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就算放开这些不谈,从本性上来说,荀引鹤也不是那等恶趣味的人,对女郎既没有爱,又享受女郎争抢自己的快/感,他从头到尾只想有一份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罢了。
所以思维的误区中,荀引鹤听着江寄月平淡地说完每一个字后,只觉她依然不爱自己,才能如此无动于衷地祝他与别的女郎早生贵子。
没关系,他想,慢慢来,他素来是有耐心的人,如今江寄月好容易对他有所改观,他不能再逼她了,否则容易前功尽弃,江寄月对他的那点可怜好感会再次跌落谷底。
于是荀引鹤道:“怎么,卿卿觉得我会联姻?”
江寄月道:“你也说自己总是有没得选的人。可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本来就是你的选择,可就算不是,我想家中父母也不会情愿你娶一个……相差甚多的女子,总而言之,你婚嫁的对象都不可能是我,所以我想为自己求一份体面。”
荀引鹤的心被稍许刺痛,他缓了下道:“如果做了荀家家主,婚事还不能做主,要为家族卖身,我也未免太过可怜了。”
江寄月愣了下,道:“什么卖身,这样不正经,明明是明媒正娶,会收到所有人祝福的婚姻!”
荀引鹤道:“可在我看来,没有感情的婚姻与妓子卖身无异,只是恩客的银两换成各种利益,但仍是靠床上交合完成契约,只多了一条,妓子为了利益要尽力避孕,而我们为了合作更深,要尽力多生孩子。难不成,你觉得没有感情,除了完成繁衍外,还会有其他的交流吗?”
江寄月被荀引鹤说糊涂了,她道:“可还是不一样的,妓子的恩客很多,做很多人的生意,是没有廉耻的,但成了亲,是经过天地高堂见证的,是……”
“合法卖身,只是只做一家的生意而已。”荀引鹤笃定地下了定义,江寄月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江寄月所熟悉的家庭还是太少,沈母夫君早亡,沈家对她没有参考意义。
至于她爹和娘,虽然娘也早亡,但就江左杨经常因为想亡妻就喝得烂醉,醉了后就抱着江寄月哭,还问她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他却只有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像她娘的那种蠢样子,江寄月也实在没办法和所谓妓子卖身联想在一起。
可荀引鹤大概是见过很多没有情感的夫妻组成的不幸家庭,所以才能如此惊世骇俗地下了这个结论。
但这对于江寄月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在她看来,结亲是要请过天地见证的,经过那般庄严神圣的仪式见证过双方携手的决心,连死都要???葬在一起,永世都不要分离,又怎么能和妓子那种露水苟合联想在一起呢。
荀引鹤道:“现在不理解没关系,等你以后过了门,多看看,就知道了。”
江寄月还迷糊着:“过门?过哪儿的门?”
荀引鹤叹气,道:“你还想过哪家的门?自然是我荀家的门。”
江寄月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再回想中串联了下荀引鹤的话,大抵明白过来,荀引鹤不想因为利益娶贵女,因为觉得爱她,所以想娶她。
可是爱能撑多久呢,她从前和沈知涯那么好,后来还不是闹到要决裂的地步,等她真入了荀府,荀引鹤发现她样样都不如贵女的时候,那时候的爱意肯定会快速地消磨殆尽,他一定会后悔的。
到时候她还能离开吗?光沈知涯就能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荀家那样的高门深府,她恐怕更会尸骨无存吧。
正好此时店小二来上菜,江寄月有了躲避回答的机会,松了口气,荀引鹤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沉沉的。
那顿饭,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用完膳后,荀引鹤还有一堆事要处理,要回京兆尹去,只是要去亲自审犯人。
那几个给银子的男人被抓回来了,事涉林、许两家,他们若反应过来,必定会想办法向府尹施压,而且那几个男人是林、许两家的家生子,自觉有主家庇护,事情都闹大了还不知道避一避,被抓时还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买东西。
因此恐怕府尹去审,他们都会为了等主家而咬进牙关不松开,无论怎样,都得荀引鹤去坐镇。
只是这样就不适合带江寄月了,他看向她,想把她送回去。但江寄月经过上午深刻的反省,觉得自己迟早要成长去面对那些,并不愿意错过一次学习的机会,所以没同意。
她道:“我不去牢狱,就和侍刀待在一起,在上面等你。”
荀引鹤道:“上面人多眼杂,侍剑管不住你。”
江寄月跑进牢狱的事,荀引鹤本来想罚侍剑的,但被江寄月拦住了,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你说了,侍剑得听我的,我只是进了牢狱,又没有性命之忧,也不是要逃跑,你还要因为这罚她,她往后还听不听我的了?而且你动不动就罚她,她究竟是你的侍卫还是我的?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没有威严欸。”
荀引鹤虽然不知道江寄月如此心软,究竟是哪里的错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威严的,但为了维护江寄月的所谓威严,也只能作罢。
都说相爷赏罚分明,并且说一不二,但江寄月已经拦了两次他处罚侍剑,每次还振振有词地说得让可以舌战群儒的荀引鹤难以反驳,于是江寄月的形象在侍刀与侍剑的心目中都高大了不少。
尤其是侍刀,成日跟在荀引鹤身边,他要求又高,只能提心吊胆地工作,就怕什么时候不小心犯了错,就得去领罚,可那些处罚残酷无比,就算是最轻的鞭刑也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
因此自打发现江寄月的话好使之后,侍刀也想着法子在她面前表现一下。
侍刀道:“江姑娘既然想和相爷在一起,那我陪着就是了。”
江寄月道:“我不要你,你几乎等于相爷第二张脸,你在就是相爷在,大家对你太恭敬,我不自在,而且你跟着我,会被别人发现我与相爷之间的猫腻。”
荀引鹤瞥了她一眼。
侍刀献殷勤失败,只能退下。
江寄月便与期盼的眼神继续盯着荀引鹤,荀引鹤倒不是说受不了这眼神,只是他也发现了,带着江寄月,忙完公务后抱着她说说话,就能减轻身上的大半疲惫,真是安神香都要好用,他也舍不得她走。
就当为了工作效率,荀引鹤给自己的心软与纵容找了最正大光明的理由,道:“好,我再纵你一回,让侍刀在暗处保护你,你也别到处乱走,尤其莫往衙役堆里钻。”
第45章
世家大约真的是放肆惯了, 无论惹出怎样的是非都能摆平,于是即使只是几个下人也有恃无恐起来, 堂堂刑部尚书的一条性命害在他们手里, 他们都没觉得怎样。
反正徐纶出身平凡,比不过世家的权势,最后又能把他们怎样呢?
丁大与丁二都这般想着。
这时, 牢狱里走进了一个挺拔修直的身影,冠玉的面容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脸部阴影深刻, 让五官深邃凌冽起来, 以致于他素来的温润气质在这血腥的牢狱里没有任何的突兀。
所有人都认识他,当朝的丞相荀引鹤。
丁大与丁二对视一眼, 拿不准荀引鹤的深浅,只能细细打量着他。荀引鹤眉眼舒展, 姿态从容地落了座,问主审的狱头可有问出些什么。
牢狱里腐烂的臭味与浓郁的新鲜血腥交缠在一起, 发酵出的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但荀引鹤没有任何的不适, 这种淡定让丁大有些紧张。
没办法, 荀引鹤亲自审了陶都景这事, 流传的不广, 知道的都是当时参与过的人, 而在很多人的印象里, 他没必要贵步临贱地,只需现成看个供词就是了, 毕竟用刑这种事, 一般人也没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但荀引鹤如此适应牢狱的环境, 恰恰暴露出了点什么,丁大给丁二使眼色,但丁二没理会,他们还要靠主家保命,若是把主家那些事都供出来,还求什么呢,怕不是主家都会先动手杀了他们。
这时他们听到荀引鹤道:“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狱头道:“是,只说我们抓错了,一句话都不肯说,还要我们联系主家,说主家有人能给他们作证那时他们就在府里,哪儿都没有去,更没有见过那些农人。”
这是丁大的对策,那些农人说见过就是见过了?他们能为了银两诬告徐纶,怎么就不能因为银两陷害林、许两家了?
丁大察觉到荀引鹤轻轻瞥过来的目光,自觉是时候了,正要开口喊冤,就听荀引鹤道:“那便不审了吧。”
丁大与丁二齐齐不可思议地看向荀引鹤,丁二天真,还问:“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荀引鹤道:“不着急。”
他起身问狱头:“听说牢里又添了新的刑具?让我瞧瞧。”
狱头忙殷勤地取下了根狼牙棒,那棒身上的铁丝都是倒钩的,上面挂着被刮下来新鲜血肉。
狱头道:“用的时候再往上面淋点盐水就好了,从头刮到脚,很多人一下都撑不下,全招了。”
荀引鹤点头。
狱头又取来油纸:“相爷别看这只是一张小小的油纸,似乎没什么乾坤。但等到了时候,把这油纸蒙在人的口鼻上,然后徐徐倒下水,那感觉简直就是窒息和呛水的双重叠加,比一般的溺水还要痛苦,但用起来要有分寸,不然很容易把人弄死。”
都说牢狱里的刑具变态,但丁大丁二在主家不是没见过世家处罚犯错的仆从的场景,自以为什么场面都见过,如今却还被这折磨人的法子深深镇住了。
恰此时,荀引鹤微偏了头,瞧了他们眼,目光平淡,像是在看路边的杂草:“在他们身上用用,我看下效果。”
丁大高呼:“相爷,你说不审我们的,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刑?你应该放我们走!而不是这样滥用刑罚,届时我主家追究起来……”
“会怎样?”荀引鹤挑眉,“你继续说,我很期待。”
丁大语塞,荀引鹤可不像徐纶那样好拿捏,涂县林家与郴县许家加在一块儿,都可能比不过一个清河荀家。
荀引鹤道:“所有农人都指认你们,不是你们不认,就可以洗脱罪名的。不过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既然你们咬定主意不说要等主家来救你们,那我便不逼你们,你们不需要招供任何的信息,我只是单纯想用你们试试这两年新出的刑具罢了,顺便陪你们等主家。”
他歪了下头,狱头忙招手叫过几个人来,上去脱了丁大的衣裳,另有人出去了会儿,很快又提着水桶进来了,桶重重放在地上的声音撞在丁大心头,让他四肢都发麻,眼睁睁看着那狼牙棒就入了水桶。
丁大已经面无血色,大喊救命,但他的四肢已经捆起来,一根粗长的链条把他的手脚串成一条直线,直直地吊了起来,狱卒举着狼牙棒过来了。
尖叫声太过凄厉,丁二在旁蜷缩着身体,拼命用手捂住耳朵,但仍没用,□□都湿了。
丁大惨叫:“我招,我招……”
荀引鹤只是肃穆地坐着,似乎在出神,眼前的惨景与直上云霄的惨叫声都不能让他有一丝触动,甚至因为过于无聊,还走起神来。
丁二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此时更为激颤起来,此时一个狱卒碰了他的手,他立刻尖叫着弹跳起来,结果动作太急,迎面看到了丁大的惨状,他又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
狱卒要去拉他,他手???脚并用地朝荀引鹤爬过去:“相爷我招,我都招,是主家吩咐我们干的!”
荀引鹤这才回了些神,看见跪在脚边的丁二,淡道:“这样的事我早知道了,你们招与不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除非,你们能告诉我一些别的我还不知道的事。”
丁大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很虚弱了也有说:“我能说,我能说。”
荀引鹤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人一起说,谁率先说出一条我不知道的,就可以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如何?”
丁大与丁二争先恐后地道:“我们在主家大小也是个管事,许多事别人不知道,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事无巨细地说。”
荀引鹤点头,狱头极有眼力见地铺开纸,毛笔蘸墨,准备记录了。
*
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进入了京兆尹,府尹上前寒暄接待,都被为首的男人推到了一旁,只问:“相爷呢?”
江寄月起身,侍剑在旁道:“这是许进,刑部侍郎,徐大人死后刑部由他暂为接管。”
江寄月瞥了她眼,侍剑从前就是个冷漠的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江寄月如果不吩咐她做事,她就能一直沉默着,如今大概是因为感激江寄月救过她两回,所以才对江寄月热情了些。
江寄月低声道:“那他不就是那两人的主家么?消息倒是灵通,才被抓了多久,他就知道了,这样快赶过来。”
侍剑道:“要是再不赶紧,怕是所有秘密都吐干净了,他自然着急。”
江寄月讶异:“这样快?”
荀引鹤进了牢狱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那两人就这样快吐出来了?
侍剑道:“你只需要相信相爷的本事。”
江寄月心里道了声‘好吧’,又道:“说起来京兆尹的衙役办事效率也高,早上才审出来的,午间就抓住了,许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那两人为何这般蠢,竟然不出城躲着去。”
侍剑道:“虽然人是衙役抓住的,但功劳可不能安在他们的头上。徐大人骤然遇害,虽事发突然,但相爷几乎立刻推断出是谁人所为,毕竟许家与林家利益交织太深,许家要救自己就得救林家,许家没得选。于是相爷便吩咐人盯着许家了,丁大与丁二不是不想逃,而是逃跑的路上我们会给他们安排意外,这一来二去,自然只能困在上京,成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江寄月意外之余,算是对荀引鹤有了更新的认识了。
那边许进已经不耐烦和府尹周旋,一把将人推开,就要往里面冲,却听荀引鹤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许大人如此着急要见我,意欲何为?”
比起许进的着急上火,荀引鹤的气定神闲当真招恨,许进道:“相爷办案也要讲究王法吧,好端端的捉我的两个管事做什么?”
荀引鹤道:“正是依着王法才抓得他们,许大人要进牢狱见见他们吗?”
许进双目死死地盯着荀引鹤,道:“我与相爷一道进去,别人就不要跟了。”
许进来时就知道大难临头了,荀引鹤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人,但凡他出了手,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但许进之所以还要来这儿先见见荀引鹤,不是与他讲法理,还是要论情。
都是世家,真要牵扯起来,两家也有交情,两人小时候也是玩伴,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荀引鹤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翻脸,就不怕其余的家族自危,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形单影只地与许进走进了牢狱,不免担忧:“许进不会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