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相思迷茫地跟着人走来走去,时不时问一句,阿兄有没有事。
那蛇最终还是抓住了,拔了毒牙,密封了起来,留着大理寺来查验。
找了当地人来,说那蛇剧毒,但发作起来并不快,因而还算及时,用了些土法子,所幸化险为夷了。
相思一口气泄下来,险些晕倒在地上。
还是徐衍发现了她不对劲,抬手轻轻一碰,惊呼:“三小姐发烧了。”
于是她同阿兄一般发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会问一句,阿兄怎么样了。
到最后阿兄都好了,她还恹恹着爬不起来。
阿兄沉着脸骂她,她低着头愧疚,其实她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是裹乱罢了。
阿兄金尊玉贵,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悬在他身上,自是会不遗余力鞠躬尽瘁,她那时尚且年幼,什么也不懂,大约只那一点真心,可也没什么值得拿来说的。
东宫的人,谁不是对太子掏心掏肺。
那蛇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行宫的,最后查出来是孙皇后身边的人放的,孙皇后震怒,下令当场杖毙那宫女。
可李文翾心知肚明,一个宫女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没有理由去谋害储君。
皇帝也心如明镜,他勃然大怒之后,却想起今朝的战事,孙大将军镇守北越,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战功赫赫下,他不得不让步,因而只是敲打几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时年岁尚浅的阿兄,彻底意识到,那个女人对他真的只有恨,没有半分情谊。
如今却要尊为太后敬着,他感到无处宣泄的愤怒。
李文翾觉得疲惫,这皇帝当的,甚是窝囊。
他紧紧抱住相思,把脑袋压在她瘦弱的肩上,寻那片刻的安心。
“无妨,”他低声道,“孤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相思从前就怕她,她性子纯善,孙若安却是个莲藕成精心里全是窟窿眼子的,面上一派和善,背地里全是心狠手辣。
放她和相思同处后宫,他不可能会放心。
“孤早该一刀劈了她。”李文翾戾气顿升,那片刻的心软,如今刀却是反插在自己身上。
相思摇摇头:“阿兄是对的,你若杀了她,如今更难做,无非就是多个太后要孝敬,阿兄不喜欢,我去应付就是了。”
李文翾捉住她的手,蹙眉:“孤若娶你回来受这劳什子气,还不如让你在奂阳逍遥自在。”
相思不知道怎么,也有些恼。
“好啊,陛下放我回去算了。”
李文翾蹙眉:“你当真这么想?”
相思偏过头,从一开始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如今那感觉越发清晰,她眼眶都红了:“不是陛下自己说的吗?现下又生什么气。”她顿了顿,低声道,“我觉得我像陛下豢养的宠物。”
极尽宠爱,却没多大用处,她只需要乖巧地团着,没事蹭蹭他讨他欢心就好了,旁的什么也不用想,稍微忤逆他,他又会不开心,好似她不乖巧就是罪过似的。
朝澜殿的大门锁了几个月后,重新大开了。
皇帝草拟了召令,不日告示天下,尊封皇后孙氏为皇太后。
孙若安站在殿前的石阶下,露出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宫女连容扶着她的手:“佛祖保佑,主子苦尽甘来,日后定是富贵连天。”
孙若安眯着眼睛:“人生事无常,命运也无常,万事靠天,不若求己。”
她着一身素衣,带了连容去看望自己的儿媳。
“主子这不妥吧!您是太后,是长辈,合该她去拜您。”
孙若安抬手示意她闭嘴:“什么该不该的,若是人人都规规矩矩,便也没有那么多事端了。那也太无聊了些。”
连容闭了嘴,跟着太后移驾凤仪宫。
免了人通传,隔着二门便听得陛下发着怒:“祝相思!”
皇后倏忽跪地:“是臣妾失言了。”
又跪,李文翾觉得郁结:“左右孤说的话你是一句不听,倒来怪罪起孤了,你是觉得孤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相思垂着头,跪拜:“陛下恕罪。”
太后张了张嘴,挑起半边眉毛,转头对连容说:“瞧,这不就有乐子看了。”
她站着听了片刻,又不想进去了,笑着领着连容回宫去,揉着鬓角,对连容说:“哀家不太舒服,久居宫里也寂寞,叫哀家两个侄女来宫里陪陪哀家吧!”
“二老爷家里那对儿双生花?”
“嗯。”
“那姐妹两个向来跟皇后不对付,恐生事端啊!”
孙若安扬了扬眉。
连容了然道:“是。”
第十六章
太后来了又走,下人们自然是要通报的。
屋子里正僵持,小太监颤颤巍巍道了句:“刚太后来了,在门前打了一晃,又回了。”
八成是听见里头正吵架。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不过是他明着生气,她暗着生气。
从小就是他管着她,端着兄长架子,如今成婚了,他还是把她当孩童,什么也不告诉她。
被人宠着护着,自然是没什么不好的,可明明他处境并不大好。
相思离开京城去奂阳的时候,他便是腹背受敌,若非实在是艰难,她又怎么会狠得心下离开他的庇佑,独自回奂阳。
她想着,奂阳总归是祝家的地界,便是如今门庭寥落,也不至于让她置于险地,也好让他不必再被她绑缚手脚。
她并非愚钝鲁莽的人。
可他遇到了麻烦事,却连讲都不想同她讲。
也不知逞什么能。
李文翾烦得不行,叫了徐德万进来,让他传他口谕,说太后喜欢清净,各宫无事不必叨扰,告诉太后,皇后日后也不必请安。
相思道:“我不去找她,她自然也会来找我的,今日是阿兄在,不然她已经来了。”
“不必给她留脸面,闭门谢客即可,留着她尚且有一点用处,但孤不想你被牵扯,给孤一点时间,一定不会再让她碍你的眼。”李文翾敛着眉,仓促起事,留下诸多隐患,却着急把她弄回来,他如今自是愧悔难当。
相思冷冷淡淡地“嗯”了声:“臣妾明白,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她学着徐衍说话。
然徐衍真心实意,她却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李文翾心里不是滋味,把她拉过身边,捏她的下巴,冷脸道:“你非要这么同孤说话?”
相思看了阿兄一眼,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目,刀削斧刻般的面庞,那张脸其实就不大让人亲近,小时候一同进学,旁的兄弟姊妹都怕她,官宦家的小姐公子见了他也都战战兢兢,他也确实并非温善之辈,可相思如今敢这么同他说话,无非是仗着他从来不会同她计较。
她哪里是气他,分明是气自己,不能为他分担分毫。
相思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计较什么,没人教过她夫妻相处之道,嫂嫂早先担心她和阿兄嫡亲的长辈都不在了,若是起了矛盾无人从中斡旋,她还想着,左右阿兄是天子,她只能听之顺之,可如今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父母还在就好了,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也该多好。
纵是不能替他们斡旋一二,想来总能让阿兄有些微的依靠。
从始至终,他这太子当得都不大容易,他从来只能靠自己,因而恨不得把所有担子都一个人挑起来。
有太监来传,说兵部尚书杜荣求见,在议事殿候着了。
李文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了下眉,同相思说:“晚饭不陪你吃了。”
相思“嗯”了声,往常都会叮嘱几句,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陛下走了,凤仪宫外头守着的人也顿时跟着陛下走了,殿内外空了一半。
念春提着裙摆轻手轻脚进去,垮着一张脸:“主子您可吓死我了。”
她从前也是宫里头长大的,可跟着三小姐住在东宫,旁人全都哄着捧着,那时候年纪小,便也觉得这皇宫不过如此。
如今三小姐成了皇后,各宫各殿都奉承着,她却谨小慎微起来,因着见识到了这权柄中心的可怕之处。从前殿下逗三小姐,她还能出来分说一二,殿下还夸她伶牙俐齿,可如今陛下和娘娘吵架,她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为主子捏了一把汗。
相思这时也才回过神来,笑了声:“无妨,阿兄疼我,不会真的生我气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活得太累了。”
主子方才跪了会儿,念春蹲下来,给主子捶捶腿,她探头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小声道:“宫里的老人说,孙家虽没攀上赵家,却和巫阳王结了姻亲,孙太后的亲侄女孙芷薇去给巫阳王做了妾室,深得宠爱,去岁刚扶了正。妾室扶正,罕闻。”
相思指尖点了下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后宫议政向来是个忌讳,便是阿兄再护着她,知道了怕是也不舒心。
巫阳地处南方边界,是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历来易守难攻,相思还在京城的时候,刚刚收回来,那巫阳王家里内斗,才被朝廷钻了空子招安了,封了王,派了节度使接管,但先帝胆怯,疑心病又重,总觉得对方还有后手,怕被反扑,秉着先安抚的心态,没彻底削了对方的军权。
恐怕是埋下了隐患。
孙太后的兄长孙越,是个将才,天下勉强一统后,被召回京城休养,整个朝廷也在休养生息当中。
若按照阿兄的设想,穷兵黩武不亚于自掘坟墓,休养生息才是正道。
先帝虽晚年无能,可早年积威犹在方能震慑住局面,可皇权骤然更迭,又似乎逼宫得来的地位,阿兄便是再英明神武,恐一时也难压得住悠悠众口。
若各地起骚乱,那这仗,便是不得不打了。
目前大周的兵力不弱,可各地常年征伐,赋税连年增加,国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又要压榨地方,迟早是更大的祸事。
相思只是浅薄地想一想,都觉得头大,阿兄恐怕要顾忌的更多。
前几日的欢愉,仿佛是偷来的时光。
夜深了,陛下头回宿在别处。
徐德万来通传,顺便拎了一桶荔枝来,见了皇后,笑吟吟道:“娘娘可用了晚膳了?”
这凤仪宫除了念春听夏和两个姑姑是完全听相思的,其余全是阿兄派来的,一日三餐,恨不得连她发了几次呆都要去汇报一下,徐德万当真是有些没话找话说了。
相思倚靠在榻上,头也没抬:“吃过了,陛下还忙着?”
徐德万听到娘娘关心陛下,顿时激动得不行,笑得越发谄媚了:“可不嘛!前几日积压的奏折,都摞成山了,萧氏还在作乱,兵部下了令,急诏周峻就近平乱,然而周峻不顶用,又荐了孙将军,然而孙将军病在半道,今日传回来消息,说无事了,真是万幸。”
孙越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早该告老还乡的,偏偏朝中武将青黄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