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15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耳边传来柳士白温文的声音。

  孟允棠回身。

  柳士白避开目光,道:“两个孩子好像不在此处。”

  “那再去别处找找吧。”孟允棠刚说完,就听到房里不知何处传来孩子拼命压抑的笑声。

  她循声往书架那边走去,笑道:“我可发现你们了!”

  两个孩子发出一阵尖叫嬉笑,互相推搡着要跑,弄得书架一阵颤动。

  柳士白眼瞧着书架上面堆得满满当当的竹简就这么滑了下来,来不及出言提醒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孟允棠与书架之间,抬起双臂将孟允棠周全地护在身前。

  竹简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全都砸在了柳士白的后背和头上。

  两个孩子刚从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钻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呆了。

  柳士白放下护着孟允棠的双臂,侧过头对两个孩子笑了笑,温和道:“阿爷没事,出去玩吧。”

  柳文皓这才松了口气,对柳士白和孟允棠都作了一揖,稚声稚气地道歉:“阿爷,孟姑姑,对不住,都怪阿皓淘气,下次再也不敢了。”

  “无碍,怪阿爷没把书卷放好,不怪阿皓。”柳士白安慰他道。

  柳文皓这才带着孟础基跑了出去。

  孩子出去了,柳士白退后两步,向孟允棠行礼道:“方才一时情急,唐突了小娘子,还请见谅。”

  孟允棠刚才也有点被吓着,此时看他,原本洁净的锦袍前襟因被她举在手中的羊肉串蹭到,沾了大片油污和肉串上洒的香料,污浊不堪。而且有一条血迹顺着他低头作揖的动作,从他耳后蜿蜒到了他白皙的脸颊上。

  她顿时有些结巴道:“柳、柳郎君,你流血了。”

  柳士白从袖中拿出帕子去脸颊上擦了下,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对孟允棠道:“出血不多,估计只是擦破了皮而已,孟小娘子不必惊慌。”

  阎氏从院子里闻讯赶来,紧张地握住柳士白的胳膊上下打量,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被竹简给砸了呢?哎哟,你脸上怎么有血?春芽儿,春芽儿,快派人去太医署请医师来给你大兄瞧瞧。”

  柳明绿答应着要走,柳士白忙唤住她道:“小妹,不必去了。太医署就那么几个医师和医工,竟日忙得很。我没事,就是被竹简擦破点皮而已,不必去劳动人家。”

  “真的吗?都出血了,可马虎不得。”阎氏不放心,毕竟她就这一个儿子。

  “真的,待会儿我自己上点药就好了。怪我自己没把竹简放好,又没锁好门,阿皓进来碰到了书架,竹简掉下来差点砸到了孟小娘子,真是抱歉得很。”柳士白道。

  阎氏这才想起孟允棠还在一旁,忙又问她:“你呢?受伤了没有?吓着了吧?”

  孟允棠腼腆摇头,道:“多亏柳郎君帮我挡住了,我没事。”

  阎氏这才放下心来。

  柳士白受了伤,阎氏和柳明绿自是没有闲情逸致继续张罗炙羊肉了,孟允棠就带着孟础基回了家。

  柳家院里,阎氏看着裹好了耳后的伤口,又在书房忙忙碌碌搬书简的柳士白,焦心道:“你刚受了伤,就不能歇会儿?要整理这些书也不急在这一时。”

  “怎么不急呢?今日好在是砸到了我,要是砸到了阿皓或是孟家小郎君,后果不堪设想。”柳士白道。

  “那找两个下人来搬,你站在一旁指挥他们安置便是。”

  “不行,他们粗手粗脚的,万一弄散了我的书简可如何是好?”

  阎氏沉默一阵,思虑着道:“要不……上午我与你说的事,算了吧。”

  柳士白手上动作顿了一顿,道:“多谢母亲体谅。”

  阎氏没好气道:“你别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年你无论如何都是要成亲的,只是不与这位孟小娘子了。第一次与你见面便害你被竹简砸破了头,她该不会命里克你吧?”

  柳士白放下手中竹简,回身看着阎氏,无奈道:“阿娘,你怎么说这话?竹简是我放的,书架是阿皓碰的,若不是我动作快,那砸到的就是孟小娘子了,这说起来难道不是咱们家克她?毕竟……”说到这里,他眸色一黯,转过身去继续理书。

  阎氏听出他话中之意,忙“呸呸呸”几声,不悦道:“人吃五谷杂粮有七病八灾,我跟你说,阿婉那是自己病故,绝不是你或者咱们家克死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柳士白沉默。

  阎氏瞧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要不,还是选彤娘吧。你既为她辩白,想必对她印象不错。明日我就去孟府打听一下上巳节他们准备去哪儿游玩,到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再怎么说今日你也是为了护那孟小娘子受的伤,她定会对你假以辞色,你须得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这么说定了。”

  柳士白听着母亲出去的脚步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孟家内堂,孟允棠让丫鬟将孟础基带去后院,自己跟周氏说起了柳家之事。

  “什么?都出血了?严不严重?”周氏听到柳士白为了护孟允棠被竹简砸破了头,十分吃惊。

  “他说只是擦破了皮,不要紧,一再让我不要担心。”孟允棠道。

  “好在是他替你挡住了,这要是砸在你身上,还得了?”周氏惊魂未定道。

  孟允棠垂头耷脑,手指玩着自己的披帛道:“过府一趟,让他为我砸破了头,我还弄脏了他的衣裳,就这样回家,没什么表示的话,也太无礼了。阿娘,我该怎么办?”

  周氏想了想,道:“别慌,待会儿阿娘让厨下炖些补血养气的汤,带着你上柳府探望一下那柳大郎君的伤情,若真无碍,便作罢,若伤势严重,再想办法为他延医问药。至于衣裳……我们也不知他的具体尺寸,要不买匹差不多的料子赔给他?”

  孟允棠点点头:“好。”

  午后,周氏让丫鬟提着刚炖好的八珍乌鸡汤,带着孟允棠去隔壁探伤。

  阎氏见她们母女来了,十分热情,听她们说是来看望柳士白的,还特意把柳士白唤到内堂见客。

  几人和和气气地聊了一会儿,周氏确认了柳士白只是耳后擦伤,便带着孟允棠回家。

  母女俩坐上马车要去西市买料子,刚走出没多远,家里奴仆追上来说孟老夫人请周氏去伯府,有事要说。

  周氏就下了马车,让孟允棠自己去西市看着挑一匹料子赔给柳士白。

  西市,锦云坊二楼窗户紧闭,只有其中一扇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贺砺站在窗后,看着斜对面那家胡商茶行。

  鹿闻笙在他身边禀道:“阿郎,我们在回长安之前拦截到的那支商队,就是专为这家茶行供货的。”

  “既然抓不到活口,就砸了吧,把人都弄到长安县廨去。”贺砺回身,打量一下鼻青脸肿的戚阔,道:“你去。”

  戚阔哭丧脸:“阿郎,某伤重不能支。”

  贺砺道:“若非如此,如何讹人呢?”

  戚阔恍然大悟:“原来昨夜阿郎揍我,是为今日计。”

  贺砺回过身去,淡淡道:“那倒没有。昨夜揍你,纯粹是因为你欠揍。”

  戚阔:“……”

  鹿闻笙忍笑忍得双肩颤抖。

  戚阔垂头丧气地下去了。

  贺砺吩咐鹿闻笙:“你也去吧。”

  鹿闻笙领命,匆匆下楼。

  贺砺看着戚阔大摇大摆地进了胡商茶行,没一会儿,茶行里就鸡飞狗跳起来。

  茶行伙计仗着背后有人,十分凶悍,持棍与戚阔打到街上。

  戚阔看着像个书生,但毕竟是行伍出生,是个凶悍性子,对付十来个伙计不在话下。不过贺砺说要把人都弄长安县廨去,他也不敢使出全力,保持着还手四五下挨一下打的节奏。

  街上很快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孟允棠的独驾马车就是在此时驶到了这里,车夫停下车,穗安在车外道:“娘子,前头有人闹事,堵路了。”

  孟允棠掀开车窗帘探头往前看了看,烦恼地一蹙眉头,缩回车中时目光扫到一旁的锦云坊,道:“诶,这不就有个绸缎行吗?既然前面过不去,先到这家看看好了。”

第17章

  二楼,贺砺看着孟允棠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丫鬟进了楼下,他踟蹰一番,又看了眼戚阔那边,见不远处已经有西市署的不良人赶了过来,就转身下了楼梯。

  走到楼梯拐角处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有没有适合做文官的郎君日常穿的料子,要素雅一些的。”

  锦云坊的伙计问道:“不知那位郎君多大年纪?”

  孟允棠想了想,道:“大概,二十五六岁。”

  锦云坊伙计引着她往里头走,从一座货架的上层拿下一匹白底缬墨兰的料子递给孟允棠道:“自古文人好四君子,梅兰竹菊,眼下春光灿烂,正是春兰开放的时节,小娘子看这一匹如何?”

  孟允棠接了料子,细细一看,觉得素洁淡雅,只是不知隔壁的柳郎君是否会喜欢。

  她拿不定主意,问穗安与禾善:“你们觉着,柳郎君会喜欢这样的花色吗?”

  禾善不假思索大大咧咧道:“柳郎君肤白,穿这种白底料子定然好看。”

  穗安道:“今日柳郎君穿的衣袍是银青底竹叶纹,正应了梅兰竹菊之一的竹,我觉着,这匹料子柳郎君应是会喜欢的。”

  孟允棠遂不再犹豫,道:“那就拿这匹吧。”

  店伙计高兴地答应了,正要引她去柜台那边付钱,耳边传来一道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那么差的女红,也好意思给人买料子做衣裳?”

  孟允棠听出嗓音,诧异地向伙计身后通往二楼的楼梯看去。

  贺砺冷着脸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下来,光影勾勒出他锋锐的眉凌厉的眼,活像一只从黑暗中缓缓现出原型的恶狼。

  伙计一看是方才硬要占据二楼的大人物,忙低着头退到一旁。

  孟允棠看着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哀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只要出门,十有八九要遇到他!

  想起他说的话,她很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可是她不敢,于是也只好学店伙计,抱着料子退到一旁,把头一低,希望他就这么走过去。

  贺砺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下,侧过头瞥了眼她怀中抱着的料子。

  白底墨兰,寡淡无味,是他最讨厌的,只有那些簪花熏香自诩风雅的酸腐文人才爱穿这种花色。

  柳郎君?

  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从她怀中抽出这匹料子。

  孟允棠愣愣地抬头看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抓住料子的一端手一放,任其滚落在地上,一边从中间缓缓撕开一边对孟允棠道:“自己什么水平自己不清楚么,何必丢人现眼?反正都是浪费料子,这样岂不是更省事?你说是吧?”

  孟允棠气得要死。

  就因为他小时候嘲笑她女红不好,做的荷包丑,后来她在女红上狠下功夫,到现在,不能说数一数二,但见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这个人,小时候总是无缘无故欺负她,大了也没变!若说有变,那也只是变得更变本加厉罢了。

  她原本应该安静地走开,以避免更多麻烦,可是她真的好生气好委屈,就怼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穿!”

  贺砺撕锦缎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