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一群人议论纷纷,最后险些吵起来。
一时之间皇帝的家事仿佛变成了头等国事。
李文翾的确病了,昨夜里洗了冷水澡,一大早就发了烧,徐德万请了太医来,他却一挥手挥退了,只说让徐德万在临清殿大摆宴席,请四品以?上官员及亲眷,务必到场。
徐德万骇然,这么大规格的宴席,临时筹备,娘娘还不在宫里,很难没有疏漏。
可李文翾却拧了眉:“叫你去就去!”
徐德万只得应一声:“是。”
然后陛下?寒着一张脸,一连三日,也不早朝,只白日里坐在那里批阅奏折,晚上去慈安寺一趟,隔着门和娘娘说几?句话?,搁下?些吃食点?心。
陛下?每日里勤勤恳恳,可这时还在操劳国事,实在不是陛下?的作风,徐德万和徐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问。
比起从前,陛下?这次太过于平静了。
所有人都了解陛下?的秉性,可即便是身边人,也都不敢保证自己真的了解陛下?。
第?三日,宴席才勉强筹备好,果然错漏百出,只是大臣们心思沉重,怕是一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陛下?常服出席,头发也散着,虽笑着,眼神里却似乎带着几?分狠劲。
甫一坐下?,便直言道:“听闻诸位大人对孤的家事很在意,孤便请大人们都来坐一坐,大家敞开了说,孤洗耳恭听,敬请大人们赐教。”
他说完,坐席上的大臣们倏忽全起了身,离席至旁边空地,三三两两跪下?去:“臣等不敢。”
李文翾笑起来:“不敢?你们可太敢了!”
他脸色骤变,抬手砸了面前的琉璃盏,碎片飞溅的回音余音绕梁,满室寂静。
“说啊!孤何时拦着你们说话?了?嗯?”
他吼道:“说!”
那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破了音,震耳欲聋。
“徐卿,你来说,孤瞧你最不满,是对孤不满,还是对储君不满?”
徐连山抬头,继而深深叩拜:“臣绝无此意。”
“那赵卿你来说,皇后可有哪里对不住你们?”
赵世诚也拜:“娘娘仁德宽厚,可堪表率。”
李文翾闻言又摔一杯,怒道:“既然孤没有对不起你们,皇后没有对不住你们,储君已立,阖宫安宁,你们还有什么不满!非闹得孤家里鸡犬不宁,你们才安心?啊?”
说着,他掀了桌子?:“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一时没有人敢说话?,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李文翾的呼吸声,他就坐着不动,看着殿下?他的肱股之臣们。
他想谁来告诉他,这他娘的到底是为什么。
可没人敢开口。
因着他发起疯来谁的脸面也不给。
而皇后面善心软,所以?他们才敢造次。
他真想回到两日前,把?他们这些人的舌头统统都拔了。
“家宁则国宁,我?大周律法也没有一条鼓励人纳妾的,你们纳多少妾孤管不着,但孤心系皇后,并无心力再去应付其他,如今儿?女双全,已得圆满。今日便在此立誓,后宫空置,日后会再次削减宫人,永不纳妃,谁若不满,自管到孤跟前说,谁再去叨扰皇后,别怪孤翻脸不认人。”
他把?宴席搞得一团狼藉后起身走了,换了鞋袜和衣裳,束了发,骑马去慈安寺。
第四十二章
这次到了寺里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可相思?还没歇,她抱着夭夭在给她擦手。
阿鲤瞧见父皇, 兴奋地伸着手, 嬷嬷愣了下,福身要拜,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过去把阿鲤抱进怀里, 走过去,半蹲在相思?面前,抓着儿子的手摸了摸相思?的脸。
相思?瞧了他?一眼,继续给夭夭擦手,有些难过, 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说了句:“不是跟阿兄说了,我待几日就回去了。”
他?日日来?, 几乎是哄着同她说话,每次只问她:“今日能回吗?”
她不说话, 他?便笑笑:“知道了,孤明?日再来?。”
他?平日里总是没个正经,向?来?也?说一不二,突然这样低声下气,倒叫她觉得?不是滋味。
李文翾垂眸:“孤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若真叫你一个人待着, 才是孤傻。”
相思?动作微顿。
一时之间房舍里显得?十分寂静。
陛下来?之前,徐德万就派人快马来?报娘娘宫里形势了,想来?这会儿已经知道了, 不然陛下也?不会这么?顺畅进来?。
徐德万瞧娘娘松动,在旁边帮衬:“陛下在临清殿宴请群臣, 桌子都掀了,还立了誓,说永不纳妃,娘娘受委屈,陛下才是最心疼的。”
连他?都有些意?外,这事?解决的法子有许多,可偏偏陛下选择了最直接最过激的方式。
李文翾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从今后没人敢再提了,你也?是傻,万事?推给孤就行了,便说孤不愿意?,叫他?们来?同孤说,怎就把自己气成这样了呢?”
相思?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大颗掉下来?。
徐德万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示意?嬷嬷们把两?个小殿下先带去隔壁。
片刻后,屋舍里只剩下两?个人。
寺庙的静室简陋,两?个人面对面。
相思?倏忽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泣哭出声:“事?发突然,我根本反应不过来?,且我总觉得?,阿兄是不会为了我空置后宫的。”
所以才失去了所有反击的能力。
她不是不会,只是不敢。
怕自己一厢情愿,也?怕自己成了个笑话。
李文翾真是恨不得?咬她一口,恨道:“你这话是说来?专门气孤的吧?”
“可阿兄也?没有明?明?白白告诉我。”其?实说了的,只是没那么?笃定,她不敢全信。
李文翾张嘴欲辩,最后发觉也?没甚好说的了,的确是自己的过错,他?以为她懂,所以不用一遍一遍说,可若有用,也?不至于她还要被逼到这份儿上。
“那孤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了,也?告诉你了,你能不能原谅孤?”
相思?擦擦眼泪:“我没怪阿兄。”
“你这人,向?来?不诚恳,有心事?也?不说,总叫人来?猜。”李文翾抬手替她抹掉眼泪,“你把元元和冉冉撇在家里,它们找不到你,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了。”
相思?别扭道:“你自己非要猜的。”
元元和冉冉素来?没心没肺,有吃有喝就什么?都不计较,她狐疑道:“你诓我罢,它们才不会想我到不吃东西。”
“你随孤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孤也?茶饭不思?,你摸摸,是不是瘦了一圈。”他?抓了她的手,环在他?腰腹。
相思?顿时明?白他?是在哄她回宫。
“太晚了,”相思?迟疑,总觉得?他?今日里刚跟大臣们发了火,她连夜就回,跟故意?的似的,“阿鲤和夭夭都住不惯,我本来?也?不会待很久。”
李文翾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她今晚愿意?见他?,八成是气已经消了大半了。
“那孤今晚能留下来?陪你吗?”
相思?看了看屋子,迟疑道:“床很窄,也?不舒服,阿兄住不惯的。”
“你能住,我有什么?住不得?的?”
相思?最后还是把他?留下来?了,两?个人肩抵着肩,足抵着足,身子紧紧挨着,半分空隙也?无,因着床实在太窄了,而他?怎么?都不愿分开睡。
他?紧紧抱住她,悬了几日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下次莫要再吓孤了,孤从外头回来?,妻子和孩子都没了,孤一个人在宫里转来?转去,恍惚觉得?天都塌了。又?觉得?,是不是娶妻生子,都是黄粱一梦。”
相思?被抱着,浑身难受得?很,可怎么?也?不愿推开他?,反而贴更紧些,第?一次觉得?,就这么?抱着,什么?也?不做,也?是踏实的。
她从前喜欢自个儿睡,成婚的时候同他?一道睡,他?这个人又?霸道强势,睡觉不是喜欢搂她就是压着她,她每每推都推不开,觉得?十分别扭难受,总是很想说自己出去睡,可又?不敢说,只能就那么?将就着。
时间久了,她发觉他?睡着了,她怎么?摆弄他?他?都不会生气,有时候不乐意?他?抱自己,就去捂住他?口鼻,看他?醒了再装睡,他?其?实都知道,也?不拆穿她,只是伸手给她盖盖被子,平静躺下去。
倒是相思?被他?闹醒了,总是发脾气,她从小就有起床气,生起气来?颇有些无理取闹,他?也?不吭声,等她发完脾气再问:“好些了吗?”
相思?越想越难过,将自己整个团进他?怀里,仰着头问他?:“阿兄真的掀了桌子啊?”
李文翾瞧她那一脸担忧,顿时笑了:“你瞧你,就是心太软,这也?顾忌,那也?顾忌,他?们才敢拿捏你。”
相思?拧着眉:“我只是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所以我没法反驳。”
李文翾声音都高了:“没错?”
相思?抬手拍了拍他?胸口,“阿兄你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从大义上,我挑不出毛病。”
“那是你太讲理,”李文翾太了解自己手下的那些人,君子时候是真君子,可小人时候也?是真小人,“别人一拿大道理压你,你就觉得?你理亏,儿女私情又?如何,若无小情,何谈大爱,没有家自然也?没有国。你一心对待自己的丈夫,孤也?一心为你,这天经地义,别人说什么?你都不需要听,他?们耍无赖,你只管比他?们更无赖就是了,左右孤站在你这边,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人非圣贤,只要不生事?端,本也?无可厚非。
可单单纳妃这件事?上,一心为社稷的未必没有,可怀揣私心的,也?绝对不少。
历朝历代,若非到了十分紧要的关头,断没有朝臣插手皇帝家事?的道理。
中?宫贤德,储君已立,朝臣再扯什么?江山社稷都不过是给自己谋私利的遮羞布。
他?娶几个妻子,生几个孩子,还轮不到旁人做主。
相思?抱紧他?,闷声问:“阿兄只喜欢我吗?”
李文翾却问:“那你要我只喜欢你吗?”
相思?不敢作答。
“要,还是不要?”李文翾捏她的下巴,“姌姌,孤愿意?给你任何东西,但?孤更希望你自己明?白,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别人给你才有资格去接,你自己的心才更重要,你要学着强硬一些,才不会被人摆布。”
相思?看着他?的眼睛,阿兄的眼神像是深井,幽深的,看不到底的,所有人都怕他?,琢磨不透他?,可其?实对她来?说,就是个很体贴很照顾自己的兄长,偶尔会捉弄欺负自己,但?却一直照拂她教导她的人。
“我要阿兄只喜欢我,永远不要离开我。”相思?看着他?说。
李文翾手伸进被子里找到她的手,尾指勾了勾她的尾指:“孤愿意?。”
相思?终于笑了。
李文翾掐着她掌心:“你何须妄自菲薄,孤看你很懂得?如何拿捏孤。”
相思?低着头,玩他?的头发,他?连发丝都是硬的,缠在手指上一点也?不柔软,她道:“我没有,是阿兄自己束手就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