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木签上面写着“上签,孔明点将,此卦皎月当空之象,凡事光明通气也。”纪慕云想了想就明白了,也欢喜起来,“就我和您吗?昱哥儿去不去?”
昱哥儿没去成,被纪慕云托付给吕妈妈石妈妈,第二日一早,从新做的衣裳中挑一件海棠红右衽锦缎小袄,豆绿色绣梅兰竹八幅湘裙,梳了同心髻,搭配那朵红宝石蜜蜡珠花,跟着曹延轩出门去。
马蹄声清脆,直奔鸡笼山方向,纪慕云还以为,他要带自己去鸡鸣寺,想不到,马车驶到山脚就停下了。
纪慕云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立刻欢喜起来:前方绿草如茵,生着一片粉粉白白的花树,远远望去如烟似霞,令人想起《桃花源记》里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可真漂亮。”纪慕云欢喜地奔进树林,绕着一颗花树转一转,发现头顶盛放的花儿一团团一簇簇,在春风中摇摇摆摆,有一种圣洁的美丽。再细看,不是杏花,也不是桃花,倒像是樱花。“是樱花吗?”
曹延轩有点意外,“你认得?”
她大笑,轻轻抚摸一朵,“它和杏花桃花梨花梨花海棠花长得像,学刺绣的时候弄错过,被娘子笑话了,以后就记住了。”
曹延轩也笑了起来,“樱花自古诗句最少,最吃亏。”指着不远处一座葱茏秀丽的山峰,“那是鸡笼山,昨日从上面望下来,就是这里。”
所以,他今日就带着自己来了,纪慕云心里甜蜜,“那,我可要带几朵走。”
之后的时间,她学着昱哥儿,摘了不少樱花,可她没带昱哥儿的小篮子,就包在帕子里,把香囊装得满满的。
曹延轩望着她忙忙碌碌,有点煞风景地折断五、六枝开满鲜花的花枝,放进马车车厢,“回去让几个小的种一种。”
有点像农夫。
不远处便是玄武湖,俯瞰下去像一块绿汪汪的翡翠。湖边载着梅花、牡丹、柳树、杏花、桃花和,端午时有龙舟,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以前去过松鹤楼,今日便去了春熙楼。纪慕云嫌几道招牌菜吃絮了,点了桂花酒酿鸭和四鲜烤麸,又要了鸭血粉丝汤,曹延轩就着一碟美人肝喝了不少酒。
出门一回不易,曹延轩带着她去了翠羽楼。
金陵最有名的银楼么,纪慕云听说过,却没进来过:她幼年就离开金陵,十五岁回到这里,像大多数平头百姓一样买不起里面的东西。
掌柜的殷勤地把两人迎到包间,奉上香茶,把一个个匣子摆在两人面前。
“这个。”曹延轩从离自己最近的匣子里拈起一根镶红宝石的赤金蝴蝶簪子,“你戴鲜亮的颜色好看。”
好看是好看,问题是....他送给纪慕云四、五根簪钗,都是“镶宝石”“赤金”路数,一看就是同一个人选的,半点新意都没有。
纪慕云委婉道“您先帮我拿着”,看向其他盛着珠花、簪子、耳环、项圈的匣子,曹延轩便喝起茶来。
没用多久,她就挑中一朵酒盅大的珠花,粉色碧玺做成的杏花在翡翠叶片映衬下格外娇美;又看中一对珍珠耳环,米粒大的细珠挂着手指大的紫瑛石,试戴的时候光华流动,惹人怜爱。“回去配衣服。”
曹延轩笑道:“还是你会挑。”心里却明白“云娘第一次跟自己出门,不敢花钱”,随意扫几眼,拿过远处一个匣子。
里面是四把红漆绘四季花卉梳篦,做工精致繁复,花朵栩栩如生,梳背镶着拇指大的明珠,随着光线移动一动,给人一种“花朵不是画上去,而是开在上面的”错觉。
“可真漂亮。”纪慕云细瞧,惊喜地发现有一把绘海棠花的,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了,“还是您眼光好。”
再一瞧,还有一把大红底绣墨绿色梅花的梳篦,她也拿起来,“六小姐喜爱梅花,刚好带回去。”
曹延轩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你倒是惦记她。”
“六小姐是个体贴人的。”纪慕云觉得今日大有收获,眼睛眯成月牙儿,“六小姐听说我今日和您出门,便说帮着带昱哥儿。”
曹延轩点点头,从剩下的梳篦里面拿起一把绘着玉兰花的,“这个给珍姐儿吧。”
回去的路上,纪慕云有些倦了,念叨着昱哥儿靠在他肩膀,曹延轩说:“一直说带你去桃陇庄,一直没去成。这回想去,怕是来不及了。”
所以,看看樱花算是弥补。
纪慕云搂住他胳膊:“七爷七爷,我要跟着您。”
她不想和他分开。
曹延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摸摸她头顶,“回去收拾箱笼,把要带的带上,最多三、五天就动身了。”
作者有话说:
继续厚着脸皮求预收啦~么么~《状元夫人的和离之路》《守寡后,我嫁给了大伯哥》
? 第90章
要离开家乡, 前往阔别数年的京城吗?
夜间躺在床上,纪慕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开始担忧“爹爹弟弟怎么办”“怎么和姨母通信”,辗转反复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清晨坐到铜镜前, 纪慕云看着自己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只好叫菊香煮鸡蛋来敷。
待曹延轩前往东府, 纪慕云派人告诉媛姐儿“早点过来”,吃过早饭, 把吕妈妈叫到屋里。
进京赴考是每个读书人的归宿, 吕妈妈对曹延轩的决定并不意外,“这几日便走?那我下午便出府, 告诉纪掌柜。”
纪慕云有些难过, 日后天南海北, 想见父亲弟弟一面便难了。“您告诉爹爹,家里有什么事和慕岚商量着办, 慕岚的婚事不要急,二十岁之后再说。”
纪慕岚住在族学, 今日不是休息的日子,吕妈妈见不到的。
“七爷这回去京城, 最迟六月便发榜,考中自然好, 若是没中, 最迟明年也就回家来了。到了那边,七爷定然给东府写信,若是方便, 我捎带着给写信给父亲。”说着, 她开了箱笼, 拿出几张银票,“这一千两给父亲傍身,再告诉父亲,姨母的信给我留着。若是来得及,您去趟铺子,和史掌柜史太太打个招呼。”
吕妈妈一一记下,提醒她:“十五少爷自是跟着您的,院里这些人,哪个去哪个不去,今日最好便定下来。”
纪慕云是明白的,和吕妈妈商量完“强哥儿走不走”,便请吕妈妈带一会儿昱哥儿,换石妈妈和孙氏过来。
听说“去京城”,石妈妈男人胳膊腿儿结实,儿女都已成亲,当即做了决断:“老奴自是要随着十五少爷的。”
孙氏却为难起来:她的孩子比昱哥儿大五个月,进了曹府当差之后,交给公婆带着,每月送钱出去,顺便看一看孩子。
“若是去去就回还好。”孙氏心里舍不得,迟疑着“时候久了,奴婢那口子怕是不乐意。”
纪慕云便说“放你半天假,和你家里商量商量”,又安慰几句。
之后她把其余的人召集起来,把曹延轩定下的事情说了:“最早三月十日,最迟三月十二日,便往京城去了。”
仆妇们机灵的有心理准备,愚笨一些的刚刚知道,面面相觑地,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们都是府里的人,有男人有孩子有爹娘。”纪慕云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移过,“今日之内,轮换着回家商量商量,明天这时候便把“去不去京城”告诉我。跟着我的自然好,留下来的也不要紧,府里另给你们安排差事。”
打发了仆妇,纪慕云陪儿子玩了半日,带着绿芳菊香打开箱笼,挑选要带走的衣裳。
“你们去过京城没?”她拎起一件没穿过的草绿色裙子,随意问。
两人摇头,绿芳说“奴婢这辈子没出过城”,菊香也说“别说奴婢,奴婢的爹娘也没出过。”
出门要带路引,带干粮,风餐露宿,要花不少钱,很多人一辈子没开过家乡。有句老话,一辈子不出门,是享福的人。
纪慕云笑道:“那正好,这回跟着我,去京城长长见识。”绿芳露出憧憬的目光,“姨娘,京城很大吧,比我们这里大吧?”
她便用手指比划,“可不,京城四四方方的,像个放东西的匣子,每边都有两道门,什么崇文门,宣武门,东直门西直门....城外有一条河,正好把京城围起来。”
两个丫头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啊,京城比我们这里冷多了,每年都下雪,雪有瓦片厚。”纪慕云说得口渴,呷了一口桂花酸梅汤,想起件事:“对了,你们坐没坐过船?若是晕船,就得多带些药。”
坐船?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姨娘姨娘,去京城要坐船吗?”纪慕云才想起来,这两个是没出过门的,笑道:“自然要坐船。若是走官道,马车比骑马慢,一个月才到得了京城,坐船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怎么样,你们两个,跟不跟我去?”
菊香用胳膊拐拐绿芳,“我是跟着姨娘的,绿芳姐姐嘛,要问姐夫商量。”绿芳啐一口,在她腋下抓痒,两个姑娘闹成一团。
菊香没到年纪,绿芳已经和府里门房管事的儿子万大苏定了亲,去留不光得问老子娘,还得问过夫家的意见。
绿芳是个能干的,纪慕云有点离不开,便想“晚上问问七爷。”
衣裳、首饰、药物、日常用的物事,一上午功夫,纪慕云只收拾出两个箱笼,累得腰酸背疼。
吃午饭的时候,丁兰端来一碗现做的红枣莲子羹,她便想起来,小厨房的吃食用不上了,得给厨房送回去,便吩咐“下午请紫鹃姑娘来一趟吧。”
昱哥儿吃了一盘子鸡蛋西葫芦馅饼,打着饱嗝在堂屋蹦跶,见帘子掀起就扑过去“媛媛!”
果然是媛姐儿,嬉笑着和他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等昱哥儿哈欠连天地由孙氏抱走,去了纪慕云屋里:“姨娘姨娘,可是有新花样?”
说起来有意思,曹延轩担心大女儿孤单,吩咐小女儿陪伴大女儿。前几日姐妹两个拌嘴,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要父亲不在,珍姐儿再不搭理庶妹,媛姐儿便每日上午在珍姐儿处做针线,歇过午觉到双翠阁,该算账算账该画画画画,日子倒也忙碌。
今日纪慕云来叫,媛姐儿吃过午饭便来了。
纪慕云带她去到东次间,把昨日在翠羽楼买的红漆梳篦拿出来,“你父亲给你买的”。
媛姐儿一见那把梳篦便爱不释手,叫丫鬟拿钯镜来,“需得梳垂髫分肖髻,再不然同心髻。”又仔细端详:“姨娘姨娘,这上面刻的,是姨娘说过的绿梅吗?”
纪慕云顺手摘下一枚草虫儿短簪,指着梳子正面一簇低垂的梅花:“不是的,你瞧,这梅花是搭着红色,用墨绿颜色画的,真正的绿萼梅花瓣是白的或浅绿,花心是嫩绿的。”
媛姐儿连连点头,正打算请纪慕云画一幅绿梅,后者把曹延轩决定进京的事情说了。待听到后面,绕是有心理准备,媛姐儿依然愣住了。
“爹爹,要进京了吗?”小姑娘茫然,“什么时候回来?姨娘跟着吗?”
纪慕云把自己的推断说了,“若老爷高中,或考庶吉士,留在京城三年,或得到吏部任命,到外地去。若老爷今科抱憾,依我看,老爷多年没去京城,必会和大老爷、六爷盘桓些时日,说不定,明年再回金陵也有可能。”
这么一来,媛姐儿就十六、七岁了。
媛姐儿定定神,像纪慕云平日教导的“遇事不要慌,一件件想清楚”,念叨起来:“十五弟还小,离不开姨娘,姨娘自是跟着父亲;四姐姐怀着身子,哪里也去不了;十一弟前年年底病过一场,父亲不会放心,我....”
“你的年纪不小了,明年元月出孝,就要考虑婚嫁的事了。”纪慕云委婉地说,指一指媛姐儿住处的方向,“你若跟着老爷,自然是好,万事有老爷做主;若留下来陪着四小姐,八成会住到东府去。我看,你晚些再过来,回去和于姐姐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
像所有人生走到十字路口的年轻人一样,媛姐儿心事重重地走了。
回到住处,媛姐儿把纪慕云的话说了,于姨娘顿时慌乱起来,在屋里团团乱转:“自然跟着老爷。老爷如今看重你,什么都有你一份,不比以前,只管饿不死,凡事比四小姐差得天上地下。”
屋里的董妈妈和两个大丫鬟也赞同:“有纪姨娘帮衬,能帮六小姐说一门好的亲事,若去了东府,老爷八成请三太太五太太给六【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小姐掌眼,能有什么好的--瞧瞧东府的秀姐儿素姐儿!”
三太太五太太是有亲生女儿的,挑女婿、备嫁妆、出门子十分重视,待庶出的女儿就淡了许多。秀姐儿许给了一个耕读秀才家的独子,素姐儿嫁给了一个举人家的庶子,嫁妆加在一起只有两千两,一下子从金陵望族的小姐成了小门小户的媳妇,落差不可谓不大:
今年初二,秀姐儿回娘家,向身边的人抱怨“婆婆吝啬,一个钱掰两半花,使唤丫头都舍不得用,把我身边的人送给了药铺老板做填房。”
不用问,秀姐儿夫家欠药铺的钱。
消息弯弯绕绕传到西府,于姨娘更怕女儿嫁不到好人家了。
媛姐儿道理是明白的,却不知怎么,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于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女儿脑袋,“你现下就去,告诉纪姨娘,想跟她和老爷去京城。你就说,那些账本啊算数啊你还不明白,请她教一教你,老爷一听就高兴了。”
媛姐儿像固执的小孩子,戳在原地不动弹。
于姨娘顾不上面子了,“得得得,小祖宗,我自己去。”喊着丫鬟“拿出门的衣裳来”。
媛姐儿侧过头,望着母亲日益发福的背影:这个女人美貌不如纪姨娘,聪慧不如纪姨娘,管束下人不如纪姨娘,算账打算盘不如纪姨娘,写字绘画更是和纪姨娘差的十万八千里,连红梅和绿萼梅也分不出--一句话,上不得台面。
媛姐儿甚至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是纪姨娘生的,父亲和纪姨娘十分恩爱,对自己像对珍姐儿一样捧在手心....醒来之后,媛姐儿十分羞愧。
事到如今,媛姐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自己跟着父亲去了京城,在当地出嫁,这一世,再也见不到于姨娘了吧?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出媛姐儿眼眶,在青石地板汇聚成不规则的一团。
这个时候,曹延轩也在为媛姐儿的婚事操心。
丁家是金陵城里的世家大族,比曹家略低一筹,比花家人口兴旺多了,曹慎太太牵线的是丁家三房嫡子丁六爷的庶次子。
说是相看,自然用别的名目,曹延轩和丁六爷在曹慎家中“巧遇”“赏花”,寒暄起来,丁六爷引见跟来的两个儿子:“还不见过世伯。”
两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余岁,穿件酱红色团花长袍,精神抖擞地,肤色白皙,称得上英俊;另一个十七、八岁,穿一件湖蓝色卷草纹长袍,略显矮胖,皮肤也黑了些,给曹延轩行礼的时候举止略见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