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77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荀引鹤的笑淡了点,他想,荀简贞总不至于那么找死吧,好端端的,荀府无事发生,梨湘苑也如她所愿安然无恙着,她到底想发什么疯。

  但他嘴上却很温柔地道:“荀简贞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心疼我?这丫头还知道促进二叔与二婶的感情,也是个懂事的。”

  江寄月毫无所觉,只是用祈求的语气道:“夫君,我们请大夫来给爹爹看看,好不好?”

  江寄月想了很久,仍旧对于这样的境况感觉无所适从。

  受到伤害的是荀引鹤,她无法替他大度地说放下了,不在乎了,而且无论是对待荀引鹤,还是能毫不犹豫地废掉荀引鹄,都可以看出旬老太爷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父亲。

  哪怕只是想到荀引鹤扭曲且拧巴的性格,江寄月都可以理解荀引鹤对荀老太爷的恨。

  可是弑父这样的事,真的还是……

  江寄月的眼泪都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我不想你被活剐。”

  荀引鹤手顿住了。

  女孩的抽泣声在枕间很清晰,每一声都精准地落进了荀引鹤的耳朵里,他呼吸一下子就停了,过了好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般抬手擦去江寄月的泪水,可是那泪水真是多,他感觉都能淹到他的腕骨了。

  荀引鹤道:“不会被发现的,你不要担心。”

  江寄月道:“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姑娘都看出来了,你又哪来的侥幸心理?何况他好歹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好衣好饭待他,对他置之不理,撇开就是了,又何必给自己造这个杀孽,他如今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

  荀引鹤道:“卿卿,事情并没有你想得这般简单的。父亲他掌控欲权,当初能同意我们的婚事,也是我用陛下和前程把他算计得彻底,他才彻底妥协了,可是一时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许可,以他的脾性,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来。我平素在家还好,若我不在家呢?你应付不了他的。”

  江寄月道:“你别把我想得一无是处,我可以应付的。”

  荀引鹤抱住她,道:“卿卿,我不是看不上你的意思,而是你的性子实在太好懂,又太懂得为别人着想了,当年一个沈知涯就能把你害得沉郁了那么久,何况是我父亲,他很会看人心。”

  怕江寄月不信,荀引鹤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从你处入手,以孝道来压制你,你很难反驳他,他最会讲道理,歪理都能说出正理,除非你完全不在乎,没有这些道德上的负担,否则你就被他牢牢掌控住了。然后他会想办法搞坏你的身体,让你不能生,之后你需要无数次应付郗家母女那样的事,我确实不会动摇,可是你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心理压力吗?”

  “???无论怎样算,只要我想阻止他这样对你,最后都免不了要起冲突,他感到我的不受控制后,只会对你越来越压迫,我总是看不下去的,所以这样的处境迟早都要面对,既然如此,还不如防患于未然,又何必让你多吃些苦头呢?”

  江寄月听了之后,心情更是低落:“所以还是为了我,红颜祸水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是为了你,明明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要娶你,是我想要你好好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幸福。”荀引鹤摸摸她的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我走每一步前,我都有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并非一时冲动,所以怎么能说你是红颜祸水呢?”

  江寄月道:“可是,我还是担心被发现了怎么办,大姑娘都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和别人说?”

  荀引鹤道:“如果她不想活了的话,尽管去,父亲刚病倒时,请来大夫看过,当时留下的脉案可是说他身子康健。而且后来那药粉都是她下的,她告我,自己也摘不干净,何况她弑父又杀祖父,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还会连累她妹妹的名声,她没有胆子的。”

  江寄月忽然想到荀老太爷病倒后,荀老太太的表现,道:“那娘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荀引鹤道:“大约知道,但她选择了沉默,不是吗?”

  江寄月一下子就说不上来了,这也是她觉得这件事最难处理的办法,荀家不正常,从上到下都不正常。那些在外人看来,绝对无法接受的是,在荀家,两个人做了,一个漠视了,这样反而衬得江寄月的抗拒难受而有些矫情。

  在这样怪异压抑到人人扭曲的环境里,她想要荀引鹤做个正常人,真的很难,很难。

第97章

  江寄月翻过身, 抱住了荀引鹤,很紧的力道:“我知道, 你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爹爹那样的父亲, 如果是我爹爹那样的,你这样对待他,就是猪狗不如。可是都说儿子要孝顺父亲, 父亲也要爱护孩子,他都没有爱护你,我也不要强求你孝顺, 不然那就是愚孝。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爹爹也不是那样教导我的。”

  “但是,”她顿了顿, 声音很紧张,“你知道不孝是十恶之重罪,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的吧?你一定一定要把这件事藏好,千万别让更多人发现了。”

  从他上床, 江寄月用哭音告诉他, 害怕他被活剐开始, 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善解人意都出乎荀引鹤的意料, 原本他以为这样的事被发现后, 江寄月会质疑他的人品, 会责骂他。

  可是江寄月都没有, 她最担心的是荀引鹤被发现了, 被处以千刀万剐之刑,再三问的也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能正如她所说的那般, 江左杨不是那样教导她的吧。宁公公对江左杨有养育之恩, 可江左杨也并没有被孝道束缚住, 而是从心选择了他的人生。

  也就是江左杨这样的人,才不会教导出一个愚孝的孩子。

  荀引鹤感激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卿卿,我会处理好这些的。”

  江寄月点点头,就把手松了,然后正要把身子转回去,荀引鹤忙扳住她的身子,迎上去道:“怎么放开我了?”

  江寄月道:“荀引鹤。”

  她叫他的全名。

  荀引鹤收了笑,严肃起来了。

  江寄月道:“我的部分理智和情感确实可以偏向你,但我的道德不能,我……我连鸡都没有杀过,所以你打算杀了父亲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有点太大了,我没办法很快接受,然后满不在乎地抛在一边,表现得比杀掉一只鸡还要平淡。所以,你让我冷静一下。”

  荀引鹤的身子就僵住了。

  江寄月冷冰冰地补充道:“你也别碰我。”

  她彻底翻过身去了。

  荀引鹤就这样侧躺着,还是那个怀抱她的姿势,只是怀里空了,熟悉的温暖在渐渐地冷却。

  那整个晚上,两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江寄月固执地贴着墙面睡着,执意与荀引鹤拉开距离,而荀引鹤仍旧侧躺着,打开着怀抱,似乎在随时等着江寄月钻进他的怀里。

  谁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次日江寄月起得很早,荀引鹤都没有起,她便起了,她跨出去时,荀引鹤握住了她的脚踝,江寄月没再动了,可是眼风也没扫过来,只是望着地面。

  荀引鹤坐了起来,也没有说起昨夜的事,只是闲话般道:“今日怎样起得这样早?”

  其实他能猜到,如今还在正月里,他不用去当差,酒宴都安排得迟迟的再开,那之前的所有时间自然都是要陪在江寄月身边了,可江寄月现在想要冷静,不想见到他,自然要想办法避开。

  可荀引鹤光是一想到江寄月宁可去操劳一堆繁重的家务事,也不愿与他窝在小天地里谈心交流,便有些受不了。

  他不允许江寄月这样冷漠地对待他。

  江寄月显然也没有与人吵架的天赋,她从前总是单方面地守着沈知涯的冷落,她知道那样不好受,所以即使现在心里还有些疙瘩,可是荀引鹤这样好言好语,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能说:“有事要做。”便打算把脚抽回来,但荀引鹤握得很紧,踝骨都能感受到疼痛了,好像除非她的腿断在那,否则她就别想离开了。

  江寄月道:“你放开。”

  荀引鹤道:“我们谈谈可以吗?”

  江寄月抿住唇。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道:“卿卿,你还想听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吗?有些我还未与你讲过,所以你可能没法很彻底地了解我父亲的为人。”

  江寄月听到这话,反而不走了,半跪了下来,与荀引鹤视线齐平着。荀引鹤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赶忙掀开被子道:“外头冷,你到被窝来捂着,我们好好聊一聊。”

  江寄月抬手拦住了他:“不用了,再聊也聊不出来了,我说过我的部分理智与情感可以偏向你,所以这些你不用再说了。”

  荀引鹤顿住,抬头,认真地道:“所以即使在你偏向我的情感下,你仍旧觉得我很残忍,不想要我吗?”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

  她的话让荀引鹤沉默了下,继而荀引鹤便慌张了起来,因为江寄月哭了。

  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颗落了下来,她拿手背擦,拿袖子擦都擦不及,最后只能胡乱地用手掌覆着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可是抽噎声仍旧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她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寄月从前的成长环境实在是过于单纯了,江左杨又给予了她最大的自由与尊重,因此怪物遍地的荀府,她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

  从荀淑贞的事,郗氏的事直到杀父的事,每当江寄月努力接受了一件后,又会有另一件事在继续把她的下线往下拉扯,直到最后暴露出荀府的真面目来——黄脓四流,瘤包满身。

  她在荀简贞的笑声里想要转身离去,不是听不下去所以要离开荀简贞,而是那瞬间的惶恐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荀府。

  江寄月在那瞬间真的很害怕,如果她的底线再一步步往下拉低,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异化?

  是,荀引鹤杀父的事,眼一闭,狠狠心确实可以解释为他被逼的,可是另一方面,难道他没有再伤害别人吗?

  至少,在荀简贞的故事里,荀引鹤也非良善之人。江寄月实在难以接受,当一个孩子被虐打后,哭着向他求助时,他能这样冷漠地对待她。

  如果那个晚上,荀简贞没有被夜风吹醒跳了湖,他可会感到一丝的愧疚?

  荀简贞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从未对不住过他。

  荀引鹤的漠然太过可怕了,几乎等于让江寄月亲眼所见荀家是怎样因为上一代的冷漠,而制造出下一代的怪物来,一代又一代,这个家几乎没了正常人。

  荀引鹤又几次三番说想与她有个孩子,从前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江寄月却害怕了,不知道荀引鹤这样的冷漠会不会放到她的孩子身上去,难道往后她的孩子也要在这样的压抑环境中被异化成怪物吗?

  而这件事让她很难接受的还有一个点,江寄月最后愿意与荀引鹤试一试,是因为在后来的相处时,一改最初的强取豪夺,很温柔,也很体贴,都让她错以为那时候马车上的他只是个幻想。

  可是如今所暴露出来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荀引鹤的这些体贴可能都不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是那个看着两个小女孩被虐打还能充耳不闻的冷漠。

  这很难不让她想到了沈知涯,沈知涯蒙骗了她多少年,最后要害她了才暴露出本性,结果她再一次识人不清,遇到了另一个会装会演的人,又被骗得团团转。

  可能荀引鹤背后还笑话过她就是好骗???也没准。

  怪来怪去,也怪当时自己太懦弱了,真的咬咬牙回到香积山去又如何?害怕被歹人所害,那就把脸划花,去拼命吃把身材吃走样,去晒日头把自己晒黑啊。

  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荀引鹤被她哭得心疼,又见她说了一句话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平素能指点江山的男人,此时却只能手足无措地顿住,终于想要抱一抱她时,手才刚碰到她,江寄月的肩膀便移开了,两人只是轻轻地蹭了个边。

  昨夜那句冷漠的“别碰我”此时仿佛响亮地拍开了荀引鹤的手,荀引鹤顿住,那种心疼外有些急躁起来。

  他道:“卿卿,你把心事说出来,说给我听听好吗?兴许,你所听说的,只是一场误会呢。”

  江寄月似被误会二字所刺激,她几乎是吼出来地道:“这么多年,你没有管过大哥毒打妻女,是不是?荀简贞曾向你求救,你不仅对她置之不理,还说‘父亲,不向来都如此’,是不是?”

  “就因为这个?”荀引鹤皱眉。

  江寄月愣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荀引鹤道:“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从昨晚到现在你都不肯理我,也不肯让我碰一下?”

  江寄月越发不明白了:“什么叫‘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在你看来,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吗?”

  荀引鹤道:“至少这件事不如我们的事重要。”

  他这话说得很有余地,荀引鹤真实的想法是,江寄月怎么可以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的事而不理他,也不让他碰呢?他便不如这些阿猫阿狗重要吗?所有人的事她都可以上心,偏他的事就可以往后撇了,是不是?

  但其实这个想法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才有的,江寄月若真的不对他上心,也不会在还没办法全然接受他弑父的事的时候,担心他被发现而被处以极刑。

  可是平素的荀引鹤能够有这样的机敏,但此时的荀引鹤便不能了,他只是觉得不平与委屈。

  而这样的不平与委屈落在江寄月里,感到的除了匪夷所思外也只有匪夷所思了,她道:“那可是三条人命,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没有见过大嫂死气沉沉的样子,还是没有注意到简贞、梦贞两姐妹被养成了什么性子?”

  荀引鹤道:“梨湘苑里自有仆妇,无论是我还是娘,都下过令,让她们死命拦着大哥下死手,否则她们母女三人早被打死了。”

  江寄月瞪大眼:“还有呢?”

  荀引鹤道:“也曾命人送去好药。”

  江寄月不可思议极了:“没了吗?”

  荀引鹤道:“你还要我如何管?让大哥不动手吗?他最是郁积,成日除了喝酒,睡觉,便是打妻女,你要他不动手,除非让他彻底废在床上。说得难听点,大哥是个需要坐轮椅才能行动的废物,但凡大嫂硬气些,都不至于把她和两个女儿害成这样,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是个什么光

  景,即使大哥已经残废了,大嫂仍旧反抗不了他。”

  江寄月道:“你的意思是,这还是大嫂活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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