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 第26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他偷偷觑谢及音一眼,见她玉手扶额,看得认真,出声问道:“殿下可喜欢这出皮影戏?”

“尚可。”

“这个富家公子虽有眼无珠,倒也可怜,若是有机会改过,想必也能与发妻重归于好。”

他在试探谢及音的态度,也不知她听没听出来,却听她轻笑一声,说道:“那这发妻得多几条命才够折腾。”

崔缙欲再言,谢及音转头问识玉:“什么时辰了?”

识玉看了眼更漏,“刚过子时,殿下。”

“岁已守过,本宫也乏了,”谢及音让郑君容停下,叫识玉赏了他些东西,“你回去吧,不必在此侍奉。”

“是。”郑君容谢过赏,离开了上房。

崔缙见她起身要去休息,心念微动,对上谢及音冷淡无波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顿住。

“驸马若是喝醉了,本宫派人送你回你的院子。”

簪缨之家夫妻不同院而居,况公主与驸马之间尚有君臣之别,若谢及音能摆出谢及姒的架子,则驸马见一面都须先通禀得允。

崔缙有心与她缓和关系,心中又有世家名门的傲气,见她不愿留自己,也不强人所难,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要起身离去。

“我就在栖云院,你可随时找我。”崔缙道。

谢及音点了点头,让识玉服侍她回卧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望初来给谢及音绾发。她起得晚了些,洗漱更衣后仍面有倦容,裴望初扶她在妆镜前坐下,先帮她按摩穴位,见她精神渐好,才拾起梳子,用竹篾水浸湿,为她梳理头发。

裴望初近来常帮她沐发,将她一头长发养得柔软滑韧,细光如银,握在手心里触感如御贡的府绸,让人忍不住穿梭其中把玩。

谢及音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屈指在妆台上敲了敲,“辰时要入宫请安。”

裴望初回过神,问她道:“殿下和崔驸马一起入宫吗?”

谢及音道:“按礼制如此。”

今天是正月初一,皇亲国戚、三公九卿携诰命夫人等,皆要入宫请安,依崔缙想在人前体面的性子,应该会与她一同前往。

裴望初将她的长发拢在一起,绾成随云髻,挑了一副纯金祥云纹流苏头面为她戴上。金色有雍容之美,与银发相衬,更显明亮,竟比戴在乌发间还要光彩夺目。

识玉为她拿来一件狐裘披风,见此不由得惊叹道:“从前只觉得金饰俗重,原来竟是未遇殿下,今日您入宫请安,明天洛阳城里的金饰就要走俏了。”

大抵年轻女子都爱美,谢及音也难免俗,她拾起菱花镜细细端详,镜面一晃,从中瞧见裴望初正看着她,眼神在铜镜里显得暧昧朦胧。

她心头轻跳,敛笑搁下镜子,正欲起身,裴望初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为殿下画个眉吧。”

他未等谢及音允准,已拾起妆台上被削成笔杆状的青雀罗黛,右手执黛,左手轻捧她的脸仰起。

崔缙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侍候起居的婢女们退在屏风后当摆设,裴望初正捧着谢及音的脸,弯腰为她画眉。青衫广袖随着他手腕游动,交叠在谢及音赭红色的宫服上,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即见谢及音眼尾扬起,那新画成的小山眉顿时生动了起来。

崔缙掩唇轻咳,谢及音循声望过去,见了他,脸上笑意渐淡,扶着裴望初自妆台前起身。

崔缙虽知道他们关系不清白,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他想起谢及音昨夜对自己不冷不热,今早却与裴望初画眉举案,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恼火。

他没管住自己的嘴,出言嘲讽道:“正月初一便入宫迟了时辰,若陛下责问,殿下敢说是学张敞闺房画眉作乐之故吗?”

谢及音扬眉看向他,轻声道:“干卿何事?驸马可先行入宫。”

“你!”崔缙气闷,忍了又忍,目光落在他俩交叠的手上,冷笑对裴望初道:“真是好奴才,内宫太监都没有裴七郎这样周全。”

裴望初淡淡一笑,置若未闻,抬手给谢及音正了正簪子,温声道:“殿下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他目送谢及音登上马车,崔缙见她无意邀请,转身登上另一辆。马车驶离公主府,朝洛阳皇宫方向而去,裴望初眼中笑意渐收,亦转身回去。

郑君容正在东厢房中制香,见了裴望初,举着盛放香粉的锡炉向他请教道:“师兄,古籍上说西域有断声木,燃之为寸灰,以禽鸟之泪泼溅,可得断声香,此香无火自燃,嗅者将失声片刻,这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

“是真的,我幼时曾试做过此香,”裴望初接过他手中的锡炉闻了闻,抬眼扫向他,“你哪来的断声木?”

郑君容道:“这是很多年前西方小国进献的,魏灵帝赏了骆夫人,骆夫人又赏了我。我想做断声香试试,又怕是无稽之谈,浪费了这上好的药材。既然师兄说是真的,那我想试试看。”

裴望初将锡炉还给他,指点他道:“禽鸟之泪以百灵、黄鹂为佳,乌鸦、喜鹊为劣,洛阳城东有一户饲鸟的商人,你可以去他那里问问。”

郑君容十分高兴,“多谢师兄提点,我明天就瞧瞧去。”

裴望初本是想问他昨夜陪谢及音守岁的情形,今天见谢及音对崔缙仍没有好声气,便知两人昨夜关系未曾缓和,不必再开口问郑君容。

谢及音生性并不刻薄,别人待她一分好,她能天长地久地铭记在心。裴望初想起许多年前在桃花树下为她绾发的那一幕,不过是见她可怜可爱,一时兴起,竟令她惦念了这么多年,为此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也要救下他。

这样心地纯良的姑娘,生为谢黼的女儿,实在是叫人心疼。况崔缙这些年又待她如此恶劣,以至于让她一点好都记不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崔缙此人,实在不配做她的驸马。

“师兄?”

裴望初回过神,见郑君容抬手在他眼前乱晃。

“师兄想什么这么出神,同你说话也没听见。”

裴望初道:“没什么,昨夜没睡好,有些困倦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说,宗陵天师来了大魏,眼下正在洛阳宫里,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裴望初点点头,“听说了,是代天授宫而来。”

郑君容想问他要不要去见一面,毕竟是十几年的师徒情谊,见裴望初眉心微敛,一副不是很想听他絮叨回天授宫的态度,遂讪讪闭上嘴,“哦,你知道就好,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第29章 保护

正月初一, 德阳宫中举行“正旦盛会”,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来朝贺,更有番邦诸侯献礼贺岁, 十分热闹。

宗陵天师献上了一块褐色的石头,说凤凰曾停栖于此石,石中必有至宝。太成帝闻言,命人当场切开此石,果然得一质地无暇的美玉, 太成帝十分高兴, 认为此为祥瑞之兆,要召请天下最有名的琢玉师, 将其雕刻成大魏的传国玉玺。

太成帝赐宗陵天师高座, 凌驾于百官之上。宗陵天师手持拂尘入座,看见了坐在下首的谢及音。

她银发成髻若堆雪,金饰玉颜,恍若神女, 神情里有种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冷清。

宗陵天师捋着长须, 问太成帝道:“敢问陛下,莫非这位公主就是先皇后所生的女儿?”

太成帝道:“没错, 她就是嘉宁, 朕这个女儿是个命格古怪的。”

宗陵天师笑着点点头,说道:“殿下形貌确与寻常女子不同。”

谢及音对这番议论浑然不觉, 倒是崔缙听得一清二楚,不虞地拧了拧眉。他一向不喜欢天授宫里那群装神弄鬼的道士,魏灵帝因为沉迷方术不理朝政而亡国, 太成帝竟然还对他们礼遇有加。

谢及姒则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父皇如此倚重宗陵天师, 若他也说谢及音是不祥之兆,一定会让父皇更冷落她的。

德阳宫里歌舞升平,众人心思各异,宗陵天师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视而过,笑着甩了甩拂尘。

公主与驸马一同入宫参加正旦盛会,公主府中变得冷清。姜昭到主院东厢房寻裴望初时,他正斜倚在窗边,以红绸覆眼,百无聊赖地投壶解闷,怀里窝着一只半大的白猫。

他箭箭中鹄,最后一箭却擦着姜昭脖子飞过,吓得姜昭惊叫出声。

认出了她的声音,裴望初连红绸也懒得解,嘴角一勾,“正旦盛会这么好的日子,姜女史为何不随殿下进宫去热闹。”

“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要说。”姜昭很不喜欢他这副散漫无心的样子,和他怀里的猫一样,仿佛已经没了骨头,只是个陪谢及音解闷玩乐的玩意儿。

“说吧。”

裴望初声音冷淡,又抓起一把木箭,继续玩他的投壶。

姜昭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他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鼻梁上。

洛阳城中没有女子能无动于衷地注视裴七郎的眼睛,如今他以红绸覆眼,可供人肆意打量,然而姿容不减,反添几分玉润珠和的艳色。

白猫尾巴扫过他的下颌,他微微侧首向姜昭,姜昭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公主府不是久留之地,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太成帝始终忌惮你,七郎也该想想以后的日子。”

裴望初道:“这些话我听腻了,还有别的吗?”

姜昭望着他道:“我有办法送你离开公主府,到河东郡去,不知七郎愿不愿意?”

裴望初攥着木箭的手微微一顿,“看来前太子殿下已经在河东郡立住脚——崔元振剿匪失败了?”

他实在太敏锐,姜昭不敢多说,只道:“我送你去河东郡,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裴望初对此似有几分兴趣,“怎么去,说来听听。”

姜昭又上前一步,裴望初怀里的白猫警惕地瞪着她,呲牙朝她哈了两声。裴望初抬手给它顺毛,柔声哄它:“阿狸,乖一些。”

姜昭瞥了那白猫一眼,低声道:“上元节那天,雀华街上有灯会和傩舞表演,你哄骗嘉宁公主带你过去,我会提前给你一个面具,你趁乱与傩舞中戴相同面具的人调换,有人会安排你出城。”

裴望初问:“殿下熟悉我的声音,穿帮了怎么办?”

姜昭早已想到这一点,“七郎放心,安排替你的人会拟声。他会模仿你的声音稳住嘉宁殿下。”

裴望初抚摸着白猫的后颈,缓缓说道:“我在天子脚下凭空消失,总要有人为此掉脑袋,你们在洛阳安插这些人手不容易吧,真舍得为了我一个,把他们都折进去?”

“当然不会,”姜昭笑了笑,“这不是还有嘉宁殿下么,只要让太成帝相信,是他的好女儿放走了你,咱们的人就能安然无恙。”

她说,咱们的人。

裴望初嘴角一勾,“姜女史真是安排周全。”

“只要七郎答应,我就一定能将你送到河东郡,不再受谢氏女的侮辱,待你在河东郡东山再起,必有为裴家报仇的一天。”

她说得令人心动,裴望初却没急着答应,反问她道:“我怎么知道姜女史是不是想诈我,证明我有不轨之心,然后到今上面前邀功?”

姜昭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裴望初竟会怀疑她这个,哭笑不得,“七郎想要我如何证明?”

裴望初想了想,说道:“上元节那天,你要跟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出城,万一情况有变,我也能随时挟制你。”

姜昭默然,裴望初轻嗤,“不敢么?”

姜昭沉声道:“没什么不敢的,既然如此,我会亲自将七郎送出洛阳。”

当务之急是完成太子殿下交予她的任务,将裴七郎安全护送到河东郡。

裴望初应道:“很好,那就一言为定,上元节那天,我会等着姜女史。”

姜昭与他约定过几天再来商定细节,同时让替代他的人来听一听他的声音。

姜昭走后,裴望初扯开蒙在眼睛上的红绸,他脸上似有笑意温煦,眼底却沉若寒霜。

他将怀中假寐的白猫抱起,低声与它说话:“怎么办,阿狸,有人想欺负你家殿下。”

白猫朝他喵了一声。

“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很烦,”裴望初笑了笑,“你说得对,是该永除后患。”

谢及音回府后歇了个晌,醒来时觉得口渴,识玉为她端来温水,说道:“裴七郎在外面等了有一阵子了。”

屏风上映出颀长的人影,似一尊玉雕安静地立在门外。谢及音起床更衣,踩着木屐,披发走到妆台前,朝屏风那侧说道:“进来吧。”

裴望初绕过屏风,不必她吩咐,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后,帮她梳理睡乱的长发,犀角梳一顺到底,发间的檀木香在指间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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