

  顾云庭膝盖离地,改成曲蹲的姿势,僵硬过后便是冷漠,他垂下眼皮,用干帕子裹住她裂开的脚掌,随后轻放在另一张矮杌上。

  邵明姮脚趾向下抠着,此时已经彻底醒来。

  “顾大人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这儿。”他语气平缓,双眸凝视。

  邵明姮脑袋嗡的一声,猝不及防抬起头来,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险些睡过去,然后意念告诉我,要爬起来,于是肝出来了!

  顾大人这张脸皮,仿佛是从哪借来的。

第66章

  ◎顾大人还在吃药?◎

  淅淅沥沥的雨将整个天空浸染成青灰色, 库房内光线昏暗,顾云庭又是背光而蹲,面庞笼在黑影中, 半明半昧。

  他说出那句话,邵明姮久久没有回应。

  “你哥哥在哪?”他很快转移话题,站起身来。

  邵明姮仰起头,回道:“走时说要去东宋镇查看汛情,若是顺利,半夜折返,若是有其他险情,哥哥说要大概要就地疏散百姓, 他已经往相邻县送去书信,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有没有回复。”

  洛宁县辖十二镇六乡,此番大雨肆虐滔滔, 往来书信定然受阻, 何况即便相邻县收到求援书信, 必定不敢也不愿立时回应,他们自顾不暇, 哪里会将官库中的粮食借调出来, 再者流民入城, 极易引发乱动, 疫情,上方追究起来,他们不愿担责。

  最为重要的原因, 便是邵怀安官阶低, 朝中没有依傍, 便是事后他参禀告状, 影响不会太大,顶多罚俸自省,总好过护城不当罢官丢命。

  “东宋镇距离洛河太近,你哥哥今夜不会回来,他若是想要疏导百姓迁移,大致会往北上,陕州方向,往万庄、庙沟等地陆续行进。”顾云庭思忖少顷,出门将令牌交给秦翀,但仍觉不妥,折返寻来纸笔,铺在米袋上急速落字,而后盖上官印,封以牛皮纸防水。

  “将信送去交给陕州刺史,命其立刻通禀各州州县,即刻开城门,纳洛宁县及附近州县灾民入城,在朝廷赈灾款粮抵达前,先行用当地官库粮食救济,不得延误。”

  “是!”

  秦翀将封好的信件塞到胸口处保存,抹了把脸,跳上马背朝北面狂奔而去。

  邵明姮赤脚踩在地板上,一瘸一拐去找鞋子,刚要去捡,被顾云庭拽住手腕拉起来。

  “等一下,我随行车上有干净的衣裳。”

  说罢,他阔步走出门,不多会儿,手里抱着靛青色锦袍折返。

  “换上吧。”

  他递过去,邵明姮知道不是扭捏的时候,便接下,随后走到米袋后头,朝他看了眼。

  顾云庭怔了瞬,复又很快转过身去,走到门口位置。

  他虽瘦削,但身形高大,邵明姮理好襕衫,就像偷穿大人衣裳似的,袖子腰身肥大,裤子也垂落脚踝,领口松垮的微微散着,她用手揪住,咬了咬牙,唤他:“顾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下。”

  顾云庭面庞一热,却又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衣服太大了,麻烦你帮我将这一段折到腰后,还有那条革带,我不大会弄。”她腮上有点红,说完,指了指需要整理的地方。

  顾云庭面庞如常地走过去,从她素白的手指间接过折好的部分,绕到身后,刚要摁在脊背,邵明低呼一声,忙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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