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穗安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道:“怕不是上次在汝昌侯府得罪过娘子和夫人的那个段夫人。”
孟允棠想起钟丽娇对她说的那件事的后续,便觉麻烦,总是不太想见。目光一转,扫到昨夜贺临锋带给她的那只紫檀盒子就放在妆台上,便捧到面前打开盒盖。
里面一格一格放了十支玉镯,昨晚灯下没看清楚,今日在天光下一看,真是支支绝美,而且圈口都比她手上戴的这只要大。
她心情好了起来,爱不释手地看看这只盘盘那只,但是一想到想戴就得把她手上那只先撸下来,一时又萎了。
梳妆打扮停当,简单用了几口禾善端来的早膳后,孟允棠就带着两个丫鬟往内堂去了。
段夫人不在。
“都给我跪下了,我瞧着就算你来了也遭不住她这般相求,就先应下,打发她回去了。”周氏带着孟允棠在内堂侧厅坐下。
孟允棠听说段夫人给阿娘下跪,也是十分惊讶,问道:“那浔阳伯府真要休了她女儿?”
“那还有假?段夫人说那段娘子三天前才产下一子,就听在浔阳伯夫人院里当差的丫鬟说,待她出了月子府里就要休了她,罪名是犯口舌。段娘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原本也没脸上咱家门上来求,但为了她女儿,不得不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周氏叹息道。
孟允棠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自然是讨厌那个莫名其妙来寻衅的段仪婧的,但另一方面,又觉着女子的婚姻生活是如此的没有保障,只要夫家想休弃你,随便拿捏个错处就能休弃了。想到此,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你如何想?”周氏问她。
孟允棠揉捏着手指道:“原也就是寻常口舌罢了,犯不着毁人一辈子,闹得母子分离的,有伤人和。”
周氏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这话咱们说了不算,浔阳伯府非要休了段娘子,原也不是怕咱家,而是怕那贺六郎。”
孟允棠又不乐意了,道:“难不成还要叫贺六郎亲自上浔阳伯府门上去说不再计较此事?就他那狗脾气……旁人不知道,反正我没这本事请动他做此事。”
“倒也没人指望他能亲自上门说不计较此事,只要他同意不再计较此事,我去一趟浔阳伯府就行了。”周氏道。
这样倒也行。
孟允棠正思量着是和阿娘一道去卫国公府找贺砺说此事还是她自己去,孟础润又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跑进来道:“阿娘阿娘,咱们坊中出大事了!”
周氏皱眉道:“瞧瞧你,行事就不能稳重一些?什么大事?”
孟础润道:“就在离咱家不远的巷子里,听说昨晚死了十几个人,整条巷子都被血给染红了!”
周氏与孟允棠闻言,俱都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周氏问道:“果真?可知是怎么回事?坊中一向太平,怎会发生这等凶案?”
孟础润看着母女俩如出一辙的表情,一时有些想笑,在一旁的坐床上坐下道:“坊正说是流寇斗殴,但是我听王家三郎说,那些尸体被抬走时他都瞧见了,一个个黑衣蒙面手持钢刀,根本就像是专门刺杀人的杀手。按说咱们坊里最有钱爵位最高的当属定远侯,但他住在西北角啊。除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值得这么多杀手一同现身刺杀的?”
他这一说,孟允棠顿时不安起来。昨晚贺砺可是来过的,凶案发生在离她家不远的巷道里,那些人,会不会是埋伏在那里刺杀贺砺的?
若真是,那他现在如何了?会不会受了重伤?十几个杀手……
孟允棠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又不想让阿娘她们跟着一道担心,便勉强按捺住心头战栗道:“别再说这些可怕的事了,官府自会查清楚的。阿娘,段夫人既然求到门上,你也应允了,那此事也没什么好拖延的,不如我今日就去卫国公府与贺六郎说说吧。”
周氏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孟允棠应当是怕见贺六郎的。
“你自己去?不用阿娘陪着?”她问。
孟允棠点点头:“原本也是因我而起的,我自己去找他说就行了,若是阿娘也去,显得太过郑重,只怕他心里不愿意也抹不开脸拒绝,反倒不好。”
周氏思虑着道:“说得也是。”
孟础润在一旁道:“阿娘你若担心的话,我陪阿姐一道去。”
孟允棠想起他上次当着贺砺的面叫出的那声“姐夫”就来气,拒绝:“不要你去!”
孟础润叫起来:“哈,我就说你口不应心,嘴上说着讨厌贺六郎,还不是想单独去见他?”
孟允棠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举着手去打他。
孟础润左躲右闪的。
最后还是周氏发话:“咱们坊里刚出了这事,为免不太平,就让你弟弟陪你走一趟吧。”
孟允棠气道:“带上他又有什么用,万一遇着事怕不是第一个跑呢?”
孟础润闻言,顿时脸红脖子粗道:“阿姐你说这话也太没良心了吧?若真遇着事,便是豁出命去我也得保住你啊!反正阿爷阿娘都喜欢你胜过喜欢我,我死了不要紧,你好好的就行。”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周氏站起身要去揪他。
孟础润转身想跑,被孟允棠扯住了袖子,到底是被母女两个合力收拾了一顿。
片刻之后,姐弟俩带着礼物和丫鬟小厮出了宅门,往坊门的方向去。
孟础润骑在马上,瞥了眼小厮捧在手中的礼盒,对孟允棠道:“阿胶不是女子吃的么?为何还特意给贺六郎带一盒?”
孟允棠才不要告诉他这个大嘴巴真实原因,就道:“这是阿娘亲手做的,礼轻情意重。”
孟础润一脸疑惑:“阿胶也就罢了,还有燕窝,红枣,桑葚干,龙眼肉,紫砂糖……你这礼物怎么跟姜娘子生了孩子你去送的月子礼差不多?”
“要你管?我随便拿的,不行吗?”孟允棠被他问得恼羞成怒。
“我就随便一问,那么凶作甚?真是只母老虎!”孟础润小声叨叨。
“你——”
“诶嘿,你的马跑不快,来追我啊追我啊。”孟础润策马一下子窜到前面,还不忘扭身气孟允棠。
“你看着点路,小心撞到人!”孟允棠简直要被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给气死。
姐弟俩拌着嘴来到卫国公府,进了乌头门。
刚好鹿闻笙不知从何处办事回来,把马交给马夫牵回马厩,一转身见孟允棠姐弟来了,便迎了上来。
贺砺回长安后,孟础润还是第一次来卫国公府,一进外院就被小马厩中那些好马给黏住了目光。
鹿闻笙见状,便叫小马厩的马夫带孟础润去看马,若有喜欢的,在院中骑骑也无妨。
孟础润欢欣雀跃地去了。
鹿闻笙引着孟允棠往府中去。
孟允棠回身瞧瞧,确定孟础润没跟过来,才小声问鹿闻笙:“鹿郎君,贺大将军他……他无恙吧?”
贺砺昨晚出府并未跟鹿闻笙说,后来一身是血地回来,大半夜把府里良医叫去治伤才把他给惊动了。
当时他看到那个身受重伤的面熟武侯就知道阿郎八成是去了长兴坊,如今孟小娘子这一问,可不就坐实了?阿郎昨晚一个人偷偷跑到长兴坊看小青梅去了,一个随从都没带,被人设了埋伏。
所幸阿郎功底扎实,只受了皮肉轻伤,叫人虚惊一场。
“孟小娘子因何知道阿郎他受了伤?”鹿闻笙故作惊讶。
孟允棠心头一紧,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他真的受伤了?伤得可严重?可有叫医师瞧过?”
鹿闻笙道:“孟小娘子请放心,阿郎只是受了轻伤。”
孟允棠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忧虑的眼神:“……”
“孟小娘子,这边请。”鹿闻笙彬彬有礼地让她。
孟允棠心事重重地跟着他往后院的方向走。
路上有丫鬟从内堂的方向过来,见到鹿闻笙停下向他行礼。
鹿闻笙指着道旁鲜花满枝碧绿油亮的山茶树对她们道:“这叶片上还沾着血,过两天便是阿郎的焦尾宴了,若是被客人瞧见如何是好?手头的事放下,先把沿路这些被血淋到的花草叶片都处理干净。”
丫鬟们低声应是。
孟允棠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那叶片上可不还沾着血?顿时一阵心慌气闷。
鹿闻笙继续带着她往前走,致歉道:“府中好多下人都是阿郎回长安后新采买来的,调教得不妥帖,叫她们清理血迹,就知道把路上的清理一下,道旁的完全不管。让孟小娘子见笑了。”
孟允棠心颤颤道:“从长兴坊到府里,血还洒得到处都是,这、这伤能轻么?”
鹿闻笙道:“孟小娘子切勿担心,在河北道时,阿郎受过的比这严重的伤没有十回也有八回,这回真不算特别严重的。”
孟允棠:“……”血都流成这样了还不严重,难不成非得快死了才叫严重?
这个人、这个人没事半夜跑去看她做什么?看看,被人设伏受此重伤,冤不冤枉?
想起昨晚自己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孟允棠心中难免感到愧疚起来。
一路来到松龄院前,鹿闻笙回转身,对孟允棠道:“孟小娘子请稍候,某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孟允棠停在门前,左看右看,依稀认出那晚自己好像就是从这个院子出去的。
鹿闻笙进了松龄院,径直来到贺砺的卧房外,禀道:“阿郎。”
贺砺若有所思地坐在坐床上,手里盘着一串狼牙项链,听到鹿闻笙的声音,道:“进。”
鹿闻笙脱了鞋来到室内,向贺砺禀道:“阿郎,已向蒙石确认过,北平郡王那边并无异动。”
“没有异动?”贺砺垂眸看着手中的狼牙项链,道:“那此事,只有可能是他生的那些小崽子干的了。”
他将项链抛给鹿闻笙,道:“地牢那块硬骨头,你去啃吧。”
鹿闻笙接了项链应是,却不走。
贺砺抬眸瞥他:“还有事?”
鹿闻笙憨憨一笑,道:“孟小娘子来探望阿郎,此刻就在院外。某说阿郎伤得不重,但孟小娘子沿路看到道旁花草树木上沾染的血迹,似乎并不相信某的说辞,十分担心阿郎的身体。”
贺砺眼神闪了闪,努力绷住表情道:“知道了,让她进来。”
第40章
孟允棠来到贺砺的卧房中时, 只见他躺在床上,双目微阖,眼下泛青, 面色苍白憔悴,脸颊上还带着几道昨晚被她抓出来的伤痕, 又虚弱又狼狈,倒像是大势已去的模样。
大约听到她进房的动静,他睁开双眸转过头来,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凌厉风采,飘飘忽忽仿佛风烛残焰,随时都会熄灭。
“你怎么来了?”他嗓音低哑地问道。
孟允棠嘴角一扁, 差点哭出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过去坐在床沿上, 嗡着鼻子道:“你怎么这样了?叫医师来看过了吗?”
“别担心, 我没事, 小伤而已。”贺砺虚弱地安慰她。
“这样还叫没事,那怎样才叫有事?”孟允棠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 眼眶红红地问:“究竟是伤到何处了?医师怎么说?”
“伤在胸口,医师说, 养着罢了。”
伤在胸口,那便是要害了。什么叫养着罢了?难不成会死?
孟允棠愣在那儿,眼眶里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偏贺砺还在说:“现在想想,你不愿嫁我, 也是对的, 若是嫁了我,说不得哪日就成了寡妇。”
孟允棠呜呜哭, 道:“你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